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璃公主与敬王的丧事办得极近哀荣,城主心痛的无以复加,亲命停灵二十一日,举国志哀,更是几度哭晕在灵堂之中一时间苍老委顿了许多,见者无一不感叹于城主的情深义重。
时间转眼即逝,明日便是陈芊芊与韩烁的梓宫归于皇陵之日,正是这日晚间,一身缟素的陈昀手中拖着一只放着清粥小菜的食盒,缓缓行于月璃府蜿蜒的回廊之中,月璃府中此时挂满了层层的白幡,夜晚的风缠绵而冰寒刺骨,夹杂着时有时无的细小雪花和淡淡的烟烛味灌进了他的口鼻,似是要逼出他的再一场泪意。心不在焉的行到了离正堂有些偏远的一处房前,陈昀才堪堪咽下了口中的悲意,他在门前停住了脚步,在门前守着的侍从赶忙向他恭敬的一礼“昀殿下。”
陈昀点点头,目光投向灯火通明的屋子,轻声问道“苍耳,姐姐还在忙着吗?”
侍从闻言立马苦了一张脸,担忧的不住叹息道“城主伤心无心国事,少城主便接手了所有的政务,本就辛劳,然咱们少城主又孝悌至极,每每稍稍得空便要去公主和敬王爷的灵前尽孝,只有实在熬不住的时候才会和衣睡上一会,小人眼瞅着少城主熬得瘦了一圈,实在是心疼担忧啊。”
陈昀闻言心中一叹,姨母与姨夫二人十分爱护他们这些小辈的孩子,甚至可以说的上是宠溺,如今他们骤然离世,又有何人不伤心呢,按下心中的哀伤愁苦,陈昀轻轻的推门而入。
“姐姐。”陈昀缓步走到桌前,有些心疼的看着眼前憔悴疲惫的自家姐姐,忍不住劝道“姐姐歇息一下吧。”
陈凝放下了手中的笔,看着眼前的弟弟温和的一笑道“昀儿你来了,母亲的身体如何?”
陈昀捡了一张椅子坐下来,这才叹了口气回道“瑾澂哄着母亲吃了些东西,又喝了安神的药,如今勉强睡下了,姐姐放心吧。”
陈凝闻得母亲吃了东西,这才松了口气,也有了些胃口吃弟弟给她端来的清粥,也只是胡乱的用了几口便撂下了,口中叹道“母亲常说瑶姐姐家的瑾澂像极了姨母年轻时的样子,如今母亲为着姨母和姨夫的骤然长逝难受的厉害,我想着实在不行之后便将瑾澂接去城主府暂住些日子,缓一缓母亲的心情才好。”说着陈凝顿了顿才继续开口道“你来了这里,现在是谁在灵前守着?”
陈昀闻言目光闪了闪,才开口道“婳妹妹方才哭的昏了过去,翡姐姐便赶忙将她抱下去安置了,现在是昭哥哥和瑶姐姐带着几个小的守着。”说着,他顿了一下又仿似不在意般的道“再有就是他了。”
原来是这样,陈凝闻言顿时了然了,怪不得自家弟弟来了这里,原来是他在啊,于是陈凝徐徐开口道“我知道你也是不想见他的,只是...”
“我明白的。”陈昀淡淡的打断陈凝的话,面无表情的开口道“姐姐不必担心,我有分寸的,他身为玄虎城主,此次又是为着吊唁而来,与他相处之时我会尽我花垣皇室的本分,以礼待之。”陈凝闻言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看着陈昀的目光中隐隐的闪着担忧和疼惜的光芒。
静默半晌,陈昀才岔开了话题温声道“明日辰时还需为姨母送葬,礼仪繁琐容不得出不的办法的差错,姐姐今日早些休息吧,否则精神不济支撑不下来就不好了。”
陈凝闻言也只好应道“知道了,过一时便去歇息。还有这是最后一夜了,昭哥哥他们怕是会不舍父母,要守上整晚的,去吩咐了厨下熬了参茶,端去给他们补补气吧。”
陈昀闻言点点头,温和道“好,我这就去安排。”说完便举步离开了,恢复了寂静的房中,陈凝默默出神了好一会,终是又幽幽的叹了口气。
凤安二十二年腊月二十日,一直断断续续下着的雪这一日却像是知人事一般静静的停了,陈芊芊与韩烁的棺椁便是在这样的一个日子里,在亲友百姓的簇拥不舍之中被送进了皇陵,恩爱厮守五十余载,两人终是舍弃了这靡靡的万丈红尘,永生永世的厮守去了,只留下还活着的人悲痛不舍的怀念着他们。
等这一切尘埃落定也已是五日之后了,彼时城主府的百卉厅中,陈楚楚端坐于主位之上,虽已是古稀之年鬓生华发,面上更是透着掩不住的淡淡哀伤和疲惫,却并不显得颓唐老态,依旧挺拔的脊背和坚毅的目光她是身为一代君主的威严天成。楚楚下首相陪坐着的除了有她自己的一女一子陈凝,陈昀,再有就是陈沅沅的独女陈婳,和芊芊的一子两女,陈昭,陈翡和萧瑶。
正闲谈间,楚楚不经意的向陈婳处一转眼,便正窥见她十分苍白的脸色,于是眉头微微的一蹙,关心道“婳儿,你的脸色很不好,可是劳累过度生病了?”
陈婳闻言下意识的抬手去摸自己的脸庞,勉强的扯住一个笑容,声音轻轻婉婉的道“姨母不必担心,婳儿没事的。”她的容貌是极美的,清媚妖娆的五官是承自于她父母容貌的所有精华,一把婉转柔情的嗓音似是黄莺初啼,身姿窈窕纤瘦一副弱不胜衣的样子。然而随着她轻轻的抬手,雪色纱衣缓缓滑落,那节莹白的手腕上鲜红的弓样胎记却明明白白的张示着她千钧阁主的尊贵身份。
楚楚依然是不放心的,她又转眼看向一旁的陈翡,陈翡见状赶忙开口道“放心吧姨母,婳妹妹没大碍,只是哀伤过度导致的心思郁结,我会照顾好她的。”楚楚这才放心下来,她长姐的这个孩子身子弱,年纪又是这辈孩子中最小的一个,总是她最不放心的,好在翡儿的医术比之长姐更胜一筹,又十分心疼爱护这个比她小了十几岁的妹妹,这才让她安心了不少。
听到哀伤过度这四个字,陈婳便又想起了小姨母对她的真心爱护,一时间愁肠百结又差点落下泪来,但又怕勾起了旁人的愁绪只得强撑着收回了眼泪,羞赧的笑道“是我不好,总是让大家操心。”
“婳妹妹纯孝,我们姐妹兄弟间不必如此客气。”一旁的萧瑶开口道,她与她的双生姐姐陈翡容貌虽一般无二,但气质上却无半分相似,若说陈翡的身上是稳重儒雅的书卷气居多,那她便通身都是疏阔爽朗的英武霸气。
眼见得厅中的气氛又趋近哀伤,陈凝便转移了话题向萧瑶道“瑶姐姐此前出巡边境可有何收获?”
萧瑶自然是知道陈凝的用意,便顺着她的话道“此次我一走数月,却也只巡查了咱们花垣的半数边防,确实有些收获,狠狠揪出了军中的几只蛀虫。”说着她赞赏的看向了一旁的陈昀,向楚楚和陈凝道“昀儿很好,他敏锐细致的很,这次多亏他帮我了。”
听闻了萧瑶的夸赞,楚楚的面上也微微的显了淡淡的笑意,看向陈昀的目光温和慈爱,口中却谦逊道“一个混小子能帮上你什么,瑶儿你偏心他罢了。”
已经三十四岁了还被叫成混小子,陈昀无奈的摇摇头,拱手向楚楚道“母亲说的是。”随后又向萧瑶一礼道“多谢瑶姐姐厚爱。”故意摆出的一副愁苦表情惹得众人开怀一笑,总算冲淡了一些连日以来的阴云密布。
正说话间,便有侍从进来传话,说是有屿域族的使者求见城主。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既有皇家之丧,三十二族定要派人前来治丧观礼,如今万事已妥当自然该是启程返回之时了,于是这几日便陆陆续续有使者前来拜见城主辞行。楚楚也并不十分在意,便吩咐道“请贵使进来吧。”待到侍从恭敬的应是退下,城主便又向陈凝问道“这次来的使者正是你夫君的姐姐吧。”
陈凝颔首道“正是。”
于是楚楚沉吟半晌道“也去请了你夫君来吧,屿域族生长于北海沿子上,离都城甚远,他想见一次家人也是不易,此次一别又不知何时再见,能多见一次便多见一次吧。”陈凝的夫君便是出身于屿域的宗室,算起来正是此代屿域族族长的堂兄。
陈凝于是笑着向母亲行礼“多谢母亲体恤。”说着又向身后的侍从苍耳吩咐道“赶紧去请安润过来。”苍耳亦是应是退下了。
只不多时,便有一身着屿域服侍的异族女子带着几名侍从肃容自门外而入,目不斜视的走到厅堂之中向着楚楚俯身叩拜道“屿域云安晴参见城主陛下。”
楚楚温声道“使者不必多礼。”说着又给云安晴赐了座,云安晴道谢后笑着起身,又与屋中的众人行礼寒暄后才安然入座,也正是这时陈凝的夫君云安润也匆匆而至。
云安晴见能再见自家弟弟一面更是高兴,更是口舌生花的恭维了楚楚的仁慈,于是又说了半晌的闲话,云安晴才开口道“其实安晴今日是来向城主辞行的。”说着她叹了口气,有些无可奈何的道“回屿域的路程实在遥远,如今又是天寒地冻的,再晚怕是要被风雪堵在路上了,所以我们准备明日动身返程,今日特地来辞别城主陛下。”
楚楚闻言亦是叹息道“是啊,北海沿子的风雪我年轻时领兵寻边也是领教过的,每每到了一月中旬的雪季便是漫天遮天蔽日的雪,那种时候若是被困在外面,真真是危险重重啊。如此说来,使者真该快快动身才是。”
云安晴频频点头,口中赞同道“是啊,是啊。”说着又想到了什么似的一面伸手向身后的侍从,一面笑容满面道“之前的时候本是忙乱的,就有一些给安润带的家乡小食忘了给他,本还想着托少城主给安润带回去,没想到能在此见到,便直接拿给安润吧。”说着便拿了一只红木的盒子起身向坐在陈凝身边的云安润走去。
“慢着。”一旁坐着的陈翡忽然出声止住了云安晴的动作,满面含笑的向云安晴道“屿域的小食?我倒是十分的好奇,可否先让本公主一睹为快?”陈芊芊已然薨逝,那么陈翡便自然而然的袭了母亲的爵位,就如同陈婳袭了陈沅沅的爵位一般,所以她此时自称一句公主也并不为过,她此时面上带笑,但目光中却隐含着警惕,俨然是对于云安晴这样反常的动作十分不解,并不愿让她靠近楚楚,而这屋中的其他人虽说面上不动声色,却也暗暗警惕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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