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徒云轻薄万户侯

七月流火,暑气蒸人,骄阳肆意散发着热量,将大地炽烤得热气腾腾,毒辣的阳光好似要将天地融化为一体。

一面杏黄酒旗迎风招展,酒家门庭略显简陋,青瓦房上朱字招牌“徒云客栈”四个大字却是颇为醒目,房后时而冒出的阵阵炊烟,在这炎热的夏季中,倒也平添了几分烟火之气。

堂内虽小,七八张老木方桌铺张开来,却是座无虚席,那店小二奔波在这大堂内的丈许之间,汗流浃背,却也是无暇擦拭。

正忙碌间,又有两人跨门入内,老掌柜见店小二正疲于应付其他客人,无暇分身接待,便亲上前来,陪出一副笑脸,道:“二位客官一路辛苦,请问打尖还是住店?”

前面年纪稍长的老汉摆手道:“好酒好菜尽管上来,再安排两间上好的客房。”

“好嘞,客官里面请,小老儿这就去安排。”老掌柜为人何等精明,见这二人虽然风尘仆仆,却难掩衣着华贵,想必来历不凡,见角落刚好空出张方桌,便在头引领着二人落座,含笑道:“客官稍坐,酒菜马上就好。”

“老先生不忙,在下这里有一事相询,还望不吝赐教。”老掌柜循声看去,却见老汉身后,一位年轻公子星目剑眉,风姿隽秀,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

老掌柜拂袖施礼,恭声道:“‘先生’二字不敢当,不知客官要问何事?”

那贵公子伸手指了指门外,道:“敢问门匾上的‘徒云’二字,可是先生命名的?”

老掌柜道:“哦,那不过是小老儿随意所写,客官不比挂怀。”

贵公子嘴角含笑,轻声道:“‘张生漂泊冬瓜堰,徒云轻薄万户侯。’王禹偁先生的词句,可不像是随意所写啊,先生志存高远,淡泊名利,在下深感钦佩。”

老掌柜听闻,黯然神情一闪而逝,旋即说道:“公子翩翩如玉,一看便是才高八斗之人,小老儿虽比不上公子博学多闻,但也读过几年圣贤书,早年一腔滚滚热血,也曾想以七尺之躯报效国家,可见识到人心险恶,朝堂**之后,便再无当年的豪情壮志了,如今能与妻儿平平安安,经营着这家小小客栈,小老儿便心满意足啦。”说罢转身向后堂走去。

看着那老掌柜没落萧索的背影,贵公子不禁摇头长叹。一旁老汉忍不住问道:“公子因何叹息?”

那贵公子道:“这位老先生腹中文墨斐然,只可惜未能一展才学,听他刚才所言,想必是早年入仕,只是官场中贪墨成风,污浊不堪,消磨了他的志气,这才退居于此吧。”

那贵公子又道:“孙叔,我忽然有些恍惚了,就算此次贡试我有幸考中,可……可当真遇到老掌柜那种情况,我真不知该如何自处。”

老汉恭声回道:“公子文盖当世,此次入京定能金榜题名。至于什么官场弄权,人心叵测之类的,老奴虽然不懂,不过有老爷从中斡旋,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贵公子听罢,愁眉瞬间舒展,暗道:“是啊,叔父为官多年,经验不知比我丰富了多少,到时倘若真遇上什么难事,请教他就好了。再者说,即便如今朝堂中弄权者多,只要自己为官公正清廉,一心向善,时日久了,定能一改败坏风气,造福一方百姓。”

贵公子不再多想,随意打量着这家小店,发现此间店门虽小,人却出乎意料的多,看其穿着打扮,多是江湖人士。他在此之前,从未出过扬州,幼时只是听说书先生讲起过,江湖的刀光剑影,快意恩仇,当时听完,只觉畅快非常,对其中的慷慨侠士自然心向往之,不料此刻看去,却是一个个面目狰狞,言谈举止粗鄙不堪,与心中侠客的巍峨形象相差甚远,不由得大失所望。

“小二,这菜怎么这么少,够谁吃的,给老子撤走,再上份大的来!”一个光头疤脸大汉叫骂道。

店小二听闻,立马上前说道:“这位爷台,您这桌是四位爷,可只点了一道菜,那自然是不够的,要不,您再多点几道菜如何?”

疤脸大汉一听,一把揪住店小二衣领,怒声斥道,“怎么,你以为老子吃不起吗,老子来你这饭馆吃酒,付了钱,却不给老子吃饱,他奶奶的,难不成你家开的是黑店,平白讹老子钱财?”

堂内众人见起了争执,纷纷侧目看起了热闹。店小二还待解释,怎奈脖颈被抓,呼吸尚且不能,一张脸已然憋得通红,却是半个字也吐露不出,只得涕泪横流,苦不堪言。

老掌柜见状,连忙上前说道:“小店招待不周,还请壮士海涵,我这小二少不更事,言语中冲撞了壮士,小老儿这里代他给您赔罪了,这样,您这桌免了,我让后厨再做几道拿手好菜来招待诸位,如何?”

那贵公子看在眼里,这掌柜小二在此地辛苦营生,却被这般粗鄙无赖欺辱霸凌,心中愤懑油然而生,正要上前说理,却见疤脸大汉长笑一声,说道:“你这小老儿还算识趣,快快去上菜罢,别在老子面前晃来晃去,平白扰了老子的雅兴。”说完大手一挥,将店小二甩了出去。

不知有意无意,只见店小二踉踉跄跄,却是径直倒向那贵公子的方向。那公子急忙上前扶住,忽觉小二身子沉重若山,雄浑巨力压迫而来,猝不及防间,正要被撞个人仰马翻,同桌的孙姓老汉倏然而起,手掌探入二者腰间,反手一拨一带,店小二竟被直接荡开,摔在地上人事不省。贵公子却是被一股柔劲裹挟,轻飘飘落回到了座位上。

掌柜见状,惶恐万分,连忙将店小二拉向一旁退了下去。

贵公子堪堪坐稳,心下松了口气,当即便道:“多谢孙……”

老汉竖掌打断,目光撇向远处的疤脸光头大汉,沉声道:“阁下方才那一记推手中,内藏暗劲之凶猛,莫说常人,即便是寻常习武之人,恐怕也是触之即伤,倘若方才我出手不及,我那侄儿虽不至丧命,却定要落个筋断骨折的下场不可。我叔侄二人自进门以来,一直在这里独自吃酒,不知何处冒犯了阁下,竟至于下如此的重手?”

疤脸大汉冷笑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跟大爷我讲话?”

老汉摇头轻笑,道:“年轻人当真无知无畏,老朽姓孙,早些年在浙北一带,凭借手中的一口金刀,勉强闯下了点名声音,回去问问你家大人,或许听过。”

疤脸大汉一脸的不以为意,淡淡道:“‘浙北金刀’孙寿洪?哼哼,上了年纪,就该抱着你那块金字招牌安享晚年,如今的江湖,可不是你们这种朽木老头闯得动的。”

众人一阵哄笑,孙寿洪面色胀红,显然已生了真怒,手掌蓦的抓向桌上布囊中的那口金刀,正要大展身手,只听“咻咻”两声,桌上金刀竟抓之不动,好似钉死在桌上一般。

孙寿洪侧目看去,立时神情一僵,只见桌板之上,两根明晃晃的筷子笔直嵌入过半,正紧紧卡在布囊内金刀刀锷的前后两旁。

孙寿洪头顶直如惊雷闪过,双耳嗡嗡作响,鬓角也不自觉冒出一层细细的冷汗,他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惊惧,怔怔问道:“你……到底是谁?”

疤脸大汉将高抬的手臂缓缓放下,淡然道:“我刚才说了,你还不配知道大爷的名号,不过也罢,毕竟还需要你去报信,回去转告你家老爷,就说令公子在我黑虎寨王五手里,叫他准备好黄金十万两,八月十五之前来黑风岭赎人!”

那贵公子一听,登时脸色苍白,扯着孙寿洪的袖子,道:“孙……孙叔……他刚才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孙寿洪此刻已然醒悟,今日与这王五绝非偶遇,想必此人早就探查到,他们主仆二人会路经此地,这才在此专门等候,他的目标,原本一直都是公子。可笑自己枉称老江湖,竟连被人盯上也浑然无知,况且那王五的本事远在他之上,孙寿洪无可奈何,只得苦笑一声,道:“公子,老奴无能,只怕护不得公子周全了,老奴这就回扬州向老爷领罪,待搬来救兵,再来相救公子。”说罢拂开贵公子的手,大步向门外走去。

堪堪走到门口,忽然一道寒光闪过,大片的鲜血如泉水般喷涌而出,孙寿洪身子一颤,竟如棉絮一般软软瘫倒,圆滚滚的头颅“砰”的一声掉落一旁,已然是身首异处。

寒光远远划出一道弧线,在大堂内转了一个大圈,便又稳稳落回到隔壁桌的长发男子手中。

一旁的贵公子与那长发男子不过一桌之隔,自是看的真切,方才那道寒光,正是此刻被他扛在肩头的那把弯刃镰刀所化,看他面容消瘦,神情冰冷,左眼处一道长长的疤痕触目惊心,望来比之那王五更加可怖!看他举手间便砍下了“浙北金刀”的头颅,这份功力想必也不在王五之下。

王五呆望着“浙北金刀”的尸体,沉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长发男子轻蔑一笑,道:“这人假传消息,害得我差点错失一桩大买卖,岂非该死?”

王五双眼圆瞪,猛的回头看向长发男子,问道:“他假传了什么消息?”

长发男子道:“这位公子明明在我黄沙寨手里,他却要叫他老子去黑虎寨赎人,岂非是假传消息?”

王五闻言,朗声大笑,转头向一旁的小弟,道:“冯老二,你家蝎子大当家还是那么爱开玩笑,还是说你投奔我之后,他的脑袋变得不灵光,得了失心疯啦?”

王五身边凑上来一人,应道:“回大档头,半个月前,黄沙寨三当家熊百胆、四当家绣娘皆殒命于双头蛇之手,蝎子倾全寨之力围剿,不料那双头蛇武功太高,一场恶战下来,山寨内的好手基本死伤殆尽,仅剩下一帮老弱病残,实力大损,蝎子他遭受如此打击,也难怪会精神失常。”

蝎子面色阴霾笼罩,目光死死锁住那说话之人,厉声道:“冯冲!我自认待你不薄,甚至将你破格提拔为二当家,地位还在我的生死兄弟熊百胆之上,可你狼子野心,不仅将他拼死带回的消息泄露给王五,甚至还勾结他里应外合,险些置我于死地!似你这般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无耻小人,今日定要你死在我这柄鬼镰之下!”

冯冲不置可否,言语中充满了讽刺:“我早就劝你不要去招惹那双头蛇,只需在抓捕点子的路上设伏即可,可你不听我劝一意孤行,折损了大批兄弟不说,连带你自己也搭上一只眼睛,如今黄沙寨日薄西山,灭亡是迟早的事,我怎会傻乎乎的跟你一路寻死呢?”

话音刚落,蝎子身后众人纷纷亮出兵刃,不住的对着冯冲叫骂,王五见状笑道:“这十几号人,怕不是你黄沙寨最后一点底子了吧,哈哈!”

随着笑声止歇,王五身后乌泱泱一片起身,与此同时,门外竟也涌进来一大批人,个个抽刀亮剑,望来竟有百余号人!

“蝎子,别说老子欺负你,此番我只带了山寨一半的人马,大家各凭本事,就看你有没有能耐活过今日了!”

两帮人剑拔弩张,火并一触即发,正值此际,一阵铁链交响之声自门口传来,旋即一对男女一前一后,从门口缓缓走进,旁若无人一般自两帮人中间穿插而过。

众人纷纷侧目望去,男人身材消瘦,长发掩面,一身粗布麻衣,虽看不清面目,但一双眼神异常犀利,目光所及之人皆是脊背发凉。在其身后,却是一个光脚的妙龄少女,被其用铁链锁着脖颈与手脚,一路拉扯着进了客栈。少女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但其眉目清澈如水,若是梳洗干净,想来应是个不错的美人。

男人对两方人马视若无睹,找了一个正中央的位置,不紧不慢坐了下来,少女亦是木然的立定一旁,一言不发。

蝎子看来人面熟,便侧头仔细瞧去,待得看清面目,顿时五官扭曲,咬牙切齿得从嘴边挤出三个字,“双……头……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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