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雪神山下牧云寒

扮成药材商倒是个好主意,他们本来也是去采药的。元木槿自己也换上男装,混在一群丝绸商人里沿着沁河西行。水道两岸时有繁华的城镇,她便将之前换的首饰脱手一些,换成通行的钱币或者食水。半月后进入昌州境内,大燕朝北方最后一个繁华州城。再望北去,便是地广人稀的塞外之地,到了分道扬镳之时了,因为商人们要绕开雪神山,把丝绸运送遥远的国度去。

昌州干燥少雨,却有好吃的羊肉,只是吃多了难免火气旺,她和飞奴鼻孔堵着棉花,骑着马继续赶路。这一趟出来着实大开眼界,边塞风貌着实辽阔豪迈,他们行过水草丰茂的牧场,亦走过荒凉无人的戈壁,在骆驼上见过黄色的沙漠,以及那传说中的不枯竭的月牙水。许多时候,她几乎觉得自己要被晒干,埋葬在沙海戈壁之中了,但师兄总能及时找到水源或者生活着部落的绿州。

不知走了多久,就连季节和时间都模糊之时,飞奴忽然说,木姐姐,我闻到了水。

什么?元木槿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飞奴皱起鼻子又闻了闻,“嗯,是水的味道。”

绿色的青草重新出现在脚下,由稀疏逐渐浓密,山脉不再荒芜,而是覆盖着笔直的云杉树,久违的,凉爽和水气又回来了。

一向沉默的师兄轻声说:“看,是雪神山。”

她抬头仰望,遥远的白云之上,那传说中白雪皑皑,连绵千里的巍巍山脉,猝不及防闯进了视野。

原来,这就是雪神山。

雪神山深处的月湖一带,有着天上花园的美名,也是师兄此行目的终点。雪山融水滋养出丰茂的草场,一路上偶尔会有转场的牧民同行,大多是边疆高鼻深目的长相,脸上带着高山地区独特的红色,有趣的是师兄会一点他们的语言,连说带划下来,还交上了几个朋友。

明月高悬的夜晚,他们便借住在牧民的帐篷里。飞奴抱着一张毛毯走进来,他大口大口呼吸着,一张皴裂的小脸憋得通红。“师兄说,晚上冷,给我们条羊毛毯子。”

他一屁股坐到地上,喘着粗气:“自从离开昌州,我就觉得就跟谁掐住了我的脖子,压住我的肺一样,动一动就难受。”

“少说些话吧!你的脸都快憋成葡萄了!”元木槿一边说着,一边在手脚上涂了一层厚厚的羊油,“高山上空气稀薄,你和师兄都是习武之人,所以觉得难受,过几日习惯了就好。”

月亮越升越高,寒气从木屋的缝隙里吹进来,她裹紧身上的羊毛毯子,半梦半醒中想,京城如今已经是盛夏时节了吧,木槿花也一定开得很好了,可惜,今年是看不到了。

有着经验丰富的牧民们带路,几日后便到达了月湖,这里虽没有热烈的木槿,却滋养出高耸的云杉林和缎子般的草野,草野之上金色的小花如洒落的阳光,微风中一晃一晃地闪烁。

“这是什么花呀?”她蹲下来,捧着一朵金黄色的花盏,忍不住问道。

师兄用粗花布和铜碗铜锅换了了几间小木屋,顺带着几只羊和一些衣服食物,此刻正忙着整修木屋,听见她的话,瞥了一眼说:“金莲花。清热解毒,消肿明目的良药。”

她“哦”了一声,再仔细看看,这朵金黄色的小花,花瓣层层叠叠,长得跟莲花宝座似的,怪不得叫这个名字呢。

师兄又说:“若你仔细看过师父留下的药经,便不需问这个问题了。”

她嘻嘻一笑,并不放在心上,继续研究起了地上的花花草草。

飞奴抱着一堆草料去喂羊,路过她身边时忍不住蹲下来,“木姐姐你说,师兄买羊干什么,难道要培养成毒羊?”

嗯?元木槿眉头一皱,“应该只是养起来吃吧!”

飞奴一听这话顿时担忧不已,“师兄以前只养过毒蛇毒蜘蛛,还是第一次养没毒的动物,也不知道养的活不。”

“非也非也!”她晃晃手指,“师兄还养大了你和我,咱俩不也好好地活到了现在!”

飞奴顿了一顿,接着更担忧:“若不是村口的二丫他娘,我活到断奶都难。”

元木槿深有同感地点点头,说道:“咱们在这里也住不久,养个十天半个月总不成问题。若是有母羊下羊崽子也不怕,师兄和我都是现成的大夫!”说完,还使劲拍拍胸口。

这时,师兄的声音从木屋里传来:“你再不喂羊,它们便真的要饿死了。”

飞奴连忙跑到羊栏旁,边喂羊边嘟囔着:“可是......羊下崽子难道和人一样么?嗯?这只肚子这么大,不会要下崽子吧......”

雪莲花生长在更高更寒冷的山坡上,蛰伏在岩石和霜雪的缝隙里,大约再有半个月,便会舒展开薄如冰晶的花瓣。

等待它开放的日子并不像她预想的那般无趣或艰难,恰恰相反,每日的新鲜事儿多得她都快要忘记温暖舒适的京城,以及那场半途而废的婚礼。

她从未后悔逃离。只是,偶尔在短笛飘荡的夜晚,月华洒满深蓝色的湖面,她坐在湖边的石头上凝视着湖中倒影,心中不知为何泛起一丝涟漪。

一粒石子投在湖中打碎了月亮的倩影,阿依从一旁钻出来,笑嘻嘻地瞅着她。

“调皮的丫头。”她轻嗔。

阿依是牧民的女儿,她的全名长而拗口,元木槿便也和她的家人一样,“阿依”“阿依”的叫她。阿依的年龄只比飞奴大一点,但已经是个利落能干的姑娘,也是她最先注意到他们几人手忙脚乱的外乡人,骑着马帮他们找回了遗失的母羊。

阿依指指自己心口,“你,想谁?”

元木槿一怔,还能在想谁呢?总不能帐篷里的师兄,元家宅子的伯母伯父吧,自己想的是那个天上掉的馅饼夫君——齐王殿下。这样的念头却让她有些心烦,于是她摇摇头,“我在想自己的家乡。”

阿依的目光落在她发红的耳垂上,似乎了然了什么,轻轻说:“你的家乡,一定很好。”

阿依棕色的眼眸映出她微微失措的模样。元木槿只好扭过头不看她,又怕她继续追问,便说:“你不在帐子里煮奶茶,来这里做什么?”

阿依忽然扭捏起来,苹果花一般的脸上浮现出初次见到他们时的害羞神色,她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塞在元木槿的手中,起身跑出了好几步才停下来说:“给你的安哈,上山,很危险。”

说完,便消失在蓝色的夜幕中了。

安哈就是哥哥的意思。元木槿打开这件羊皮包裹的东西,原来是一把小刀,并且是一把崭新的刀,刀体用铜铸造,刀柄是坚硬的新木,打磨得很细致,刻着吉祥的云纹。刀的样式正是当地男子常佩戴的,不算昂贵,却是一个少女的所能付出的全部真心。

她忽然明白了,为何他们一起挤羊奶时,阿依为何心不在焉,目光也总飘向师兄的方向;为何教飞奴骑马时,她要穿上那件蓝色的新衣。

胸腔突然涌起一股闷气。元木槿赌气一般把小刀扔在一旁,刀身撞击到石头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金黄的月亮躲进云层里,又晃悠悠露出半张脸。元木槿拾起那把小刀,原样包好,小跑进湖边一间木屋里,看也不看,抬手就把手中的东西扔给屋中人,说了一句“阿依妹妹给你的”。

她那正专心致志研磨药物的师兄眼疾手快,一把便接住了这物什。展开一看,面容上竟然露出一丝微笑,“不错。”

她看错了么?她那严肃如岩石般的师兄竟然笑了?对着一把普普通通的匕首?

整整八年时间,她用尽一切心细去猜她的师兄沐云寒,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喜欢什么,厌恶什么?可她从未了解他,明白他。

可是,他今天竟然对着一个才认识不过半月的女孩子的礼物,笑了?

元木槿扭头跑出木屋。是她痴心妄想。

夜晚的空气里有花草的气息,让人想起春日里桃花坞的灼灼花色。那一年,她八岁,被送到乡下的庄子里居住,偷跑出去玩时她不小心迷了路,不知不觉走到陌生的山中。山路很难走,脚一歪就骨碌碌滚下了山坡。就在她放声大哭的时候,忽然有个笑眯眯的声音:你是元家的女娃子吗?

她睁开眼,看见一个和蔼的白胡子老头。

白胡子老头住在桃花芬芳的山谷里,锅里有香喷喷的烧鸡,她太想吃烧鸡了,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做老头的徒弟。

老头很开心,呼唤道:寒小子,为师给你找了个天底下最可爱的小师妹。

寒小子从药材房里走出来。她抹抹脸上的泪痕,抬起眼看见长身玉立的青年,在皎洁的月光里圣洁动人,犹如一尊无言的青玉雕像。

好像,迷路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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