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掌柜蓦的一惊,转头看去,说话之人,却是与双头蛇同行而来的赤足少女。少女笑魇如花,一改之前的木然之色,身上的铁链也不知何时拆了下来,就这样蹦蹦跳跳的来到老掌柜面前,模样甚是娇憨可人。
老掌柜久在江湖闯荡,识人断物自有独到之处,此刻看向那少女,却仿佛雾里看花一般,丝毫捉摸不透。
老掌柜收起轻视之心,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却始终瞧不出对方来历,便说道:“姑娘还是不要趟这趟浑水为好。”说话间,老掌柜偷偷一使眼色,一旁的店小二心领神会,悄悄向少女身后缓步挪去。
少女似是毫无察觉,继续说道:“好了好了,你手上那人赶紧交给我吧,这几天为了找他,可是把本姑娘累坏了呢。”
店小二偷偷摸到少女身后,突然一刀劈出,刀势凌厉狠辣,直取少女玉颈,与此同时,老掌柜长袖一甩,瞬间打出七颗附骨钉,向那少女激射而来。
“姑娘小心!”
情急之下,贵公子急忙大喊,眼看少女即将在二人夹击之下香消玉殒,只听“咻”的一声,少女身形一晃,竟是凭空消失,店小二一刀落空,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去,不及站稳回防,骨钉却是尽数迎面射来。店小二惨叫一声,顿时口吐白沫,捂住脸在地上不住的翻滚哀嚎。老掌柜的暗器骨钉上,竟是涂满了剧毒。
老掌柜连忙四下寻找少女身影,忽然听得身后吐气如兰,顿时不寒而栗,神秘少女竟是不知不觉绕到了老掌柜身后。老掌柜手腕一翻,附骨钉再次向后打出,身子却是立即向前翻滚,自地上拾起一柄钢刀,横扫而去。
少女玉手虚探,轻描淡写间便将袭来骨钉尽数接住,脚下足尖轻踩,青石地板登时碎裂,几颗石子顺势飞出,打在半空挥来的刀身之上。
只听“当”的一声,本应斩向少女的刀,却是调转方向,直奔老掌柜迎头飞来。
老掌柜大惊失色,慌乱间连忙撒手后撤。刀自老掌柜脸颊划过,带起一串血珠,旋即一路飞出,深深嵌在客栈的房梁之上。
老掌柜脸上被刀锋扫中,伤痕深如沟壑,登时血流如注,他却是顾不上擦拭,连地上哀嚎的店小二也无暇理睬,只是全神贯注盯着眼前的神秘少女。
天气酷热难耐,老掌柜却是满身冷汗直冒,其实不难怪老掌柜如此惊惧,以他的武功,即便是双头蛇、蝎子、王五三人齐上,他也有自信能在三十招之内取胜,可在少女手下,自己却如稚童一般被人玩弄股掌。神秘少女不过碧玉年华,功力竟是远在老掌柜之上。
少女见状,略显惊讶道:“不错不错,比之刚才那几个草包,你还稍微像点样子。”
老掌柜战战兢兢道:“你……你不是被双头蛇捉住的,他绝不是你的对手,你究竟是谁!”
少女闻言,银铃般悦耳的笑声再次响起,“你还不配知道本姑娘的名讳。”
话音刚落,少女蓦地向前一跃,手中骨钉瞬间掷出,其势宛如离弦之箭。老掌柜左臂长袖一挥,竟是将骨钉尽数卷入袖中,接着右手平举,三根飞梭再次从袖口发出。老掌柜行走江湖数十载,所倚仗的,便是这一手袖里乾坤的暗器功夫,其袖中暗藏弹簧机括,飞梭以机簧发出,速度之快,更甚于骨钉数倍。少女距老掌柜只逾一丈,飞梭袭来不过瞬息之间,但少女好似早有预料,挺身后仰躲过飞梭,跟着飞起一脚,重重踏在老掌柜胸口之处。
少女看似娇弱,尚能一脚踏碎青石,老掌柜血肉之躯,又如何承受得住?当即胸口凹陷,惨叫一声,便气绝当场,一旁的店小二呻吟声渐渐止歇,卷起身子抽搐了几下,再也没了动静。
少女对满地尸骸视若无睹,漫不经心走到那贵公子面前,娇声道:“好了,跟我走吧。”
贵公子自震惊中回过神来,低声道:“你也是来抓我的吗?”
少女听后,噗嗤一笑,说道:“我是来救你的!快跟我走,这里又脏又臭,我一刻也不想多待了。”
贵公子长舒一口气,微微退后一步,接着双手合拢抱拳,深深一揖,说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杨采之感恩怀德。还请姑娘告知芳名,在下日后定当报答。”
听得那贵公子自报家门,并非远近闻名的宋仲俊,而是不见经传的杨采之,少女惊疑一声,道:“什么杨采之?宋仲俊才对吧。”
那自称“杨采之”的贵公子又施了一礼,恭声道:“在下江苏扬州人士,自幼跟随叔父长大,此番乃是进京赴考,途径此地歇脚,不知因何缘故,竟是被这些盗匪误认成了宋家大公子,方才为求自保,只得暂时假装,那都是权宜之计,姑娘并非歹人,又对在下有救命之恩,在下不能欺瞒,自当如实相告,还请姑娘明鉴。”
少女笑吟吟上前两步,待欺近身前,二人相距已不过数寸,杨采之顿觉清香微醺,好似蔷薇丹桂簇拥环绕,心中怦然一动,红着脸忙道:“姑……姑娘?你……”
话音未落,杨采之猛觉脐下三寸处微微一痛,气海穴已被那少女点中,当即浑身酸软无力,“啊呀”一声倒了下来。
少女微微眯眼,笑道:“早听说你诡计多端,奸猾无比,这种话说给三岁小孩听吗?就算本姑娘认错,那这些强盗摆出这么大阵势,难道也都认错了吗?废话少说,既然落在本姑娘手里,你就休想再跑了。”
杨采之指了指适才落座的方桌,连忙道:“我叔父乃是扬州知府杨昭,在下的背囊里还有他写给礼部考科院和仪制司的举荐书涵,姑娘一探便知!”
那少女顺着杨采之所指,果然找到一个墨绿背囊,蓦地抖散开来,里面的杂物散落一地,一封长方信涵赫然夹在其中。
少女缓缓打开信涵,却见上书写道:“上令科举选贤,广纳四方英才,求之若渴,吾奉圣承贤,杨采之才华横溢,学识渊博,诗词歌赋无一不通,经史子集无一不晓,束发之年即中秀才,实乃经世奇才,而今年方弱冠,亦有报国之心,吾即上书表奏,望明珠沾泽圣恩,施才展学,咏我华夏,以之为壮——愚弟杨昭拜上。”
看着落款处印有“扬州知府”的四字方印,便知这是一封地方官员向中央举荐人才的信函,少女哼了一声,旋即冷笑道:“凭你的手段,什么东西伪造不出来?杨采之?名字倒是起的像模像样,你若当真使用真名,本姑娘何至于找的如此辛苦?”说罢将书信揉成一团,远远丢了出去。
“哎!你……”杨采之惊呼一声,正要爬过去捡,却被少女一把扛在肩头,迈步向门外走去。
“等一下!你……你要带我去哪?”杨采之急忙叫道。
少女拂然道:“当然是送你回家啦。”
杨采之急道:“可我刚从扬州过来!”
少女面露不悦,娇嗔道:“哼,又来装傻,你家不是在汴京嘛?”
“汴……汴京?”
少女身形娇小,却是动静如电,在客栈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嗖”的一声跃出门外,只见那徒云客栈,顷刻间便化作墨点大小,杨采之才堪堪反应过来,自己竟已然置身数里之外。她将杨采之负在背上,一路纵跃驰骋,竟是毫不费力。
杨采之垂头倒挂在少女香肩之上,眼看两旁景色飞速后退,犹如腾云驾雾一般,只觉头晕目眩,苦不堪言,途中曾数次勒令她止步,可每逢开口,劲风便向他口中疯狂涌灌,只好闭嘴不言。
二人一路疾驰,直至黄昏时分,才进了一座小城。杨采之头晕脑胀,得空喘息半晌,这才稍稍平复,尚不知置身何地,当即向路人询问,得知已行至陈留镇时,不由得大惊失色,叫道:“这……这才半日功夫,我们竟已在百里之外了?”
少女奔波了半日,却丝毫不见疲累,淡淡说道:“天色不早了,今日咱们先找家客栈歇息一晚,明日我再带你进京。”
陈留镇距汴京不过四五十里,照此行程,明日便可抵达汴京。杨采之默然沉思,科考会试日趋临近,虽然这两日来一波三折,却是有惊无险,终归此行原本就是要前往汴京,只是想起这其间的阴差阳错,不由得发起阵阵感叹。
少女不解道:“宋公子不日便要归家,何故唉声叹气?”
杨采之长叹一声,道:“在下杨采之,乃扬州人士,绝非什么宋公子,姑娘当真认错人啦!”
少女哑然失笑,道:“方才你一路无话,我只道你已经老实了,怎地现在又开始装傻充愣?”
杨采之无奈道:“姑娘为何笃定我就是那宋仲俊?”
少女咦了一声,道:“方才在那群强盗面前,公子不是已经承认了吗?你还亲自写了封筹措赎金的书信,这才半日的功夫,你就忘啦。”
杨采之急忙道:“那不过是权宜之计,我若当真表明身份,或许当场便给他们杀了。”
少女笑吟吟道:“宋公子不必装模作样了,你的为人,我早有耳闻,虽然不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总之只消将你安全送到宋府门前,我的任务便算完成啦。”
杨采之神情一怔,愕然道:“任务?难道姑娘前来相救,竟是受人之托吗?”
少女点头道:“不错,半个月前,有人说你行迹泄露,被几伙强盗马贼盯上,托我前来搭救,只是淮南一带幅员辽阔,我找来找去也是一无所获,不巧却撞见两派人马正在厮杀,叫骂声中,我听到有人提及你的名字,便暗中捉了一人,好像叫个什么‘双头蛇’的,从他口中得知了你的消息,索性乔装打扮混迹在他身边,毕竟这群强盗耳目众多,找起人来,总比我一个人盲目乱撞要强得多。之后我跟着他一路寻访,终于在徒云客栈发现了你的踪迹,再往后的事,你都知道了。”
杨采之道:“恕在下直言,托你之人,没同你讲过宋仲俊的体貌特征吗?”
少女微微一笑,道:“自然讲过,他说你空有一副好皮囊,为人却是阴险狡诈,时常喜欢诓骗无知少女,叫我小心提防。”
杨采之埋头苦笑,叹道:“姑娘既是受人之托,自当忠人之事,在下良言相劝,姑娘此番当真错认了杨某,耽搁久了,只怕到时无法交代。”
此言果然奏效,那少女眉头紧锁,沉吟不决,过得半晌,忽道:“是与不是,明日进京后自见分晓,所幸只耽搁一天时间,也无甚打紧。”
杨采之长叹一声,道:“罢了,多说无益,横竖我也是要进京的,只盼姑娘了明真相后,能放任在下离去。”
见那杨采之情绪低迷,不似作伪,少女心下微微起疑,侧目偷偷望去,见他秀逸俊朗,气宇轩昂,虽尽显疲累之色,却难掩眉间驻留的凛然傲气,心道:“此人看着仪表堂堂,倒不似传闻中说的那般不堪,不过这世上表里不一的伪君子何其之多,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女子深受其害了,宫主曾三番四次嘱咐我,说此人道貌岸然,鬼话连篇,现下真假难辨,我须得留心才是。”
夕阳斜挂,晚霞透过云层,将天边烧的火红,眼看暮色沉沉,少女宁定思绪,便自领着杨采之,一路向闹街走去。
二人一夜无话,寻了家客栈各自歇息。翌日清晨,二人甫一相见,却令杨采之颇为惊讶。少女昨日还是蓬头垢面,邋遢不堪,一夜休整后,却是焕然一新,却见她螓首蛾眉,露华含香,一席淡蓝长裙精致淡雅,流苏裙摆随风摇曳,望来恍若翩翩仙子遗世独立,杨采之心驰神往,一时间竟是看的呆了。
少女眉目含笑,掩嘴轻声唤道:“见过宋公子,昨晚睡得可好?”
杨采之回过神来,干咳一声,忙扼手见礼,道:“姑……姑娘早,昨晚那个……在下睡得还行。”他自知失礼,神情尴尬,忙别过头不再去看。
少女浅浅一笑,径自传呼小二上菜。二人用过早饭,便又继续赶路。只是念着杨采之身子孱弱,少女并未继续施展轻功,而是特地雇了辆马车,虽不及少女轻功迅捷,所幸距离不远,才行半日,马车便已至汴京城郊。
见那土褐色的城墙巍然耸立,宛若巨龙盘踞,城门高逾数丈,门楼绿瓦朱漆,端坐其上,霞光映来,熠熠生辉,尽显雄伟气派,杨采之身处其下,不禁扼首赞叹:“不愧是京都首府,果然气壮雄浑!”
二人才进城门,烟火之气便扑面而来。只见街道上堆满了各色各样的行人,喧嚣声此起彼伏,两旁商铺摊贩好似百花争艳,竞相开放,当真热闹非凡。
杨采之久居扬州,从未踏足汴京,见此景象,虽不及扬州的风情万千,却胜在质朴蓬勃,仿佛囊括人间百态。他正要下车细细品味,忽然手中一紧,却又被少女拉了回来。
“长华街尽头就是宋府,等把你送到那里,我也算交差了。”少女催促着,手中马鞭连连挥动,马车登时疾驰而过,杨采之只是兀自摇头不语。又莫约过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行至一处大户门前。
只见那门前雕栏玉砌,两尊石狮硕大威武,雄立两旁,正当中金边朱漆的门匾龙飞凤舞,题着“宋府”两个金黄大字,当真气派俨然。
“我们到啦!”少女嘿嘿一笑,便自下车前去叫门。“喂!你们家大少爷回来了,快快开门!”
真相即将分晓,杨采之低叹一声,便也下车跟了上来。又叫了一阵,“哗啦”一声,大门缓缓打开,里面走出一人,观其穿着打扮,应当是宋府里的侍从仆人之类。少女连忙上前,指着杨采之问道:“这位小哥,请问这人是不是你们家的大少爷?”
那侍从面带疑惑,只上下打量着眼前少女,接着又看了看杨采之,少女不耐道:“你们家少爷你也认不得吗?到底是还是不是!”
那侍从忽的一笑,脸上疑惑一扫而光,连忙欠身道:“少爷,您终于回来了,可是让小的们好生挂念啊!”
杨采之听罢,神情一僵,当即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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