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渎睡着了,不太安稳地侧躺蜷缩着,眉头轻蹙。谢惊啸坐在床边看着他,伸手轻轻在他眉心揉了揉,幽深的目光像要将他吞没。
谢惊啸为自己养了一条好狗,听话、忠诚、予取予求。可他还是觉得不满足。空乏感不知从何而来,数十年如一日地萦绕在他心头,每当看见沈渎站在面前就愈发强烈。
他和那个女人结婚是为了得到一件自己想要的东西,跟一个有用的女人结婚是桩好买卖,这并不影响他同时养着自己的宠物。
——
一个月后,在基地里将要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
沈渎只有一件西装,是谢惊啸送的,他常常穿着这件西装给那些“叛徒”送行,因此算得上是一件晦气的衣服。
他穿着这件晦气的西装下楼,周曦已在门外等候多时。
沈渎说:“去婚礼现场的这段路,我可以自己走过去。”
“我没准备开车送你,别总把我当司机。”周曦伸手拦住他,“如果你不想去可以不去,这场婚礼本就与你无关。”
“怎么,怕我在婚礼上大吵大闹,让谢惊啸给我个名分?”
周曦知道他不会这么做,如果他想阻止谢惊啸结婚,在这一个月里早就闹得人尽皆知。周曦不让他去是不想让他伤心,可他浑身是刺,从来不给周曦表达关心的机会。
会场设在基地西面的一片很大的空地上,为了今天的婚礼,那片泥土地上移栽了大片珍贵的郁金香。
人类疯狂的核战争结束已经四十年了,携带辐射的尘埃仍旧像幽灵一样漂浮在大地上。生者管现在的年头叫核纪元。在核纪元,所有资源都很珍贵,筛选未受辐射的花种并大面积种植,于生存这第一要务是不必要的。
可是谢惊啸愿意消耗资源来做这种事,沈渎看着他们种花的时候,心想谢惊啸也许会爱那位新娘,但那种爱和自己的爱是截然不同的。
沈渎不能不爱谢惊啸,因为他的世界里只能有谢惊啸一个人,如果不爱这唯一的一个人,沈渎就会被孤独和恐惧逼疯。
求生的本能使沈渎爱上了他,可是他要结婚了。这让沈渎产生了微妙的被背叛的感觉。
会场很热闹,除了谢惊啸的人,还有一群“废土行者”。所谓“废土行者”是一群常年游荡在核废土之上,要把防辐射服焊在身上的亡命之徒。他们不依附于任何要塞,四处掠夺资源。
新娘就是一名废土行者,她的组织算是废土行者中规模很大的。沈渎见过那个女人,长得很漂亮,英姿飒爽,站在谢惊啸身边十分般配。
当沈渎走向会场时,一些不大友好的目光投射在他身上,是要塞自卫队的成员。以杨风起为首的几人迎面走过来,将他拦住。
这实在是幼稚的举动,沈渎经常觉得这群人大脑发育不完全,小脑完全不发育,听他们说话就像看弱智流口水。
“你来干什么?”杨风起问。
沈渎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他要这么问,所以懒得搭理他。
但这群人并不准备放他进去,毕竟首领结婚,他这个情人马上就要失宠了,看不惯他的人可以更肆无忌惮地对待他。
杨风起又说:“你要么滚回去,要么老老实实地坐到我们旁边。放心,我会好、好、关、照、你。”
“你们干嘛呢?”周曦跟在沈渎身后走来,目光扫过挡路的人。
他们还是尊重周曦的,因为他是自卫队1队的队长,很受首领器重。
“周曦,你知道今天是什么场合吧?你看不住沈渎的话我们兄弟几个帮你看着。”杨风起说。
“他不需要受任何人监视。”周曦说:“首领结婚不代表你们可以围攻沈渎。让开。”
杨风起不太乐意地僵持了一会儿,最终让开一条路。
处于争议中心的沈渎始终冷漠,但路被让开的时候,他又不想进去了。于是他转身就走,目中无人的样子让杨风起很是气愤。
“你就帮他吧,看他领情吗?”杨风起对周曦说。
“够了,今天别闹得太难看。”周曦说。
沈渎走进旁边的基地楼,在谢惊啸的办公室里翻箱倒柜找出他的烟盒。铁盒密封的手卷烟是从很遥远的基地进口的,沈渎今天很不爽,决定把仅剩的几根全点了,以作为对谢惊啸的报复。
他揣着烟走到二楼窗口,俯瞰着婚礼现场。
童声合唱队是从要塞中挑选的七到十四岁的孩子,沈渎正要点燃一根烟,忽然看见一个女孩的身影,女孩穿着合唱队的衣服,四处张望,竟然是蒋雅心。
处理完她父亲后,周曦给她找了一个要塞高层的领养家庭,沈渎特别要求过,一定要找家里没有孩子或者生不出孩子的家庭。沈渎很清楚寄人篱下的滋味儿,如果这家里还有其他兄弟姐妹的话,日子会变得更加煎熬。
蒋雅心不知道是谢惊啸要杀她父亲,否则她一定不会参加仇人的婚礼。
沈渎感到十分讽刺,点燃一根烟时,看见谢惊啸出现在视线中。男人身材很好,西装更显得身量颀长,当他出现时,喧闹的现场自觉变得安静,他代表着整个要塞的秩序与规则,服从他是刻在每个成员骨子里的本能。
他与新娘的朋友谈笑风生,目光却不经意地扫过沈渎站着的窗口,使沈渎产生一种他正刻意寻找他的错觉。当谢惊啸再次看过来时,沈渎才意识到那并不是错觉。
难道是看见我抽他的烟了?
沈渎想了想,决定等会儿还是把剩下的烟还回去。他虽有心报复,但还是习惯性地看主人眼色。
婚礼开始了,管弦乐队和童声合唱队共同演奏婚礼进行曲,新娘从花团锦簇的拱门后走出来,洁白婚纱拉着长长的拖尾。她笑容明媚,望着谢惊啸的眼神里是占有他的志得意满。
他们的婚姻是强强联手,太般配了,简直找不出一点儿瑕疵。
沈渎不想再看下去了,周曦说的对,他不该来,真是自找没趣。
他转身向外走,听着走廊里回荡着婚礼进行曲,心里很不是滋味。一个矮小的身影忽然从楼梯口走上来,她气喘吁吁地望着沈渎,显得异常慌张。
沈渎也很意外,因为他本来准备避开蒋雅心,没想到在这儿都能遇上。
“你不在合唱队里,来这儿找什么?”沈渎问。
“我……我有话想问你。”蒋雅心咬了咬嘴唇,鼓足勇气走向他。
沈渎看着她走到自己面前,紧接着被她扑进怀里。
女孩突如其来的拥抱令沈渎措手不及,从小到大他只被谢惊啸抱过,从未与其他人有如此亲密的接触。
但刺进身体的刀刃很快就让他明白这个拥抱有多危险。
沈渎没想到这个女孩有如此大的勇气为父亲报仇,他低头看着刺进自己腹部的刀,白色衬衫很快被染红。他心想,这套西装果然晦气,穿着它的时候非要送走什么人才行,不是别人就是自己。
沈渎问:“你想过这么做的后果吗?”
蒋雅心后退几步,颤抖着说:“只要能为我爸报仇,我才不管什么后果!”
勇气可嘉,可惜是个笨蛋。明明有很多杀人不留痕迹的方法,她却选了最笨的一种。沈渎叹了口气,从衣服里掏出一把钥匙扔给她:“去三零一拿要塞通行证,现在走还来得及。”
蒋雅心看着手里的钥匙发愣,不明白沈渎为什么要放自己走。
沈渎轻轻靠到墙边,虽然痛得要死,但在女孩面前表现得很淡定:“不想走吗?还是说想给我陪葬?”
“我……”蒋雅心攥紧钥匙,眼含泪光:“我爸爸都死了,我还能去哪?不需要你这么伪善!”
“谁说他死了?你看见他的尸体了?”
“可……可是……”
“去找他吧,总好过留在这儿找死。”沈渎靠在墙边慢慢滑坐在地上,头有点晕。女孩还是没走,让他心烦,他不耐烦道:“滚!”
女孩终于后知后觉到害怕,她知道沈渎在要塞里很有地位,连爸爸都怕他,自己捅了他一定会受到惩罚。
她立刻转身逃跑。
沈渎靠在墙边,看着女孩的裙角消失在视野里,这才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她长得那么瘦,力气竟然不小,刀刃像要把内脏搅得天翻地覆,太他妈疼了。
婚礼进行曲结束了,接下来是宣誓环节。沈渎听着假牧师一本正经的声音,从兜里掏出那盒烟。他还是决定把谢惊啸的烟全抽了。等那个男人犯烟瘾的时候,却发现一根烟都没有,那一定很有意思。
烟雾袅袅升起,沈渎望着窗外出神。
他没有骗蒋雅心,她爸的确没死,沈渎将他放走了。如果父女之间心有灵犀的话,也许还有机会相见。
有亲人真好,沈渎在很小的时候也把谢惊啸当做亲哥哥一样依赖,现在这份感情却变得面目全非。他有点累了,不想继续给他做狗。
烟灰掉在他的衣服上,指尖最后一点火星熄灭时,沈渎被困倦的感觉淹没。
……
婚礼结束没多久,基地里突然乱成一团。很多人都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谁死了,谢惊啸却还要把整个要塞的医生都找过来。
这个总是运筹帷幄、处变不惊的男人突然变得很恐怖,在接下来的很一段时间里,他不断地找人、杀人,宁可错杀也不放过,他始终没有抓到真正的凶手,“蟒蛇”里剩下的五颗子弹却早已清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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