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

几近凋零的祁未在这次长谈后有了好转,他不再借酒浇愁,精神状态渐渐趋于稳定,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恢复,他终于走出了病房的门。

他想自己不该荒废了花知北给他的这条命,他应该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来填满他们之间的遗憾,让彼此的灵魂在余生中得到慰藉,哪怕只是一丝一分。

他向塞缪尔提出想见见对方口中的那位“渡鸦”,他想从这个人口中听到更多有关花知北的事,想了解在生命的终点,花知北都做了什么,都为他做了什么。

渡鸦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如期而至,他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西装,连衬衫都是乌黑的,就像一只浑身漆黑的猛禽。

他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坐在祁未对面,向来递菜单的服务生要了一杯不加糖的美式咖啡。

“为什么选在这种人群熙攘的地方。”

渡鸦稍稍拉下墨镜窥视四周,又推了回去,将他的双眼和面容都藏在镜片之后。

“在人多的地方,我不至于哭的太大声。”

“是吗?我还以为是你怕我说到一半就被不知哪儿冒出来的狙//击手打穿脑袋呢。”

意识到这话触碰到了对方的痛点,渡鸦用喝咖啡的动作掩饰尴尬。

“我是受邀来的,按说不该反客为主,但我这人记性不太好,打岔或者拖太久都可能忘记自己要说的事,如果打乱了你的节奏,先说声抱歉。”

祁未摇头,表示并不介意。

渡鸦放下咖啡杯,打量着祁未今天的打扮,那人也是一身正式的黑西装,就像在为重要的人守丧。

“我来向你宣布花知北的遗言,这也是我今天来到这里的主要目的。”

渡鸦把面前的杯子挪到一边,两手交扣在身前,是一个颇具保护性的动作,“我不是很擅长这种事,还是更习惯杀人埋尸,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也改不了,你就忍忍吧。”

渡鸦这人不大会说话,跟花知北在某些方面有些惊人的相似。

“我就从最重要的事开始说起吧,这也是他最开始跟我说的那几句为数不多的话之一,他托我转告你——祁未,你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不堪,这世上很多人,包括你自己在内,都不了解真正的你自己,让你为此痛苦了很多年,如今是时候解开真相了,作为英雄之后的你可以不必再背负世人强加给你的包袱,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渡鸦从怀里取出一张残破的照片,放在桌上推到了祁未面前。

那是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照片上一个温婉中透着坚毅的美貌女子正抱着她刚出世的孩子,她保护孩子的意识很强烈,将婴儿捂得严严实实,不肯让人拍到,刻意避开镜头,将她的侧影留在了时光里。

照片被发黑的血迹染脏了,上面还有擦拭过的痕迹,看得出来拿到这张照片的人很小心,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在上面留下了一些属于自己的痕迹。

那些在祁未看来,恰恰是最珍贵的遗物。

他抚摸着照片上的血迹,想到花知北为他奋不顾身,悲痛袭上心头。

在他情绪即将决堤时,渡鸦轻描淡写地说:“这里人来人往怪显眼的,你真的要在这里哭吗?会很丢人的。”

祁未撑着额头,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强忍着没有落下泪来。

见他稍微稳定了些,渡鸦又道:“他把照片交给我的时候正被关在地牢里,那里阴冷又潮湿,我能看清他全靠手电筒照明,可就是在那样的环境里,他却高举着这张照片说:‘我看到了光’。”

那光照不亮他周围的黑暗,却能照亮祁未未来的人生。

能在人生终点见到这样的美景,对花知北来说是值得的。

“他说:‘我原本只想让他往后不再做噩梦,没想到却有意外收获,这一趟来的,血赚啊。”

渡鸦看向窗外的人流,无奈地摇头,“我好像成了留声机,这也不是我的性格啊……”

“可以再多说一点吗?”

渡鸦在效仿花知北时确实有几分那人的神韵,即使是一丁点似曾相识的熟悉感都能让祁未心感慰藉。

“在这件事上我没什么好说的了,毕竟他留下的只言片语就那些,我又不能加太多演绎的成分进去。”

渡鸦又向服务生要了杯冰水,利齿将冰块咬得咯吱作响,“接下来你来提问吧,我可以知无不答,不过仅限这一次,我这人记性不大好,过些日子可能会忘记的。”

祁未几次欲言又止。

渡鸦干脆给他点了杯加冰的碳酸饮料,让他的脑子冷静冷静。

片刻后,重复吞咽动作的祁未才将他最在意的事问出口:“他是怎么……我对自己中枪昏厥后的事一无所知,塞缪尔也不肯告诉我有关他的事,我想知道……”

渡鸦很能理解他这种不愿承认在意之人已逝的心理,所以也没有用他难以接受的词汇来进行叙述。

渡鸦含着冰块,沉思道:“是猎杀游戏啊……”

祁未从他口中得知,在花知北杀了扎贡以后,无力脱身的他自然而然落到了亚示手里。

亚示跟祁未一样恐惧着扎贡带来的童年阴影,不顾一切地夺得“坤瓦”的掌控权仅仅是因为他想向强权的父亲复仇,虽然工于心计,但他没有任何领导才能和管理组织的能力,接管“坤瓦”后很多事都弄的一塌糊涂,轻易成了任人摆布的傀儡,被“坤瓦”高管当作了争权夺势的工具。

他一身反骨,从小到大都不喜欢被人控制,好不容易脱离了扎贡的管制,他自然也不想再被他人利用,于是他私下串通金三角的其他几大势力,愿以人人眼红的“寒鸦”作为代价,向他们索求一些援助。

这些人觊觎“寒鸦”能带来的巨额收益,见到花知北个个两眼冒光,但没有祁未的他们根本无法继续对“寒鸦”的研究,也不能保证花知北这个金元宝能稳定升值。

最重要的是他们发现花知北的身体状态极差,很可能命不久矣了。

比起留着一条随时可能咽气的死狗,这些唯利是图的小人更想榨干花知北最后的利用价值,将他迅速变现,于是他们想到了金三角传统的残酷仪式——猎杀游戏。

只要将与“寒鸦”捆绑的花知北作为猎物公开拍卖,世界各地一定少不了愿意为他一掷千金的人,这其中如果涉及巨额的对赌,结果可想而知,一定有大把的真金白银可以流入他们的腰包。

于是他们向全球的黑市发出了公开邀请,以“猎杀”的方式将花知北挂牌出售,还在暗网上开盘设局,就算是普通人也可以参与到赌局里搏一搏运气,而有意得到“寒鸦”的人或组织则可以挑选合适的人加入猎场的战局,作为猎人去猎捕花知北这唯一的猎物。

之所以弄得这么麻烦,而不是直接以拍卖的形式公开出售花知北,也是因为他们需要一点暗箱操作的空间,如果最后的买主得到了花知北,却发现他是只活不了几天的病鸡,一定会给他们惹来大麻烦。

掩饰花知北状态最好的办法就是藏叶于林,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他们都可以把花知北的一身伤病归结于那些伤害过他的猎人们身上,甚至可以在恰当的时候弄死那人,让参与赌局的人无处说理,最终也有实际参与到游戏中的猎人替他们承担怒火,他们只需要找好替罪羊,等着美元大把进账就可以了。

这个计划想要顺利进行,自然少不了花知北的配合,否则他只要在猎场开启时到人前病恹恹地露个脸,把自己的真实情况一抖,这出戏就演不下去了。

为了保证花知北不出什么幺蛾子破坏他们的好事,亚示与他做了一场交易。

“‘只要你能在猎场中存活,保证不被任何人捕获,在游戏结束后我就放你自由,到时你是想跟我的蠢弟弟再续前缘或者另觅新欢都无所谓,我还可以给你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

渡鸦补充道:“当时亚示是这样对他说的。”

祁未神色凝重,他知道这个条件对花知北很有诱惑力,即使明知是死路一条,那人也一定会想再争取一次与自己重逢的机会。

被亚示知道了他们的感情,花知北也就被拿捏住了死穴,只能被牵着鼻子走。

“结果花知北被迫参与到游戏中,亚示虽然答应事成后会放他走,却没有承诺关于你的事,所以那个时候才会肆无忌惮地想除掉你。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他靠着过人的脑子救了你一命,直到现在我都觉得很不可思议,不得不佩服他的本事,这样的人我或许这辈子都遇不到第二个了。”

渡鸦随即意识到这话会让祁未难过,再次看向窗外转移注意。

“他是怎么……”

痛到极致就有些麻木了,祁未想,如果不趁这个机会问出全部的真相,未来每一点事实的碎片都会成为凌迟他的刀。

他的目光在人潮中游弋,就像在寻找着某个似曾相识的身影——他也知道那是徒劳的,他永远都不可能再见到那个人了。

渡鸦一手撑着下巴,语气依旧平淡:“如果我说直到最后一刻他都是满怀希望死去的,一定会让你感到绝望,用最恰当的说法应该是……嗯,让我想想……”

好半天,他才斟酌出一个容易让人接受的说辞:“……他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我不明白。”

“他知道自己没救了,就算真能从游戏中幸存也撑不了太久,那远远不够对你的慰藉,所以干脆选择不见,不给彼此留下任何诀别和看着对方悲痛的余地。”

“你可以说得更直接一点的……”

“他从残酷的猎杀中存活了下来,即使他那时候的体能和状态都大不如前了,身手还是要好过很多参与游戏的猎人,活下来并不让人意外。同样不会让人觉得意外的还有亚示对他的背叛,亚示嘴上承诺可以放他自由,但猎杀游戏的规则却是猎物可以归最终捕获他的猎人随意处置,亚示背叛了他。”

渡鸦将杯中的冰水一饮而尽,将挂着霜露的杯子倒扣在桌上,像在注视一座小型监牢。

“夺得他处置权的是个北美的贩毒集团,那帮鬼佬做事狠辣,一向只求效率,他们看到花知北那半死不活的样子就知道他撑不了太久,他们也找不到能尽快研究‘寒鸦’给出的人才,时间不等人,他们当时就做了决定,将他倒吊在十字木桩上割喉放血,将他体内所有的‘寒鸦’都榨干了。”

说到这里,渡鸦长出一口气,“连我这种杀人不眨眼的人看到这样的场面都觉得惨绝人寰,令人发指……”

祁未紧扣的双手骨节泛白,手背上青筋浮动,他的愤怒和悲痛都快到极点了,渡鸦真怀疑不给他个发泄的途径,他会不会肝胆俱裂。

渡鸦用手轻轻一弹倒扣的杯壁,空灵的响声萦绕在他们耳畔,仿佛一道休止符。

祁未紧咬嘴唇,许久才捱过胸口的闷痛,追问他:“……他在哪里?”

“在……”渡鸦刚说出一个字就顿住了,“是啊,在哪里呢?”

祁未露出了不可理喻的表情。

渡鸦抱歉地朝他笑笑:“我想起来了,他特意委托我不要留下他的尸体,最好一把火烧个干净,让大风吹走他所有的痕迹,但我不想那么做,最后还是找了个适合他的好地方把他埋了。”

“在哪里!”

“我不记得了。”渡鸦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头,“我说过,我的记性很差,就算是这样重要的事,放置个几天也会忘记,我记得他对我说过不想让你找到他之类的话,就没打算记清楚。”

祁未气的额上青筋突出,他知道这人就是故意的,他绝对记得花知北的埋骨之地!

可他为什么不肯说呢?

渡鸦眼底泛着寂寞,喃喃道:“那是个好地方,在一座静僻的小渔村,那里的村民时代以树葬的方式安葬夭折的孩童,既是让死去的孩子魂归自然,也是希望他们死后仍能躺卧在和母亲怀抱相似的枝干中。但我,真的不记得是哪里了,只记得那里可以看到清澈的远海,有望不见来路的归人。”

渡鸦起身,留下了最后一句话:“如果我未来有机会想起来,去看他的时候,会代替你送上礼物的。”

说完,他留下一颗被晶莹玻璃纸包裹的薄荷糖,扬长而去。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25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