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嫣似是惊魂未定般,断断续续呜呜咽咽地说了一会儿,我才从她零碎的语言中组织出个大概来:
我们猜测得不错,洛书在这里布下的是噬魂阵,但我们推测不到的是他并非要效仿当年追杀赵含霜的人,抽取大师兄的功力,而是要抽取洛嫣的。
就以大师兄那德行,在他眼皮底下发生这般事情,他定是看不过眼的……洛嫣也说是他救了她,这样的话——我不由地心里一紧,一阵几度的不安全感渐渐从心底蔓延开来,下意识就看向了身旁的二师兄,不知是风雪太大的缘故还是他跟我想到了一块儿,本就苍白的脸上顿时又褪去了几分血色。
“救、救救大哥哥……”洛嫣略带哭腔的声音把我俩的神志拉了回来,随即,我们马上就随着她去往洛书布下法阵的地方。
她走得很急,一路上跌跌撞撞的,一点也不顾及自己的伤势,我怕她摔倒在雪上,可同时又怕抓疼了她手臂,伸着手战战兢兢地扶着她的手臂。
我从她那一双原本那么了无生气的眼眸里,竟看到了满溢的担忧。
是什么促使她这样的女孩子,由最初看见的、死气沉沉的,没有感情的模样,变得眼下的如此惊慌!?我见状,心里的不安感甚至蔓延至全身。
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种疑惑直到我们来到了那个地方——
这里似乎经历过雪塌,一路上厚雪堆积,沿途不少倒塌的树木,枝叶破碎,仔细一看,没被雪掩盖的山地上还有好几道龟裂痕迹。
一片凄凄惨惨的景象。
只不过,直到看到了幽光萦绕的“法坛”,我才真正被眼前所见的景象触动:周围尽是倒塌残木的中间一片空旷雪地上,坐着一位玄衣男子,怀里抱着倒在雪地上的人,那人长长的紫色衣摆垂在白雪上,晕开的却是褐红的色彩,而那人的面容,我是再熟悉不过的了,那本该是让冬日烈阳都为之失色的脸庞此时此刻却失去了神采,苍白得可怕。
那不是别人,正是我大师兄!
“你做了什么!”我几乎是冲着那玄衣男子嘶吼出来的,而后就是下意识地就握起了我系在腰间的竹笛——但有人比我更快:眼前迅速掠过了一道白光,转眼间只见二师兄已经抽出了君玉剑直朝着那人劈了过去!
但这玄衣男子毫不紧张,只缓缓放下了怀抱着的人,从容起身来——竟是就这么两指钳住了向他袭来的剑身!紧接着他另一只手一抬,周围所积的厚雪纷纷被卷起来,旋转着片片白雪,密密麻麻的甚至要把躺在地上的人都遮盖了——
我也管不了这么多,立刻跑过去就拨开这纷纷雪花,抱起了大师兄。
这一下,我才感觉到就连他身上穿的棉衣的温度都比他的躯体要暖上几分,我试着去握他的手,都几乎和这里的冰雪一般的冷,冷得直钻进我心底,蔓起重重寒意。
想到洞世大师所言的,噬魂阵对于内力越强的人造成的伤害越大,我甚至都无法去想象此时此刻我抱在怀里的人,以他的那身卓绝的武艺,又到底承受了多少。想至此处,我不禁又箍紧了些,一手紧紧握着他的手,开始运功为他驱寒。
我也理解为什么遇事一向冷静的二师兄一看见这场景就直拔剑砍人,即使只能用出那悟得并不深的初雪楼招式。
——是因为教给他这初雪楼招式的人啊,他一向对于关于这个人的事,就没冷静过。
他就这么把那件厚实的大衣披到洛嫣身上,自己就着这身单薄睡衣,全然不顾周围极寒的风雪甚或他自己身上的寒毒,提着那柄被内力激得白虹绚烂的剑,不闻不顾地和这玄衣男子打了起来,剑锋因为这种不冷静而变得毫无章法。
可是,看着这么冲动的作战身影,一时间我脑海中就涌起了万千的思绪来。
我想起来之前芸来客栈出事那会儿,本来他听我说了初雪楼的人数后就想着另寻办法,但在我下一句说大师兄还在那儿后,他也是这么不闻不顾地冲了过去……
思绪再翻涌至前些时候,大师兄为了不再让我陷入他和我亲姐的两难抉择之境而作出的了断,之后二师兄的反应……
是啊,这么一个人,一个宁可将自己置入危险之境却不忍伤害身边任何一个人的人……
像这般温柔的一个傻子,你又怎么忍心伤他至此!?
我自问不是一个暴躁的人,可一旦有谁触及了这一道底线——我第一次有了定要置眼前这个人于万劫不复之地的狠戾杀意!
“为什么你们都不懂呢?”那个玄衣男子躲过一剑后,一个侧身抬手,将周围残木浮动了起来,“你们都不懂,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不懂的是你吧!”我放下了怀里的人,站起身来盯着眼前这个玄衣男子,心里积攒下来的愤怒也随之喷涌而出:“你说你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但此时此刻他就正因为你这一切而半死不活地躺在这里!”
不懂他的人明明是你啊!此时此刻半死不活地躺在这里的这个人,是一个能为了不忍看自己实地因他陷入两难之境而豁出性命,在大火将至的危急关头扔不忘捡起师弟遗落的竹笛,为了师妹的旧事自甘奔赴罗网,被魔曲侵蚀时为了不伤及同伴而竭力抑制内力……
这样温柔的一个人,又怎么会看着一个无辜的小姑娘因为自己而葬送了性命!?
“不懂的是你啊!洛书!”我拿起竹笛,沉沉的一曲《望乡》将浮于半空的残木顷刻间摧毁,变得支离破碎。
洛书一瞬间错愕之际,君玉剑伴随着一声悲鸣直刺入他左肩上,下一刻就泛出了艳红的血花!
可随即洛书一个往后疾退,接了一声怪笑:“不,不懂的是你们……这明明是她的错!”他话音一落,手上便已掐了个诀,我顿时就是一惊,马上起身就要回头——可已经晚了,大师兄豁出了性命去保护的那个女孩洛嫣无声地倒在了雪地中,二师兄给她披上的厚实外衣上是一片血淋淋的红。
“你!”我顿时怒火攻心,抓起竹笛就要冲上去,可在此之前,洛书双手一合,顿时四周狂风大作,白雪纷纷席卷而至,伴随着极寒的气流——我当下一急,怕这寒气还会对大师兄造成什么伤害,马上抱紧了他,一手运功给他驱寒。
就在这时,洛书在几声怪笑中远去了。
二师兄本来提着剑就要去追,却又硬生生地被这重重气旋挡了回来,与此同时,我也感觉到了这重重极寒气流正逼近着我们。
怎么回事!?
周围的风越来越大了,而我能感到的寒气也越来越重,甚至,我看着远处的树木开始了晃动,幅度也越来越大——直到二师兄收了剑,双手间凝着内力,起身跃到了那半空之中,气流最大的地方。
我周围能感觉到的寒气变少了,都在向着他靠拢着,而在远处的树木虽依然晃动着,但减少了不小幅度。
渐渐地,我周围的寒气流全聚拢了过去,并旋成了无法靠近的屏障。
我后知后觉地,懂得了什么——
洞世大师说,噬魂阵可再次发动,若是没有人顶上去这个献祭祭品的位置,将会引起雪塌。
路上,我曾问二师兄,这西雪岭要是大规模雪塌,会怎么样。
他说:“会吞没半个山头的生命,也连累镇上的百姓,不知道会伤多少人的性命。”
所以,我想这就是现在我所看到的这个场景的原因。
直到半空中这一抹瘦弱的白色身影摔落雪中后,周围重归于宁静。
又或者说,一片死寂。
我茫然地望着眼前一片无际的白雪,天空还飘着纷纷的雪,这些雪仿佛根本不懂得这里发生过的一切,茫茫然地、没有感情地下着。
仿佛这一切无论结束了与否,它们都是这么漠不关心地继续下着。
我忽地懂了几分当年千秋雪在这个地方结束了那场战斗后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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