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正是一年最为寒冷的时节,漫天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落着,天上的乌云将月亮遮得不透一丝亮光,满地的银白雪花却也不能着凉这雪夜半分。而花垣都城的城门前正有两个身穿着厚厚棉衣,却也冻得不住地蹦跳跺脚的城门旦,正窝在避风之处交谈着什么。
稍高些的男人袖着手站着,一说话口中便冒出一股冉冉的白烟,他冲着一旁稍矮些的男人道“三子,还有酒吗?喝一口来暖暖身子吧,这天太冷了。”
那个叫三子的男人缩着脖子,慢悠悠的从腰上摘下了一个皮子的酒嚢,扔给了那个高个子,口中瓮声瓮气的道“少喝些罢,不要误了差事。”
那男人接了酒囊,赶忙仰脖子喝了一大口,烈酒入喉,整个人都像是暖了过来一般,他享受的擦了擦嘴,这才笑着道“知道的,可不敢误了事,丢了饭碗可是不好的。”说着他涎皮赖脸的将酒嚢挂在了自己的腰上,重新袖着手站着,向三子继续唠叨“咱们的城主是菩萨的心肠,少城主也好,许了男人读书识字,还给了我们男人出来做活的机会,咱们男人的地位,可是比之以前好了太多了。”
三子也是赞同的点点头“是啊,虽是累了些但有了一份工钱,在妻子的面前也能得一分尊重,最起码不会再被无缘无故的休弃了。”他这样说着,心中感触良多,他的妻子之前迷上了一个教坊司的乐人,虽是胡闹了一阵子还想着要休夫另娶,但最终却还是被婆母劝着没有糊涂到底,和那个小贱人断了联系与他好好过日子了。唉,他如何不明白,婆母肯劝着妻子,也不过是为着自己识得几个字,又有这份城门旦的差事罢了,否则的话,自己这个岁数被休弃了,也就只有出家一条路了...
高个子男人是知他心事的,于是安慰的拍拍他的肩膀,开口道“会好的,你只看看咱们城主和几位公主郡主,都是深情专一的好女人,上行下效,以后咱们的日子也会越来越好的。”
三子叹了口气,正想说什么,忽然听见寂静的雪夜中忽的一列马蹄之声隆隆而来,城楼之上的校尉士兵立马有了反应,具都亮起了火把警戒起来,两人对视一眼,也忙抽出了腰间的佩刀严阵以待。
“吁!”打头的骑士此时已到近前,他一扯马缰,胯.下的枣红马嘶鸣着人立而起,马儿急速的呼吸在团团风雪中化成了一片片白茫茫的雾气,而马上骑士鸦青色披风上的兜帽,则因着这样的动作滑落,露出了一张丰神俊逸的面庞。这男子面如冠玉,浓黑的剑眉斜飞入鬓,一双凤目眼角微微上挑凌厉非常,绯红的薄唇轻抿,面上隐隐有着忧色。
城门旦看清了来人便是一惊,赶忙俯身下拜道“参见昀殿下!”
马上的人微一颔首便开口沉沉的命令道“大开城门,迎萧司军入城。”
“是!”两人不敢耽误,应了一声便赶忙跑去大开了城门。
城门甫一大开,后面的马队便已到了近前,二十余名骑士组成的马队似是一把利刃,劈开了连天的风雪,裹杂着冰冷的萧杀之气疾驰着奔入了都城,迅捷而沉默,只有隆隆的马蹄声打破了寂静的雪夜。
等到两人从莫名的紧张之中回过神来,方才令他们开城门的昀殿下早已不知何时跟着马队消失的不见了踪影,两人对视一眼,只得又默默的关闭了城门,城楼之上的长官早早便看到了骑士之中那随风烈烈而展的“萧”字军旗,于是也并未有人下来责问,只是城楼上的火把一直燃着。
两人各自沉默了好一会,才又一人吞了吞口水道“萧司军和昀殿下都回来了,怕是...”
“别胡说!”三子厉声喝止“咱们月璃公主有上苍保佑,断不会...断不会...”说不下去了,三子脸色难看的止住了话头,却也不由自主的回头看向了又紧闭的城门,心中也是暗暗担忧。如今已是凤安二十二年,而他们口中的月璃公主正是当今城主最为疼宠的小妹陈芊芊。已是年近古稀的月璃公主不日前突发了急症陷入昏迷,城主与月璃公主和已故的日晟公主三人姐妹情深,焦急万分之下早已顾不得国事,亲自前往月璃府侍疾,然而这些日子过去了,却也没听闻公主苏醒的消息...如今...公主的次女,正代城主出巡边境的萧瑶萧司军,和与之同去的城主之子陈昀殿下这般的急急而归...三子嘴上虽然不说,但是心中也是赞同同伴的心思的,公主此次怕是凶多吉少了。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不知沉寂了多久,两人被映入了耳中,沉沉的丧钟之声从沉思中惊醒,两人赶忙面向城中的方向跪地叩首,心中同时闪出一个念头:丧钟响了九声,定是皇亲国戚之丧,月璃公主,怕是薨了...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两人正哀痛的俯首哭泣,却震惊的听闻又是沉沉的九声钟响!这!两人一惊,不等细想,便见城门从里面开启,一人身着白衣执着白帖泪流满面的策马而出,一边口中嘶哑的高喊“玄虎敬王薨逝!”一边向着玄虎的方向急急而奔,赶着去玄虎报丧了。两人对视一眼,心内既是悲痛又是感动,月璃公主与敬王携手一生,活着的时候恩爱缱绻,如今更是同日赴死,这等情深两许,真是使人艳羡动容。
而正此时,巍峨的玄虎城城主府中,玄虎的城主韩纪正凝神看着手中的政报,端方的面容气度高华正气凛凛。城主的生母太夫人悄然进殿之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幅画面,太夫人脚下一顿,看着辉煌烛火下自己的儿子,她的孩子这般的完美无瑕,容貌不俗气度不凡,更是一个勤政爱民的好主君,她生养教导出这样优秀的一个孩子,太夫人觉得自己此生应是无憾的,但是...唉,轻轻的叹了口气,太夫人勉强按下了心中的苦涩,才又换上了慈爱的笑容缓缓的继续前进。
韩纪听到了响动,抬眼见是母亲,便起身行礼口中关心的道“母亲,这般晚了,母亲应注意身体早些休息才是。”
太夫人慈爱的抬手将他扶了起来,这才温声道“上了年纪总是睡不着的,想着你操劳国事必定也还未休息,便带了一品莲子汤来予你养养神。”太夫人说着便一挥手,身边的婢女便恭敬的上前将食盒中的汤放到了韩纪面前的桌上,躬身退下了。
韩纪看着桌上温热的汤盅,嘴角扬起一个温煦的笑,开口道“多谢母亲慈心。”说着便拿起了手边的银匙慢慢的喝起了汤。
“虽是国事要紧,你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你如今也是将近不惑之年,要善于保养才是。”太夫人苦口婆心道。
韩纪点头受教“母亲说的很是,儿子记下了。”
母子二人又闲话半晌,眼瞅着汤盅慢慢见了底,太夫人的目光微微的闪了闪,这才试探般的开口道“前日我见了司礼张大人家的女儿,那女孩容貌才情极好,如今你身边也没个人伺候,母亲想着,不如接她入府来伺候你可好?”
韩纪喝汤的动作一顿,并不抬头只是语气淡淡的道“母亲,我已有正室夫人婉柔,并且我们育有一子予筠,我并不想另娶他人。”
这样的回答太夫人早已听了千万遍,她轻叹了口气依旧劝道“婉柔已离世十载,这些年你一直不愿续娶,身边也每个知心人照看,母亲实在是放心不下。”
“让母亲操心是儿子的不是,但是儿子的心中始终只有一人,当年...如今我是断不会续娶的。”韩纪的声音十分平静,而话中的一字一字却笃定的落地有声。
“儿子,你...”太夫人的眼中闪过一丝隐痛,有些颓唐的扶额喃喃道“我知道,你一直是怪我的,若知是今日这般的结果,母亲也并不会那般行事的。”
韩纪微微的垂着眼,他的面庞大部分隐在烛火照应不到的阴影中,听闻此话,他的下颌骨微微的紧绷了一瞬,只一瞬便又恢复如初,他的嘴角勾起了一个上扬的弧度,像是一个笑容又像是没有半点喜色,像是没有任何事能调动他的情绪,他的语气还是像死水般的平静“形势所迫,我并未责怪过母亲,只是不想续娶罢了。”
“孩子啊...”太夫人正含**说些什么,门口却有一人惶惶急奔而入。
此人正是韩纪心腹南星,他泪流满面的踉跄跪倒在韩纪的桌前,颤抖着双手捧着一只小小的竹筒,声音中满是凄惶痛苦的哭到“秉城主!咱们敬王爷...薨了!”
“什么?!”韩纪大惊之下站起身来,气血上涌顿时眼前一黑差点晕倒过去,摇摇欲坠之间他一手扶额一手撑住了眼前的桌面赶忙稳住了身形,这才伸手去拿南星手中的竹筒,展开竹筒中的纸条一字一字的认真看过去,看着看着两行热泪已从韩纪的眼角奔涌而出,他的双手微微的颤抖着,像是手中的纸条有万斤之重,哽咽着道“伯父伯母同日而逝,我竟是一日之间痛失两位至亲。”
太夫人亦是惊愕,心疼的拍抚着韩纪的背脊安抚道“儿子,逝者已逝,切莫太过悲伤啊。”
韩纪悲伤难抑,他闭了闭眼下定决心般的道“伯父必然是随葬陈氏皇陵,纪身为子侄又自幼受教于伯父,若不能亲至灵前上香便是畜生所为。”
太夫人一惊,失声道“儿子!不可啊!”
韩纪并不看自己的母亲,只是沉沉吩咐南星道“去准备了快马,我们即刻动身花垣!”
“是!”南星闻言便要领命下去传令。
“站住!”太夫人此刻却急声止住他的动作,面上的表情已不复先前的温和慈爱,甚是强势的向韩纪开口道“城主冲动行事,可有想过玄虎的国事如何?国不可一日无君,你这样肆意妄为,莫不是要做个昏君?!”
韩纪的目光移向自己的母亲,目光坦坦荡荡的与之对视,虽是眼眶微红却也威严十足,他的声音冰冷的像是没有半分温度“予筠已是十五岁的年纪,也并不是个笨的,再者说还有内阁中有才能的贤臣尽心辅佐,儿子自信不会在这短短几日内便成为了亡国之君。”此话说完,韩纪向南星使了个眼色,南星便下去筹备了,韩纪转而又向面色难看的母亲道“天色已晚母亲请回吧,儿子还要去一趟予筠处交代些事项,不能再陪着母亲了。”说完极恭敬的一礼,便匆匆的大步离开,向着少城主韩予筠的院子去了。
太夫人愣愣的怔在原地,好半晌那个忠心的婢女才小心翼翼的上前轻唤道“太夫人?您还好吗?”
太夫人缓缓吐出了胸口的一股郁气,犹自有些不平的开口道“我的儿子,竟这般的对我冷漠以待,甚至防备于我,我,我可是他的生身之母啊!”
婢女的面上闪过一丝为难,只等硬着头皮劝慰道“太夫人宽心,您还有少城主呢。”
“少城主?呵。”太夫人冷冷一笑,目中满是悲伤“予筠是他亲手抚养长大,怕是自小懂得的第一件事便是防备我这个祖母呢...”
婢女终是默默的低垂下头,不敢再言其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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