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次落水,竟然让河底冤鬼给缠上了么?
虞兰珠强压下心底的惊疑,神色如常地目送虞岚离去。
虞岚离去后,她的舅母王氏和表姐宁婕又赶了过来。
王氏生得珠圆玉润,身量及其丰盈,一看到虞兰珠就嚎哭着对不起她,“都是我的错,才害你遭了这样的罪。”
原来虞兰珠其实没打算去看龙舟大比
因为左手受不得潮气,因此来燕地五年之久,无论人们把龙舟大比说得多热闹,她都不会去黄河那水气氤氲的潮湿之地。
只是她从未跟任何说过她这个毛病。
王氏不知内情,见她婚事没个着落,想着龙舟大比聚集了全北地的绝大数青年才俊,因此这次揪着虞兰珠的耳朵非要她去,哪成想竟然遇到了地动,差点让虞兰珠丢了性命。
看着王氏悔不当初的模样,虞兰珠忍不住笑了笑,伸出手比划,“舅母别放心上,我没有什么大碍。”
自从六年前,从金陵来到顺天府后,她就一直住在舅舅宁绪家。
王氏跟她并无血缘上的关系,对她却是尽心尽力。
她明白王氏只是希望她,能够嫁个优质郎君,像个寻常女孩儿般,有段平淡但不失喜乐的姻缘罢了。
“什么叫没有大碍,你看看你的手。”手语复杂,王氏懂得不多,但是这次却是一下子就看明白了,她满脸心疼地详端着她包得扎扎实实的手,“当时连骨头都露了出来。”
“就算要救人,也要量力而行啊。”宁婕跟王氏生得有几分像,只是眉目更英气,有股飒爽之意。
“何况还是……哼!”宁婕继续说着,只是在看到四周的丫鬟,没有指名道姓,“早知道他是个这样的人,我才不坐他的画舫呢,也不会连累兰珠了。”
由于宁婕的婚事也无着落,王氏就以“龙舟大比现场,三教九流甚多”为由,让宁婕陪着虞兰珠一块儿去。
考虑到宁婕有晕船的毛病,王氏就建议姐妹二人赶马车去。
最佳的观赏之地,自然是在船上。
燕王府有艘高达十几米的福船,站在甲板上就足以将比赛终点尽收眼底。
另外龙舟竞渡乃燕地盛事,岸上挤满了观赛的百姓,从人群中挤到河边都成问题,更不用说挤到福船之上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做船到龙舟竞渡现场,然后再上燕王府的福船。
虞兰珠哪怕从未去过燕地的龙舟盛会都能明白这个道理。
宁婕作为土生土长的燕地人,自然更清楚,“娘,我只是受不了小扁舟的摇晃,我们明日蹭世子的画舫出发,他的画舫又大又稳,坐在上面几乎如履平地。”
王氏原本打算派人给赵炎说上一声儿。
宁婕当时直接摆了摆手,“这般晚了,反正世子每年去龙舟竞渡前都会派人邀请珠珠,用不着特意上门叨扰。”
哪怕虞兰珠从来没有同意过,他还是会不厌其烦地等在码头,直到侍卫带回了虞兰珠的亲笔书信,确认她真的不去后,才会遗憾地动身出发。
不忍白费赵炎的心意,宁婕曾让他不要再等珠珠了。
本来起来得就早,等珠珠的时间,还不如睡个回笼觉。
赵炎每回都满脸诚恳,“兰珠表姐是否答应,那是表姐的事儿,请不请却是我对表姐的心意。古人有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相信表姐今后定然会愿意同我去一观燕北的龙舟竞渡。”
宁婕听到这番妥帖的言语,总是忍不住感慨,世子虽然比兰珠小了三岁,可行事温柔妥帖,对珠珠更是关怀备至,比起弟弟更像个哥哥呢。
只是兰珠好像不怎么领情,特别是每次被世子的人吵醒后,怒气更是肉眼可见得飙升。
宁婕都忍不住觉得兰珠任性了。
世子都不怕耽误时间,特意派人上门邀她前往,可她却只想着睡懒觉。
直到早上出发之际,宁婕才知道赵炎就是个嘴上漂亮的货色。
她想起吴宿那错愕的神情,心底至今懊悔为何轻信了赵炎的那张嘴!
时间回到龙舟大比那日——
刚过卯时,天边却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啊,表姑娘不是从来不去龙舟竞渡现场的吗?”
满眼震惊的俊俏少年是燕王世子赵炎的贴身侍卫吴宿,看着整装待发的虞兰珠和宁婕,表情像是活吞了苍蝇。
见吴宿的神情不对,宁婕怀着不详的预感正要发问。
虞兰珠拉住了她,看了眼身旁的白芷,白芷立刻会意,对着如丧考妣的吴宿道,“快去给世子飞鸽传书,让他在码头等一等我们,我们骑马过来。”
“表姑娘,世子他——”吴宿还想狡辩,可注意到虞兰珠看透一切的冰冷目光,他立刻低头噤声,息了替赵炎圆一圆的心思。
燕王妃相当喜欢她这位富态的侄女儿,一心想着让表姑娘嫁给世子。
为了撮合两人的感情,每年燕北的龙舟竞渡,她都让世子邀请虞兰珠一同观赏盛事。
哪知虞兰珠丝毫不赏脸,每次都拒绝得干脆利落。
邀请了两回后,世子也就灰了心。
为了向燕王妃交差,从去年开始,虽然依旧派人上门邀请虞兰珠同往,不过是口头问问。
实际上,他这边上门接人,世子那边也差不多同时出发了。
以往总是卯时出发,可钦天监的人夜观天象,得出今日会格外炎热,建议提前半个时辰开始。
如果像先前几年,他跟世子同时出发,还能飞鸽传书,让世子等一等。
大概是因为燕王妃想撮合表姊弟的缘故,世子看表姑娘素来不顺眼。
表姑娘向来睡得晚,如果起得早了,就会头疼难忍。
世子明知表姑娘根本不去,还特意要她的亲笔信件,就是知道她有这个毛病,故意吵醒她。
今年世子不知怎的,稍稍发了丝善心,让他还是像往年一样,在卯时叫醒表姑娘就行了。
听到吴宿尴尬地说出世子的船已经走了两盏茶的功夫后,宁婕终于明白珠珠为何总对热络的赵炎如此冷淡了。
原来他的心意只是挂在嘴上罢了,或者说他只是为了向燕王妃证明自己完成了任务。
虞兰珠倒没有太多意外,两年前就知道赵炎的把戏了。
她只有两点意外,其一是今年龙舟竞渡的时间提前了,其次就是赵炎竟然让她睡到了卯时。
“表姐,我们快马加鞭去追赵炎,或许还来得及。”懒得揣度赵炎的想法,虞兰珠迅速做出了应对。
一年一度的龙舟竞渡是北地的盛事,届时两岸都是人山人海,河面上只有北地权贵豪富的楼船画舫才有允许下水。
现在已经来不及找船,坐赵炎的画舫才能在河面上有一席之地,否则她们连挤都挤不进去。
听到宁婕吩咐身边的丫鬟去备马,虞兰珠颇有自知之明地比划着补充,“表姐,给我准备两匹。”
虽然她们一路快马加鞭,可是终究还是晚了,连带着在半路上等她们的赵炎也晚了。
“要是我没有妄自尊大,提前通知世子就好了。”宁婕虽然心中气愤,可是也清楚归根结底怪不到赵炎头上。
虞兰珠摇了摇头,“我亦有责任。”
她明知内情,却为了让表姐亲眼见识赵炎是个什么货色,就没有说出真相。
……
在所有人离开后,虞兰珠的目光转到眼前的倾国倾城的女子身上。
不,应该说是幽魂身上。
虞兰珠心底默默猜测着她的身份。
赵立曾对帝后和宗室服饰的礼仪等级划分作出了详尽而具体的规定。
幽魂穿着跟姑姑燕王妃相似。
不过青色鞠衣上的纹饰乃鸾凤云纹,比姑母燕王妃的等级还要高,是当今后宫贵妃才有资格使用的云纹。
大周开国三十年,统共也就经历了两个皇帝。
一个是开国太/祖赵立,五年前就已经驾崩了。
另一个则是以皇太孙之身登基的赵烬。
虞兰珠出生于赫赫有名的魏国公府,小时候经常出入皇宫,见过先帝赵立的贵妃,可以肯定并不是眼前幽魂的模样。
至于当今圣上赵烬,虞兰珠的离开帝都金陵时,他还是皇太孙之身,未曾登上帝位。
不过那时他已经娶了异母哥哥虞兰珍嫡亲舅舅的长女。
因此三家也算是通家之好,时常互有往来。
虞兰珠也跟着异母姐姐到过太孙府邸,基本认识赵烬后宫的女人。
如今赵烬册封的贵妃,记得那个女子姓刘,容貌美艳,与眼前的女子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琢磨了半天,虞兰珠最终认为此女应当是赵烬的后妃。
先帝所有的感情都给了大周帝国,唯一的例外可能就是早亡的原配皇后。
他从未有过沉迷女色之举,不可能为了个女人,坏了他亲自定的规矩。
哪怕这个女人美貌冠绝当世。
赵烬对身边人优待,常有赐衣之举,倒是有可能为了美人坏规矩。
虽然此女的年龄比起赵烬大了七八岁,但她的容色正盛,美得世间罕有。
若说赵烬看上她实属正常。
为讨美人欢心,衣饰难免逾制。
只是这般受宠的后妃薨逝,不该如此寂寂无名,多少会有些风声流出。
可奇怪的是,虞兰珠从未听到过任何风声。
她心下疑惑,面上却冷静,单手比划着询问,“你是谁?可是要取我的命?”
传说人之将死,会有地府使者前来勾魂。
虞兰珠的异母大哥虞兰珍,天生患有心疾,京中名医皆束手无策,认为其很难活过十三岁。
燕王府有一门客,也就是燕王妃口中的周造,自述会青囊术,提出“天生神力者,异人也,血脉亲人可以形补形,治百病。”
她的父亲爱子情深,竟然真的信了周造的话,于她八岁那年实施换心之术。
尖刀插入胸膛后,虞兰珠被剧痛惊醒,非但不肯给,反而抓过血淋淋的尖刀,要亲手送走异母哥哥,永绝后患。
只是被心有所感而匆匆赶来的燕王所阻,左手那贯穿整个手背与掌心的伤疤就是燕王的佩剑所留。
大概是伤及了心脉,在年复一年的痛疼中,虞兰珠变得越来越虚弱乏力。
她可以清晰地体会到身体中生机在一点一点地流逝。
早在落水之前,虞兰珠心底就明白,她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对于她即将命不久矣,虽然心理已经有所准备,可真的面临生死时,脑海中却浮现出了秦昭为她渡气的场景。
在虞兰珠不自觉地抚上唇角之时,幽魂微微一笑,缓缓开口,“我看不懂手语,你若有想问的,可以写在纸上。”
幽魂声线低沉,说话字正腔圆,有种抑扬顿挫的节奏,细听之下隐隐有股发号施令的味道。
不同于姑母燕王妃后宅主母的当家作主,反而像父亲虞岳那种高居庙堂之上手掌生杀大权的威重令行。
幽魂生前很可能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类似芈八子、吕后、则天的人物。
皇帝赵烬自登基以来就已经着手试图从十几个王爷手中收回权柄。
封地在金陵周边的几个实权王爷率先遭了央。
轻则废为庶人,重则**明志。
以幽魂牝鸡司晨的气派,说不定还出了大力呢。
不过幽魂生前再厉害,如今也已经做了鬼,没什么可怕的了。
虞兰珠唯一担心的是,她命数已尽,幽魂特地前来勾魂的。
听到幽魂的话,虞兰珠悬着的心轻松下来,看来幽魂并非什么勾魂使者。
否则她只管勾了她的魂便是,何必试图跟她沟通交流呢。
得知暂无性命之忧,虞兰珠悠悠靠回床头。
单臂枕在脑后,似笑非笑地瞥了幽魂一眼,便合上眼睛闭目养神。
她自从学会手语后,就极少跟人通过写字交流。
要么你也学手语,要么就不交流,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别人迁就她。
她日常来往之人,除了舅母和姑父燕王,多少都懂些手语。
她虞兰珠还不至于为了一介来历不明的孤魂野鬼坏了规矩。
幽魂啧啧两声,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调侃起虞兰珠来,“我竟不知自——”
她略作停顿后才继续道:“你竟然还有如此骄纵蛮横之举。”
虞兰珠闻言,不紧不慢地睁开眼睛。
她侧过头,出神地望着拔步床里侧精美的纹路。
手语除了方便自己,它的繁复难懂,足以筛掉多数只想揭你伤疤当成饭后茶余的闲人。
她可无心回答,诸如你的左手因何而伤,你娘为何不葬入虞家祖坟,你爹为何不接你回魏国公府等无聊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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