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会儿卜渊的爷爷还在,也就是淮安绝霄阁的阁主,那时候他曾送了一块玉佩给卜渊,玉的形状就像个“卜”字,约莫有成年人两根手指般大小,看起来挺别致的。
只不过,分明只是地摊上买来的东西,卜爷爷非骗卜渊说是卜家的家传玉佩,看着小家伙呆呆的大眼睛,笑说:“保存好啊,你以后可是要当家主的。”
直到爷爷去世,卜渊想来这玉虽说只是随手买来的地摊货,但对自己的意义已经不止于什么传家宝了,并且比什么传家宝都来得重要。
小时候,卜渊还不懂得这块玉佩的珍贵,不懂事,把它送人了——只不过,现在想来,他也不曾后悔过。
自己所珍视的东西,放在自己所珍视的人身上,也很好。
那时候卜渊正处于被篡位长老那一派人追杀的时期,四处漂泊,一路漂到了北方最北处,一个叫素峨关的地方。
刚踏入素峨区域的时候,卜渊就懵了,他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么一幅满目苍夷的画面:
这个地方正历战乱,镇守素峨关的玉家一门将领以及全数军人和入侵的外族玉石俱焚,关外横尸遍野,被雨水冲刷过后,血水混杂着泥灰都涌了进关内,腥味扑鼻而来,还有不少折断的兵器陷入地面——
管理这里的玉家全军覆没了,还没有官员前来处理残局,关内趁火打劫的流氓满地走,人们都缩在自己家里不敢出去。
这番景象让就算是被人追杀同时又与同伴走散的卜渊,都心生同情起来,太惨了吧?比自己惨多了。
尤其看到了城内“百年玉家”的牌匾下面,竟是流氓拿着玉家折断的兵器来抢劫钱财的画面时,卜渊更是心生悲哀。
太惨了,他想,他被自家人追杀,而玉家是死了全家——可事实上,玉家全家都死去了兴许还不是最悲哀的,最悲哀的是他们死剩下了一个小孩子,谁都不敢去想象这个孩子到底是怎么撑下来的。
卜渊自然也是不敢想的。
那时候他想他估计比那孩子的心态还崩,还没有他一半的坚强。
他被杀手追杀得实在疲惫,甚至萌生了“死了算了”的念头,可他眼见着玉家的孩子玉殊,就算只有一根长树枝作武器,也敢于过去和那些明显比他高大很多倍的杀手干架!
就如当头棒喝一般,卜渊只觉得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孩子,纵是一身白衣尽染血迹,也仍如一道明光。
以致于有时候卜渊回想,若是没有去素峨关的这一遭,他会不会就算没有被杀手杀了,也会因为不堪疲惫而自尽了吧?
他也曾因为好奇问过玉殊,他到底因为什么还能撑着,坚持活下去。
对方的回答是:“我爹当年把我托付给秦婆婆,自己带着全家人出去,就是想我活下去。”
这让卜渊也想起,张潋以及一众护送他逃出来的兄弟,也是为了让他可以活下去的事情。
“嗯,不能辜负他们。”卜渊点点头,可随即他还是有点疑惑:“不过,不为了别人的话,又有什么可以支持我们活下去呢?”
玉殊摇摇头,“我只知道,活着就是活着。”
这个回答很复杂,却又好像很简单,只是两个小少年一时半会儿也参不透,话题遂结束了。
如今当然可以回答了,卜渊想,活着是为了让人舍不得的种种羁绊啊……
不过当时,卜渊确实从白衣少年身上看到了活的希望。
在素峨山的告别前,卜渊把爷爷给的“卜”字玉佩送给了玉殊,当时想的大概就是留个信物,日后好好报答。
可长大了,他也渐渐明白到这个玉佩对他自己来说是多么的有意义,曾经想过买另一个玉佩送过去,把它给换回了,为了显得有诚意点,他特意找到玉殊,提出和他一起挑选玉佩的意见——然后被拒绝了。
“为什么?”卜渊当场懵了。
“……因为你那个玉佩我弄丢了。”
“……啊!?”
“多少钱,我赔你?”
“这、这可是我爷爷送给我的家传之宝!”卜渊憋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撕心裂肺起来,顿时急得眼眶都泛红——结果就是这个比他还小的孩子来安慰他,拍拍他的肩膀,说会尽量帮他找回来的。
“那你快点找啊……”卜渊竭力憋住眼泪,试图挽回作为大哥哥的最后一点尊严。
“……”之后他就看着眼前的人马上转身就跑去市集,应该是帮他找玉佩去了。
行吧,大哥哥的尊严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随后卜渊也跟着跑进市集,看到了那个只有他半个身子高的玉家孩子,动作迅速地从一个成年大胖子手里抢回了“卜”字玉佩。
“这么个小丫头来抢东西呢!”紧接着就被胖子发现了,一手就拉住了他袖子!
“这本就是我的东西!”本来就厌恶别人触碰的玉殊第一反应竟不是打人,而是手里死捏着那个玉佩。
“小小年纪不学好!又抢东西又撒谎!”胖子的喊声立刻就引来了不少路人,纷纷来指责玉殊。
这时卜渊马上就跑过去了想要把人给拉走——哪知道对方忽然犯起倔来,死活不肯走,一双眼睛死瞪着胖子:“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死丫头!”胖子嚷嚷着就要动手,卜渊马上一手抓住胖子的手腕:“喂!你这么大个人了还欺负一个小妹妹,要脸吗!”
“哈?你这小子该不会是这丫头的同伙吧?合着偷东西?”胖子说完后,卜渊顿时就气得炸了,大声和他争辩了几句——可忽然之间,玉殊就一手拉过卜渊往人群外跑,卜渊虽然脑子是懵的想着“不是你要和他争辩的吗你怎么要跑”,但腿上还是跟着跑了,就这么一路穿梭在群众的骂声之中。
好不容易溜掉了,卜渊累得直喘气,差点没有一下瘫地上。
不过他的疑惑倒是得到了解答:
“我看到那个人的腰牌了,是当地官衙的人,争不过的。”玉殊说罢,就把抢回来的玉佩递到卜渊面前,“找回来了,你拿好。”
但卜渊没有接过玉佩,而是问他:“它为什么会在那胖子手里?”
“之前被抢走了,我没注意到是谁,现在看来就是他。”
“啊?”
“不过我抢回来了,拿着。”
“哦……”卜渊拿回玉佩,想着刚才他们像逃跑一样冲出来,回去市集再挑选玉佩已经不可行了……那留点什么信物好呢?
可没等他思考完,就有一个和他年吉祥若的男孩过来了——边蹦跶边招手的欢脱样,跟十多年后的帅不过三秒的绿苑老大完全契合。
当时,那个男孩过来喊完:“小玉,师父叫你回家吃饭!”之后,直接就指着卜渊问:“他谁啊?”
“我朋友。”玉殊说完就要过去了,卜渊当时脑袋迅速运转过后,觉得眼前这个人要比他那个玉佩的意义重要,忙把玉佩塞回他手里:“你先拿好,等我找到更好的再和你换。”
“好。”
话是这么说,只不过之后的日子里,卜渊都忙着四处奔波,把这事都给忘了。
直到有天他想起来后,发现他的玉佩戴在玉殊身上也很好看。更重要的是,卜渊意识到这个人真的就比他那所谓的“意义”重要得多——他的爷爷已经乘鹤西去了,而玉殊还在。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