第8章 沈如雁的心跳

安然稍一回头,感受到沈如雁打在自己耳边的温热气息:“你的手……”

沈如雁手指稍蜷,与安然相贴的手心悬空一些:“练匕首弄的。”

安然眨眨眼。

练匕首会划出这样细小又密集的伤痕吗?安然有些奇怪,但很快,她就没有心思细想下去了。

因为沈如雁用食指屈起,轻轻抵了一下她的下颌,把她的头带正:“不要分心。”

安然下颌突然敏感起来,有点糙,她想。

在有些无所适从的接触感里,安然下意识照她的话做,目光落在远处的箭靶上。她的身体随着沈如雁简短的指示一令一动——

“松手。”

安然右手一松,箭离弦而去。

上靶,只差一点便正中红心。

身后温热的体温停了两秒,然后撤开。

安然笑着回头:“中靶了!”

沈如雁站在安然身后,与安然隔着一点距离,仿佛刚才的身体相触只是为了指导安然。

“姐姐很棒。”小将军一如往常地笑着。

安然体会着前一刻的手感,再次举弓:“我自己试试。”

拉弓的那一刻,安然才知道,上一次的容易感是因为沈如雁在后面,帮她把着高度、力道与姿势。自己拉弓的时候便知道,肩颈姿势、瞄准、力道……

需要一一兼顾,难免左支右绌。

第二支箭箭道扭成了难以预测的曲线,落点也令人哭笑不得——飞到一半时落下,扎到地上惊跑了一只隐在草丛的野兔。

“嗯……”安然轻轻一撇嘴:“怎么这样?”

沈如雁没忍住笑出了声:“也算是射有所获了,打了一只兔子呢。”

安然一听就知道,这小将军挤兑她呢,回话时带了点重音:“是吗?那麻烦小将军把那只兔子给我带回来吧。”

兔子早跑得没影了。

沈如雁咋咋嘴,一边走过去捡箭,一边拉长声音说话,笑意蕴含在上扬的尾音里:“好姐姐莫为难我——”

沈如雁捡起那支偏得十万八千里的箭,这人停在原地歪头琢磨了一会儿,然后想到什么似的,兴高采烈地跑回安然身边。

“虽然没有兔子,但是姐姐也打到一只猎物哦。”

安然不明白:“哦?小将军指的什么?”

沈如雁握着那支箭,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我啊,大雁嘛。”

安然意外地眨眨眼睛,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随后抬手,轻轻握住箭的另一端。

两人握着同一支箭,不长的箭身成为彼此间的距离。

“我倒是第一次看见,有人甘愿做猎物的。”

安然用手一推,沈如雁根本不阻拦,箭尖便不轻不重地点戳了一下沈如雁的胸膛:“小将军愿意吗?”

箭尖下的心脏在无人知晓处蓬勃跳动,心跳声大到让沈如雁怀疑,对面笑意吟吟的好姐姐会听到吗?

她不知道,但她也好像知道了。

这天上午,沈如雁教安然射箭,一直到过了正午才停。

安然射箭已经能偶尔上靶了。

“姐姐真的很有天分,”沈如雁手掌半屈,按上安然的手臂,虚虚捏了几下:“从这里往下——对,多按按,放松放松。”

安然顺着她的动作揉捏手臂,一边道:“差得远呢,莫要闭着眼睛夸我。”

沈如雁觉得自己的夸奖不含半点儿水分:“哪里差得远?姐姐倒是太谦虚,只可惜……”

她话音一换,停了半晌。

“可惜什么?”安然问。

沈如雁的目光落在极远处天地相交的地方:“可惜这里不是塞北。”

“在塞北骑马射箭,和在京城是不一样的。”

在沈如雁的声音和目光里,安然好像听到、看到了不同的塞北。

刀剑铮鸣中的野性与危险。

马蹄飒踏中的不羁与自由。

是和京城完全不一样的地方,人世的规则好像被烈风吹散,连魂魄也可以被轻而易举地托起。

安然想了许久:“……如果有那么一天,我想去塞北看看。”

沈如雁的衣角被风吹起,回头热烈地笑起来:“好啊,我带你去!”

沈如雁的这句话一直被带到安然的梦里。

梦里马车辚辚碾过,从京城平稳地出发,忽而便颠簸起来。她掀帘一探,裹着沙子的风扑面而来,沈如雁就在风中,红衣烈烈,骑马对着她笑。

如果没人叫她,这个梦或许能一直做到天明。

可惜,夜正深时,安然被明亮的烛光突然晃醒了。她皱着眉睁开眼,发现奉琴奉画正打算掀开她的床帘。

“咳……什么事?”安然哑着嗓子问。

奉琴知道自家小姐如果睡不够,被突然叫醒定然头疼,于是放轻了声音:“小姐,夫人突然肚疼,有点发热,老爷忙请了郎中,进去后没多久,老爷便让奴婢来叫您。”

安然瞬间清醒,掀开被子。

“替我更衣!”

安然来不及梳头,只松松绾了个发髻,便急忙赶向正房。

那里早已灯火通明。

难道母亲身体出了问题?可是旧病反复?

安然胡乱地想着,心中忧急。

母亲的身体本就不算好,诞下她时落了点旧病,前些年一直不见好,直到近年才平稳下来。

到寝居门口时,母亲身边的侍女秋棠早已候在门外,见到安然行了一礼:“小姐,老爷让您到了便直接进去。”

说罢打开了门。

安然顾不得许多,立刻走了进去,没想迎面遇见了父亲。

“爹,”安然福身:“娘亲可是……”

安相脸上却并无忧色,反倒有掩饰不住的欣喜:“不必行礼,你阿娘没事。”

安然一愣:“那郎中——”

安相难得露出点不稳重的情态,皱纹舒展,背手笑道:“没成想为父也有老来得子的一天!”

安然眨眼,一时不敢相信。

她娘亲在里间传来并不虚弱的声音:“老爷,让阿然进来吧,莫让她担忧。”

安相点头:“去吧,为父不好进去,你去陪你母亲倒合适。”

安然绕过屏风,看见床帐半掀,母亲就躺在床里,伸出一只手臂,郎中正把完脉。

安然认得这位郎中,母亲身子一需要一直调理,为了方便,安相花重金寻了一位女郎中,方便贴身照料。

郎中站起行礼:“安小姐。”

安然伸手虚扶:“快请起,我娘亲怎么样?是真的……”

郎中还未回答呢,她母亲在床上用气音笑道:“真的,你爹骗你做甚?”

安然顿时有些紧张:“多久的事?娘,你的身体要紧,真的无碍吗?”

安母握住安然冰凉的手:“这便要多谢李郎中了。”

李萱——李郎中,神情肯定:“按照这些年来的调理,夫人身体已然康健,只是有些先天不足带来的气血亏损,只要再接着温养,再续血脉并非难事。”

安然说不清心中感受,只是对母亲的担忧更多。如今确定没有身体上的问题,她便重新平静下来。

“娘,日后要更注意身子了,平日别太过操劳。秋棠能替你做的就别勉强自己,实在不行还有我呢。”

安母用拇指在女儿手背上摩挲:“莫担忧。”

“阿然,不管娘腹中的孩子是你的阿弟或是阿妹,娘一直爱你。你的阿爹肯定也一视同仁的。”

安然摇摇头:“娘,阿然并非介怀此事。”

安母笑:“知道,我的阿然最是贴心,担忧娘的身子。”

李郎中收拾药箱:“夫人,小姐,我这便开些温养的方子,从明日起夫人便按照方子来抓药。一个月后,我会酌情增减其中药物,抓药时务必看清楚各种用量。”

安然接过李郎中写好的方子,对安母道:“娘,这药方出不得差错,我以后亲自去守着捡药。药拿回来后,您只能让秋棠或者我看着煎,好么?”

安母心中感动:“如此一来最好,我也能放心。”

安然半屈身体,附在安母耳边:“娘,您常年喝药,对药味最是敏感。”

“如果哪一日发觉药味与前一天不同,哪怕是最轻微的不同,都要同我和爹说,也要留着那碗药立刻找李郎中。”

安相和安然的母亲算是家族联姻,婚后安相对正夫人算是尽职尽责,但同样也为了家族利益,娶了两位侧室。

安相治家严谨,正室与侧室并不混住在一起,加之安然的母亲身子不大好,平日里三位夫人互相走动较少。

在安然眼里,这十几年算是平稳无波。

但那是在安母没有嫡出的儿子时。

现在安母有孕在身,且说不好是少爷还是小姐,安然不敢冒险去相信人心。

安相一直守在屋外,看着安然把药方交给秋棠,自己也留了一份,欣慰地点点头:“阿然,你母亲现下有孕在身,为父身居相位,不能时时陪在她身边。你当是要尽孝的。”

安然行礼:“阿然明白。”

安相自然看见了安然有些散乱的头发。

“好了,回去歇息吧。叫奉琴奉画给你温一盏热汤再睡,免得明日起来着凉。”

安然:“谢父亲关心。”

出来时,夜色还是浓郁。

来时匆匆忙忙,回去时本就没有睡意,安然便走得慢了些。

最亲的……阿弟或是阿妹吗?

安然体会着心中陌生而柔软的情感。

作为唯一的嫡女,安然过去的岁月成长得迅速但孤独。

她的小弟或小妹应当不会如此了吧。

赶上了[垂耳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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