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好入夜的时分，厨房里便传来了一阵阵浓厚的香气，在卜大厨的一声呼唤下，我马上洗了手，进去帮忙把菜肴都端上桌。

摆在桌上的是一盘盘的鸡杂炒黄瓜、韭菜豆芽炒鸭血、上汤菜心……都是不常见的东西，但端上来的时候皆是香气扑鼻。

接着卜渊便端来了他苦心熬制了良久的莲藕排骨汤——可谓是这一顿晚餐里的重头戏，只见那漫起的腾腾白雾里都弥漫着清香。

他给我们一人装上一碗，笑着说趁热喝的味道最好。

“真是辛苦卜阁主了，煮了那么久。”大师姐说罢，轻轻尝了一口，“嗯，很好喝。”

“嘿嘿，不辛苦不辛苦啦！”卜大厨方才在厨房里忙活了那么，这才坐了下来，但仍是笑意盈盈的模样，半点也看不出来有疲惫之意：“煮得久了，精华才能出来嘛！”

“……这是什么讲究啊？”大师兄看向他，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反正就是有这么个说法，你对吃的都没什么讲究，自然就不懂啦！”卜渊见状，也朝着对方眨了眨眼睛，眼神更为无辜纯良——看起来他才是专业的。

“我没什么讲究？”大师兄只是轻声复述了一次，便把汤碗挪过一点，先拿筷子吃饭，说是放冷了再喝。

“你看，都喝冷的汤了，还能有什么讲究嘛！”卜渊见状，顺势说道：“放冷了的汤还有什么好喝的？”

“不是……大少爷，你这滚烫滚烫的，我怎么喝？我无情铁嘴啊？”大师兄瞪大了眼睛，但随后他看着对方闻言后，眉头一挑，直接就把整碗被他称作“滚烫”的汤喝了，还得意地朝他扬了扬下巴。

“……好吧你是无情铁嘴。”他认输地。

“也没有很烫嘛，我刚刚还放了一阵才拿出来的。”卜渊说着，询问似的目光望向我们，“很烫嘛？刚刚清流不是也能喝了吗？”

“是呀，我觉得还好呀。”大师姐点了点头。

其实我也没觉得很烫，至少没有大师兄所说的“滚烫滚烫”程度，稍微吹一下也能入口，而且似乎卜大厨说得没错，鲜香的热汤风味确实最佳。

这种买回来还带着泥的藕，煲出来的汤确实更为清甜，使得我不禁地去想，要不回去后自己种一些试试。

“很好喝啊！”彭公子也满意地点了点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里似乎闪闪发亮的，只见他很快就把一碗热汤一饮而尽，并且对我们的卜大厨赞不绝口。

“无情铁嘴啊一个个都……”大师兄看着我们一个个都先喝完了汤，又看着自己面前一碗满满当当，似乎在他眼里还会冒着腾腾热气的藕汤，颇为感慨地。

不过他很快就找到了战友，即使对方坐得比较远——那位魔教教主面前的汤，也是满满当当的，一动不动，他的说法是单是用手去掂量一下碗身，就知道这个温度不能喝。

所以大师兄就来了兴致——

“火神大人还会怕烫的吗？”

“所以这个梗你到底打算还要玩多久？”

“对了对了，教主，你还没跟我讲讲你们的故事呢！”彭公子见状，抱着碗筷就坐到了红影身边去，一副期待的模样。

“你想听什么？”红影笑道。

“什么都行！”

随后，红影便跟我们讲述了一个他的教派里广为流传的一段故事——那是关于古老的神话传说里，来自荒原的女神哈尔塔娜的故事。

相比起先前夕海在信里跟我们描述的，哈尔塔娜如何带领子民突破地下城的囚牢的故事，他所讲的则是一段节奏轻松些许的故事。

在哈尔塔娜带领她的子民寻得一处地方落脚后，安稳的日子也没过上多久，就有凶猛的巨兽出现在边境，每每夜里突袭，杀害了不少人，严重威胁着人民的安全。

传说那头凶兽名为“埃里克”，喜食人血，它的身躯足足有整个城墙大，健硕的六爪能一击粉碎坚厚的墙壁，就连当时最为骁勇善斗的勇士见着它，也心生畏惧。

凶兽扰民一事必须尽快解决，不然这些已经历经艰辛流亡的人们，又得收拾东西踏上颠沛流离的旅途。

为了人们的生活重归安定，荒原女神哈尔塔娜提着她的长矛，站了出来。

哈尔塔娜虽与凶兽正面搏击没有胜算，但她只想了个简单的方法，就赢得了胜利——

那一日，她一如往常地提着一杆长矛迎战巨兽，但比起以往的拼力搏杀，这一次她小心翼翼地尽量不让自己受伤，直到酣战之时，她往巨兽侧边甩出了一块烙饼。

这一块烙饼，裹着她昨日滴下的鲜血。

很快，人的血气就吸引了凶兽的注意力，只此一个契机，哈尔塔娜举起长矛一下刺穿它暴露出来的脖颈处，凶兽虽狂吼挣扎着，却最终轰然倒地，宣告着这里的生活重归安宁。

红影讲述的故事到此便告一段落。

只是，在我听完他讲述这个故事后，我才惊觉卜渊和大师兄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抱着碗筷坐过来了，满目好奇地听着，一边听故事，一边吃饭，看起来津津有味。

敢情把这里当什么故事分享大会了。

彭公子听完故事后，沉思了良久，问出了一个问题：“你们的荒原女神哈尔塔娜，会容许她的子民爱上同一个性别的人吗？”

“……”红教主闻言后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会。她的子民早已被压迫多年，历经苦难。她拼尽全力才寻得自由的方向，自然会希望她的子民，也有爱人的自由。”

“嗯……”彭公子点了点头，随后好像决定了什么似地，抬眸看他的时候，一双眼睛都亮晶晶的：“那我可以入教吗？”

“……？”红教主显然没想过眼前这个人就这么轻易地就被传教成功了，愣了一下，但随后他笑着摇了摇头：“不行哦。”

——“因为，我们是江湖中人口中的魔教。”他笑了笑，“不好听。”

“诶？为什么呀？”彭公子疑惑地睁大了眼睛，“为什么他们会说你们是魔教呀？你们教里的信仰、故事听起来都很正常很励志呀？”

这下我感觉彭公子是问到了一个有趣的点上了——怎么说，我们最为流通的版本就是他们的教主过于邪门。

但若是问及他们的教主本人这个问题的话——我想大概，这个人怎么也不会把因为自己邪门的答案说出口吧？

“因为，我们的招法。”红影轻轻地笑道，“哈尔塔娜的故事里过告诉我们，自由以血和泪浇灌而成。”

他说，他们教派里的招法，多见血光，武林中人见着觉得诡异。

“红教主，您这是差别对待啊。”后来，大师兄低声抗议似地对他说，“我们认识了这么久，你都没跟我说过你们为什么是魔教，我还一直以为是你邪门呢，人家小姑娘一问，你就给解释得详详细细。”

“你自己都没跟我说过你的招法，为什么要求我跟你说呢？”红影笑道，“您不是讲究公平交易么，连大圣人。”

这说得很有道理。

不过最终大师兄也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说些什么。

我一想也是，兴许，我们苑里的招法也没什么好说的。

我们苑里其实一直秉持着万物皆有春时的理念，料理花草树木，所传承的武学心法，多和草木相关，最为基础的，便是操纵叶木，所以三师兄的那般无武器施展内力之法，虽被二师兄吐槽为“藤精”，但实则反而最为正道。

相反，二师兄跟着大师兄学的剑术，才是“跑偏了”的。

我有幸目睹过大师兄甚至用一柄软木剑也能破开坚硬的石头，他说过，他运功的关键并不在于他那柄由上古陨铁铸造的剑。

他说：“意有所指，心之所向。意已决，便无人能挡。”

所以，一剑能破万法，一往而无不前。

而相比师父所教的武学心法所传承得更广的，还是药师堂老先生传承的治理之术。

关于花草树木的照料，大抵上，也没有什么武林中人爱听罢。

只不过，那个时候彭公子听起这些武学招式，整个人也是一愣一愣的，似乎也没怎么听得明白，过了良久，他便转移了一个话题——

“那，教主你有喜欢的人吗？”彭公子眨了眨眼睛。

“有啊。”红教主轻轻地笑道，“只不过，她已经长眠在一片广阔无垠的草地里，尽情地拥抱梦寐以求的自由蓝天。”

我不禁地看过去，那一双眼睛实则仍沉淀着悲伤，并没有随着他看似轻松的语气消散而去。

总有一些深刻的记忆，就算久经年岁放下淡去，再度被提及时仍会觉得难过。

一时间，也不知道他这看似宽慰的话语，是否说予自己听。

“啊，那真是太让人悲伤了……”

“所以，彭公子可是要好好珍惜，所爱之人仍在目光可以触及的地方。不要因为旁人的只言片语，轻易割舍。”

“嗯！我知道了！”彭公子用力地点点头，但随后眼珠子一转，又说了句：“我能再问一个问题吗？”

“嗯？”

“我真的不能入教吗？”

“……不可以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