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没什么，”傅晏说，“可能是我很少被这样对待。”

“被怎样对待？”

“比如……”傅晏摇一摇手里的盒子，还没来得及拆，“我居然也有份诶。”

“这又不是什么很……”叶希然及时刹住，改口，“你是……更习惯主动付出的相处模式吗？”

连问的人用的都是偏向于陈述的语气，仿佛给了即将回答的人一个台阶。

但傅晏顿了顿。

“我不清楚，”傅晏喃喃，“我不清楚我是因为倾向于主动付出，才不习惯享受别人给的好；还是说……我习惯了‘装’。”

“‘装’？”

“就是……”傅晏思索一下该怎么解释，“就是‘我’明知自己值得别人给予的好，但就是不允许自己轻易得到。”

“甚至为了这点心思，‘我’宁可一直都不要别人的赠与，或者说就算要，也必须是我付出到了我认为够的地步，才允许自己得到。我感觉……我好像是这样的心态。”

“给人感觉挺装的，不是吗？”

见叶希然一副听怔了的模样，傅晏即刻换了话题：“我就讲讲而已，时间也不早了，我俩都还没洗澡。我帮你卸妆？还是你要多自拍几张？毕竟卸妆前妆容状态最好……”

“没事，不急。”叶希然伸手，把傅晏的脸正过来，“我算是发现了，你一觉得尴尬就会移开视线，换话题，试图转移别人的注意力。”

“因为……这又不是什么很要紧的事。”傅晏记得他在车上说困，“你先洗澡怎么样？早点睡。”

“傅晏，”叶希然见他似乎不太想往下讲了，他便抓紧时间说最后一句，“我很乐意正视你，也只想正视你。我这话听着很傲慢，但是我的确想跟你说……你就算没有活成‘被人凝视’的模样也完全没问题。”

这回轮到傅晏怔了。叶希然便趁机继续解释下去：“你接着听我讲吧，我不想让你误会什么。没必要说既想要袒露自己的内心，又害怕自己的心里话会对别人造成困扰。”

“别人不是傻子，当你选择站在你自己这边的时候，留在你身边的人全都是跟你站在同一战线的人。不要担心自己给‘盟友’造成困扰，你的担心才是最大的困扰，好不？”

讲完了。叶希然看见傅晏一副有些想哭的样子。

“我也没说什么很让人想哭的话吧。”叶希然薅一下他的脑袋，“当然你想哭就哭也没关系。”

上次是程乔愿意倾听他，这次是叶希然愿意安抚他。

“我好像总是受到你们的帮助。”傅晏是很想哭，但他眼下最想的就是笑一笑，因为他身边有帮助鼓励他的人而笑。

叶希然想起来了：“上回程乔送你回去之后，我看他表情怪怪的，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什么。我寻思不能是你跟他吵架了吧，后来我也忘问了。”

“说来我也挺不好意思的，我跟他倾吐了很多，全在讲我自己的事，也像现在这样哭出来了。”傅晏抽纸巾擦泪痕，“我有时候觉得我挺麻烦的，平时好好的，偏偏会在一些关键时刻哭到停不下来，闹得别人得安慰我。”

叶希然深深地看着他：“平时的你人如其名，像一颗懂得控制温度的太阳似的。我才发现你……原来也有些虚假繁荣啊。”

“有一些吧。”傅晏摸摸鼻尖，“人装着装着，不就成真了吗？*”

“梦想成真”的第一步，不就是先把梦当成真的吗？

“你假装看不见内心的需求和恐惧，假装着假装着，你就真的越来恐惧和无助了。”叶希然道，“你越是强调不想麻烦别人，害怕麻烦别人。把别人骗了没关系，骗了别人，又告诉别人，其实你很需要被看见真实的自己吗。”

“傅晏，我知道情感充沛是你的天赋，但是在这种事上还是别弯弯绕绕了。”

他没忍住，又薅了一把傅晏的脑袋。这人老说自己喜欢猫猫狗狗，这会儿就像一只把委屈一点点哭出来的小动物。

“不好意思，”傅晏边擦着眼泪边说着，“不好意思，我忍不住……”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叶希然揽过他的肩膀，“难得被你逮着机会，你想哭就哭嘛。”

恐怕这人曾经放弃过许多次想哭却没有直接哭诉出来的机会。现在忍不住也是正常的。

他瞥了眼手机，过零点了，又是新的一天。

叶希然陪了傅晏一阵，感觉傅晏渐渐冷静下来。

“真不好意思，”傅晏一个没留意，脱口而出的又是一句道歉，“我麻烦过程乔哥，又来麻烦你。”

他不知道这个礼物有多贵，但他确信自己值得，并且也能够给予别人同等价值的“回礼”，可以是时间、可以是情绪价值、也可以是带有他的心意的实物。

让他哭的是，“他居然也有份”这么一件事而已。

“对程乔那叫什么麻烦，你都喊他一声‘哥’了，他尽点哥的义务怎么了。”叶希然说，“倒是你，越是习惯忍耐，你就有永远忍不完的内心需求。没必要忍的就放它走吧。”

傅晏点点头。

他想，除了这个，他还得改掉一件事。

虽然每次都是碰巧，碰巧有人愿意接纳他的眼泪。但他说实话也是瞎猫撞上死耗子，刚好每次都能用眼泪来解决自己积压已久的压力。

……他也太幸运了点。

叶希然的家人是在他俩正忙着包饺子的时候回齐的。

叶之盈一瞧见桌上的阵仗，不由得“哇”了一声。

“妈妈！”叶希然暂且放下筷子，起身，“程叔叔你回来了。……哟，程乔。”

程乔换好鞋子，看向他，连同故意的停顿都有样学样：“……哟，叶希然。”

傅晏也起身对三人接连打招呼。

“在包饺子？”程书叶说，“我去洗手，跟你们一起包。”

“不用了程叔叔，你们回来就好好休息……”傅晏的话并没有说完，程书叶已经闪身进厨房，打开了水龙头。

他回头，刚好对上程乔的目光，又说：“对了程乔哥，你要的星星我折好了，好像是放在了鞋柜旁……”

程乔摊开手掌，十来颗星星躺在他的掌心：“我看见了。”

叶希然跟傅晏两个人加起来都拗不过程叔叔。叶之盈跟程乔坐在茶几前。

“忙了多久啦？”叶之盈给包饺子的三人拿来茶。

“今早我俩上菜市场买了食材，吃了个比较早的午饭，就开始包了。”叶希然道，“包到现在。”

“包了这么久？”程书叶问，“现在饿不饿？饿的话我先给你们做点吃的。”

“那个……”傅晏喝了一口茶，说，“有点。”

程书叶放下筷子起身，用湿毛巾擦了手：“冰箱里有什么菜吗？或者说你们想吃什么？饺子是打算晚上再吃吗？”

傅晏对他说冰箱里有鸡蛋，面也有，他要一碗鸡蛋面就够了。

“我也要一样，”叶希然说，“还想再加个煎蛋。”

傅晏谢过程叔叔，看着他又进了厨房。

“我的天，”傅晏看着面前多出来的饺子，“我刚刚就想说了，程叔叔动作也太快了吧。椅子都没坐热的功夫，包得比我俩都多。”

“生日那天玩得开心吗？”程乔拿着茶壶走来，果不其然见到三个空杯子，他给续上了，“都没见你发照片。”

叶希然愣了一下：“我去，你不说我还真忘了。主要是成片是后来才出的。拍得特别好，真的，属于是我的人生组照了。妈，可以帮我拿一下手机不？”

“在看什么呢？”程书叶捧着两碗面回来，瞧见三个人都凑到一块，傅晏连忙擦手接过面碗，“傅晏，剩下的馅儿我替你包，你先吃。我帮你挪开。希然，吃面咯。”

“谢谢程叔叔，”叶希然道，“对了，上次我问你们可不可以进你们的房间通个风嘛。其实是我给你们都准备了点礼物，就在你们的书桌。妈，给你的礼物放书房了。”

原本跟叶之盈一块看手机的程乔像是被点到了一样，即刻起身：“房间钥匙在哪？”

“在电视柜抽屉里，”叶希然没反应过来，“我没锁你们房间，毕竟我都会先问你们肯不肯……”

“不是。”程乔正说着，旋身拉抽屉，抓紧钥匙，三步并作两步冲向程书叶的房间。

程书叶像是觉过来了，快步上前：“干啥，你？”

“叶希然，下次有这种事记得先通个气。”程乔三两下就锁好了程书叶的房门，背着手跟程书叶挤在不算宽敞的走廊里，盯着程书叶笑了下。

“你‘哼哼’什么？”程书叶看笑了，感慨这人几十年如一日逮着机会就爱嘚瑟，“至于？”

“你也配看。”程乔对他说。又见叶之盈走来，他顺手替她开了书房门：“叶阿姨您请。”

叶之盈只是看看他俩笑笑，一进门便迎面撞见一幕小小的花艺。

“是我弄的，”叶希然窜过来，扶着房门沿，一旁的傅晏提醒他注意门的缝隙，小心夹手，“因为傅晏夸过我有花艺天赋，我就给你们都准备了。不过还得是程叔叔收集的花瓶给了我灵感。”

程书叶笑着揽过他的肩膀，对他与傅晏说：“那还得是你俩各有眼光。我是说希然你挑选花材和设计的眼光。”

“那我去看看我房里的。”程乔转身，孰料程书叶一个箭步过来，两个人就这样为了抢一个门把在走廊里争。程乔一时敌不过程书叶，因为一只手还在背着。

“来，先去吃东西。”叶之盈揽过两个小辈，对那两人道，“两位程先生，我们几个一块帮忙把馅儿包完？”

程乔对程书叶讲：“听见没，包饺子去。”

“你凭什么不动身？”

两人拗了大约半分钟。程书叶回来包饺子了。

他边包边和傅晏唠一唠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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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九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