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郎中诊断出安母有孕,安府上下一派喜气洋洋。
第一批药材是安然、秋棠和李郎**同守着,从原料到炮制,再到配比,前前后后忙了三四日,安然才得了空闲。
答应人的双面绣便也可以动工了。
安然坐在桌前摊开了那卷送来的图纸,而后看到那过于……简略的图纸,陷入迷茫。
“一对鸳鸯,戏水,没了?”安然哭笑不得。
图纸上的字迹与沈如雁写的字条相合,风骨是有的,那寥寥几个字旁边还画了一副画,勉强看出是一对浮水的鸟禽。
这么点儿信息,枉费这么大一卷纸。
且先不说别的,这布料材质、颜色、绣品底稿、成稿大小总是要明确的吧?
双面绣正反面图案不同,底稿还得备两份呢,难道只凭这么一副四不像的画作?
安然有些疑惑,这着实不像用心重视的样子。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安然觉得沈如雁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心细,怎么会给出这么粗糙的图纸?
这几乎没法动工。
罢了……或许是这人完全不懂女工吧。
安然提笔写了必要的一些准备,问清楚布料颜色质地。不期待沈如雁给她两幅精细的底稿,最起码要把底稿描述清楚,她也好自行绘制。
她让奉琴去将军府走一趟,本是问几句话的事,奉琴却半天没回来。
一直到快傍晚,奉琴才带着细致地答复交给安然。
安然等了一日,心下疑惑:“怎么去了这么久?”
奉琴也说不清:“沈小将军说,让奴婢等一等,然后便出了将军府不知去了哪里,一直到不久前才回来。”
安然接过奉琴拿回来的答复,又是一大卷纸,纸页还非常新,上面写着要求:绣品布料取"十样锦"的颜色,材质就拜托安然,哪样金贵就用哪样。
底稿倒是描述了一大段,这面要鸳鸯戏水,那面要鸳鸯振翅欲飞……辞藻相当华丽,抵得上一篇骈体赋。
安然看得眼睛疼。
这沈如雁出门究竟去了哪里?找的何方神圣写来这么一篇鸳鸯赋?瞧这字迹,前面还风骨别致,后面就开始草草了事,约莫也是不愿认真记了。
安然一目十行,不得不从大段对鸳鸯和不知名心上人的溢美之词中,找出对绣品底稿的一些详实要求。
若非已经有所应承,安然简直想弃了这幅绣品。
再看这图纸时,安然突然发现了一些特别的东西。
之前那卷图纸,纸面有些旧了,看不大出来。这卷图纸用料非常新,像是刚制成不久,一些细微的东西看得便格外清楚——
京城陈家,以“陶然”纸扬名。陈家"陶然"纸在天光、烛光甚至琉璃反光下,会呈现似有若无的奇丽色彩,看之令人陶然忘忧,顾得此名。
使普通宣纸拥有这种色彩的,就是一种特殊的云母。
安然精于书画,自然能认出来。
沈如雁出门,是去了陈家?
陈家倒是确有一位陈公子,自从十年前"陶然"纸成为御用之物,陈家摇身一变成为皇商,陈公子便常年带人奔波在外搜寻这样的特殊云母。
直到最近一年才在京城小住下来。
这"鸳鸯赋"不似沈如雁写出来的,难道是这位陈公子?
沈如雁为何要……
安然心中蓦地一乱,忙收回思绪。
既是许诺了,尽力做出来便是,别想这么多。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安然在烛光下铺开新纸,那些华丽的字句在她的头脑里构建出图案,图纸上未落一笔,心中已看见成稿。
她方才落下第一笔。
心中有物,下笔便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不多时,鸳鸯戏水的那一面图已有了雏形。
安然轻舒一口气。这幅绣品不大,按照她估算的进度,包括选材在内,至多十天就能绣完。
日子在忙碌中过得很快,安然一边要忙于双面绣,一边每日都要多陪陪母亲。这些时日沈如雁毫无动静,都不曾联系过她。
安然偶尔会在忙碌之余站在桌前,看着窗前依偎在一起的两只兔子灯,负气似的一戳——
两盏兔子灯,舞一次枪,射一次箭,便换我尽心尽力忙碌十日,小将军真是不错的打算。
虽如此想,那幅还在架子上的双面绣却是精益求精,几乎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兔子灯被戳得歪向一边,安然看了半晌,又把两小只扶正,才轻哼一声拂袖离开。
一直到初春以来的凉意尽数褪去,安然出门不用再备披风的时候,这幅鸳鸯双面绣终于完工。
安然还没把绣品送到将军府,许久不见的沈小将军倒是找了过来。
“好姐姐?”这人没心没肺地笑着,又把一颗脑袋撑在窗外,和两只兔子灯一起对着安然卖乖。
“放我进去吧?”
一刻钟以前沈如雁便来到门外,奉琴奉画还谨记着之前小姐的叮嘱,正要把人请进外间,屋内就传来小姐的声音:“小将军还是再等一会儿吧。”
语调平静,没什么意味。
但沈如雁愣是听出了一丝隐隐约约的火气。
她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她的好姐姐,吃了个闭门羹也不生气,眼睛一转便看见安然内屋的窗子还开着。
“行吧,”沈如雁自是瞧出奉琴奉画面色为难,朝这俩小丫头眨了眨眼:“我自去做窗下客。”
奉琴奉画齐声:“唉?”
沈如雁便到安然的窗下,果然看见好姐姐正坐在那里。
“怎么,今日想到来找我了?莫不是冥冥中感应到我这双面绣恰好绣完,好拿了去?”
沈如雁先是没咂摸出来这句话的意味,而后突然眼睛一亮,止不住笑意:“姐姐这是怨我最近几日——”
话没说完,被安然瞪了一眼。
沈如雁及时住嘴,双手并拢抵在唇边收声,只是嘴角的弧度怎么都下不去。
她换了话头,趴在窗边仰视安然:“我哪里是感应到双面绣绣完了,不过是想姐姐得紧,便等不及要来了。”
安然偏过头去:“花言巧语。若真如此,怎么偏偏今日才来?”
沈如雁理也不直,便双手搭在窗框上,脸探过去挨着两只小小的兔子灯:“姐姐——我好想姐姐啊,今日来才不是为了双面绣呢。”
就是十几日不见,想你得很。
安然转回头,看见沈如雁的手又多了些细小的疤痕,深一道浅一道地覆盖在修长的指间,莫名使人难受。
沈如雁原本就有将职在身,忙着练那些长兵短器少不了吃苦。安然本就是一口闷气郁结在胸口,今日看到沈如雁飞奔而来的那一刻便散了。
只不过还要撑些面子,故作些姿态,让自己显得没有那么期盼罢了。
安然叹了一声气:“进来吧。”
沈如雁听着那声叹息,心中不知什么滋味。
安然对她拒而不见,哪怕是发气,她都是高兴的。毕竟是生动的喜怒哀乐,姐姐心中必定都是畅快的。
最怕这样轻轻的叹气,姐姐难过了,她却不知所措。
沈如雁急忙从外面跑了进去:“姐姐,我……”
她没说完,安然已挂上一如往常的浅淡笑意:“来看看这幅鸳鸯绣吧。”
安然双手捧着这幅绣品给沈如雁,轻描淡写:“有一段时间没绣过了,但愿没退步。”
沈如雁接过。
她对这些一窍不通,但哪怕是她,也看得出来要绣这幅一幅绣品,安然这十日必定是耗费了不少心血的。
这一面是戏水的鸳鸯,反过来是比翼于天际的鸳鸯。
鸳鸯神采飞扬,顾盼之间又有最亲密的姿态。
沈如雁有些舍不得了。
安然没等到沈如雁说话,便问:“是有什么不满意的?”
沈如雁忙说:“满意的,肯定会满意的。”
安然松口气:“满意便好。这么小的双面绣很少有单独放着的,一般可做团扇,不知你要用来……所以我在边缘留了些空白,也方便规划裁剪。”
沈如雁凝视着手中的一对鸳鸯,喃喃:“真好……”
安然听到了,想笑一笑,却好像提不起嘴角,便只能低头掩饰这不自然的神情。
是啊,真好。
不知你要赠予何人。
她突然发现,自己有些过于在意这位沈小将军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自己心底究竟什么想法。只是下意识地,兔子灯被保管得很好,放在她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梦里也有穿红衣舞长枪的人。
这样的情绪太陌生了,过去的年岁里从未生发过,安然辨不清楚个中滋味。
但她不愿自己的心思失去控制,无端牵系在另一人身上。
她应该一直是安府嫡女,不为外物所控,清明本心。
沈如雁刚才妥帖收好双面绣,正想说今日自己无事,能不能陪姐姐去看看大好春光,不料听到一句逐客令。
“既然小将军拿到双面绣了,无事便请回吧。”
沈如雁呆愣:“啊?”
安然并未看她:“我忙了一阵子,今日精神不大好,便不陪了。”
沈如雁看着安然,看出和她叹气时一模一样的神情。她欲言又止,过了许久,久到安然已经自顾自喝完一盏茶,只好怏怏道:“那,我陪姐姐喝盏茶行吗?”
安然眼睫一颤,无法说出拒绝的话:“好。”
沈如雁喝得很慢,一看便是拖延时间。安然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坐在她对面,也喝着茶。
从她们在祠堂遇见的那一刻起,还是第一次相对无言。
沈如雁几次想起话头,却撞上安然始终低垂的眉眼,便又止了声。
喝完那盏茶,沈如雁没有强留下的理由,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安然听着那人离开的动静,目光落在虚空,不知在想什么。
阿然还模模糊糊辨不清感情呢[熊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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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窗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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