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晏心想,他确实觉得“名字为咒”可以当梦来解释,但是这个梦时常发挥作用,叫他都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
譬如“晏”字摆在明面,留给他处理的便是内心的暗面。
甚至更多时候,他都在学着跟暗面共处,但凡暗面一个处理不好,阳面表现得再像“傅晏”,那也不是傅晏最舒适的状态。
傅晏见过自己的双标,见过自己的卑劣,见过不愿对自己负责而只想埋怨别人的自己,见过渴望亲密关系却又害怕亲密关系的自己。
也从来都……只看见了自己。
他给不出肯定的答复,甚至曾经也不敢去数,在他因为别人而产生各种负面或正面的情绪时,他真正看见了对方的次数,到底“只有”多少次?
起一次愤懑也好,十次百次也罢,傅晏受不了这么强烈的情绪席卷,他心想,哪怕只为了自己也可以,他不想要那些沉重的消极想法了。
他冷静下来,他看见了自己的各种从未被解决的暗面,这时他才慢慢反应过来,他好像……也看见了来自别人的暗面。
来自他的家长的,因为事业滑铁卢而生的恐惧,为了筹集孩子医疗费的恐惧,上头还有老人需要照顾的恐惧,头脑中各种潜在的观念告诉她们理应恐惧。
原来他替人家承担的还有这些情绪。
然而他才发现对方跟自己一样恐惧。
傅晏忽然就释然了,当他看见自己,进而又看见真实的对方时,一切的怨怼都不作数了。他一时间生出了怜悯、共情、心疼以及替她们难过的难受。
等这些情绪也都安静下来后,傅晏在一片内心的宁静里,只听见了一句格外响亮的话语。
他爱她们,亦或是他们。他想爱所有他爱的人。
而傅晏爱她们的方式就是离开,离开她们的身边,他确信自己即将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都不会再回去了。
不是出自害怕回到过去的畏惧,而是他想要爱她们。
于是他决定将“傅晏”这个人暂时在她们的生活里删除。要知道,“傅晏”这个人等于一个树洞,理应承载她们消化不掉或不敢承受的负面情感,“傅晏”曾经也愿意这么做。但这个“傅晏”于她们的成长无益。
如果一个人不敢或不愿去处理自己的暗面,这时她或他的身边竟然有人愿意直接替其承受,而非陪其疏导,这是这个人的悲哀,可这往往被冠以“被爱”。
“回神啦。”叶希然索性晃了晃身旁人的肩膀,“盯着我想什么呢。”
“没什么。”傅晏一路都托着腮,此刻一松手发觉腮酸手腕也酸,他慢悠悠地收拾东西,“在想我化的妆真好看。”
叶希然笑了:“不见你给自己化。”
“不用,我知道我好看,也知道我技术过关。”傅晏道,“我懒得自拍也不爱显摆自己的原因就是这个。”
叶希然:“?”
“我靠,”叶希然震惊了,“我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傅晏笑了:“这不是知道你肯定没见过,所以给你见一见吗?”
宁声已经在约定的地点等着他俩了。
“抱歉!”叶希然上前,“等很久了吗?”
“没有,”宁声说,“都搞定了吧,直接来?”
傅晏连忙说等一下,他最后梳理了一遍叶希然的头发,再检查妆容,确定没问题了。
“叶希然说的约妆……难道约的是你?”宁声奇了。
“嗯,是我。”傅晏对她笑了笑。
“包括叶希然说的那个彩绘也是你来画吗?”
“对。”
叶希然笑说:“我特意给你留的悬念。这家伙的特技是出人意料。我当时知道他会画也是很惊讶。”
傅晏问宁声:“至姝没有告诉你吗?”
宁声问:“至姝是……?”
反应过来的傅晏不由得失笑:“不好意思,我搞错了。至姝是祁也的初中同学,你、至姝以及季忆,都是我和祁也的共友。你和季忆认识,但是至姝应该不认识你跟季忆。”
乍一听,的确混乱。
“祁也又是谁?”叶希然问。
“罗章的初中同学。”傅晏道。
宁声及时叫停了这场县城人脉情报交流会:“好了,夕阳不等人,我们抓紧。”
傅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收了一张报纸进包里,明明等会儿只需要画一根小指就行,又不是什么大工程。
这张报纸倒是成全了他想席地而坐的愿望。
他看着叶希然沐浴在冬日的夕阳里,像被阳光捧着侧脸,连头发丝也被阳光精心裹住。收到的向日葵成为了很好的氛围烘托道具,又或者说那束向日葵本就该在那里。
这就是傅晏今天好好打扮了一番的主角,值得阳光、向日葵、还有泡泡为他烘托。
向日葵被暂时换下来,傅晏都不知道叶希然在自己包里藏了泡泡枪。
宁声一进入工作状态基本不闲聊,就算有对话也只是在跟叶希然沟通拍摄必需的流程,叶希然则是一下子就能get到宁声的要求,并且也会及时说出自己的想法。
……说实话,这两个“角色”都不是傅晏想要的。
但他也说不太上来自己想要什么。
傅晏仔细一想,他好像比起说出自己想要什么,更习惯说出自己不想要的,但后者于他无甚意义,人总不能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后者上。
他常被教导他不能做什么,他尽力都去记住了,回头一看发现自己并没有习得“知道自己想做什么”的能力。
傅晏为此做出的改变,就是去做好每一件在眼前的、他想做的事情,或小或大都可以。说不定他哪天就突然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
摘取想要的好果子,与清除掉不想要的坏果子,两者是同等重要的。有的人害怕被别人发现兜里的坏果子,于是在找好果的路上不停奔波,试图用好果覆盖掉底下的烂果子,一时忘记了好果子也容易因此腐坏。
有的人则高声宣扬其只需要好果,对坏果避之不及,见之如见洪水猛兽,仿佛沾上了就是晦气,可是害怕坏果的同时,也是在害怕得到好果。毕竟再好的果子,或许也有腐坏的一天。其害怕这个“或许”。
傅晏“咬”过很多口“坏果”了,他就是汲取着数不清的坏果里的营养活到现在的,并不打算全然否定坏果,可他当然也……想吃口好的。
“会不会无聊?”叶希然能做到边拍摄边陪他闲聊,“一副望眼欲穿的样子。”
“还好。”傅晏说,“我只是在欣赏。”
“我?”
“我。”
叶希然喷笑:“行了,知道你技术不错,夸你。满意了没?”
“叶希然,你一边拍一边听我说,可以吗?”
“可以啊。你想说什么?”
傅晏想到哪就说哪:“我倒不是为了自己的技术而高兴,当然也高兴。”
“嗯。”叶希然听着。
“我只是单纯地看见你高兴而高兴。”傅晏说,“我竟然还是那个能出一份力来助力你高兴的人。”
叶希然听笑了,并不知道这一幕也被宁声顺手拍了下来。
“行啦,别思考那么多有的没的,”叶希然道,“乐意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不用太把我的问的那些放心上,我也就随口问问。很多事情不等你想明白,它就已经通了。除非你硬要自己不通。”
“好吧。”傅晏伸手,“你的泡泡枪借我玩会儿。”
叶希然跟宁声换地方了,两人走上了天桥那附近。留傅晏一个人在原地玩泡泡枪,他吹给那束向日葵看。
直到夕阳渐无。
“走,换场地。”宁声让他俩收拾好东西,打车回她的猫狗咖,“我在一楼鱼缸这里已经布置好了。先吃点东西怎么样?”
她正说着,外卖到了。她在回程车的副驾上点好了几个乳酪蛋糕。
“等会儿,我拿蜡烛来。”宁声来回一趟,点好了蜡烛,“好了,希然你先吃另一个,别饿着,然后捧着这个,我拍几张。傅晏你也是,想吃就先吃吧。”
“宁声,你也忙了好一阵了,不吃吗?”
宁声只是专注手头的事情:“我等会儿吃。”
“好了,可以了。”宁声总算放下相机,坐下,“祝你生日快乐,叶希然,许个愿吧。”
叶希然依言照做,阖目片刻,吹灭。然后对宁声道谢。
“待会儿给你们看看成片,之后我会修图的,”宁声道,“先吃东西。”
“今天辛苦你了。”叶希然道。
“这有什么的,还没拍完呢。”宁声笑笑,“我尽量把控好时间,不会拍得太晚。”
今天的猫狗咖应该就是为了叶希然而没开门。他俩包场了。
傅晏抬头扫了一圈室内的灯光布置,说:“对了宁声,室内灯都是你特意安排的设计吗?”
“对,我考虑过怎么布置这里的灯,方便客人出片。”宁声说,“主要是我自己也有这个需要。”
至于装修更是不必说了。
“我就说呢,之前就觉得这里的灯光很适合出片。上次我还给叶希然拍过。”傅晏笑说,“可以问一下你学摄影多久了吗?”
“从小到大?”宁声说,“因为我家里也有这个条件,我不知不觉也是学了很多年,玩了很多年,没有间断过。”
“那你真的很喜欢了。”叶希然说。
“没有间断过”这五个字倏地勾起了傅晏回忆深处的一件事。
褚阿姨的小女儿,曾经放弃过摄影,后来又捡回了自己喜欢的事的那个人。
比起一句“不知她过得如何了”,傅晏更愿意去想,她肯定过得很好。
毕竟,她终于看见了“自己”啊。
“自己”就是最好的锚点,甚至连一句疑问都不需要安在人家头上了。
“要这么讲也可以。”宁声换了个话题,“傅晏,你又是怎么认识祁也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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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八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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