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清欢你有病吧！”

贺桃狠狠推开身前之人，碰了碰自己渗血的下唇，今天第二次如此真心实意地喊道。

“长老不是想知道真相么？我如今俱都告诉你了。”

“什么？嘶——”贺桃猛地捂住自己的头，脑中疼痛一如当日混沌时，仿佛有人将她的脑袋看作了绣料，不紧不慢地在其中穿针引线。

让她头疼难耐。

伴随这难忍的疼痛，贺桃眼前的景象一再变换。

她看见了那曾经出现在梦中的男子招手唤她鹤儿，看见一模样温婉的妇人笑着替她梳发，看见自己央着要去吃荷花酥，看见天莲派满门覆灭。

最后，看见一陌生女子笑着问她：“‘慕容清欢’，送你做名字，如何？”

这便是她入合欢宗前的全部记忆么？

脑中刺痛与耳中嗡鸣终于消失，贺桃缓缓直起身来。

“万字莲双生并蒂，却非共生，而是主仆。如今我为它的主人，亦为你的主人。我生，你生。我死，你死。我吸食了血莲池中所有血莲，半步入魔，你也就只能替我承担这份苦痛。贺桃，你可明白？”

她终于不再假惺惺地喊她什么长老，而是直接唤她贺桃。

贺桃看着慕容清欢在左手上划出一道口子，很快也感受了自己手上泛出来的疼痛。

慕容清欢默默看着她手上流出的鲜血，很快又笑起来，甚至掏出无妄来吸食二人的血。

如她所说，无妄果然是好人血的。血入扇骨，其上光泽更甚，几乎能让人看出其餍足。

“那荷花酥拿了一路，给我尝尝。”慕容清欢突然说道。

于是贺桃顺从地将身旁的空盒递给她。

她已经猜到这糕点是开启隐藏支线的关键，于是压根就没买。

慕容清欢却似乎并不意外，反而又笑起来。

她今日总是笑，只是落在如今的贺桃眼中，除了碍眼还是碍眼，只为“她有病”这一论断提供了更多证据。

贺桃看着慕容清欢自己掏出一条帕子打开，里头正是她心心念念的荷花酥。

“我同那小二说了，这是你买给我的。”慕容清欢将那糕点放在贺桃眼前晃了几晃。

与此同时，贺桃耳边传来清晰的系统提示音。

【恭喜您成功开启甲级隐藏支线“血莲旧事”，请帮助天莲派孤女慕容清欢调查门派覆灭真相】

贺桃一愣，她背上冷汗未干，手上、小臂上还有锐痛，神思却恍惚起来。

直播间里的留言飞速地闪动，却半点没把她的思绪揪回来。

好半晌，她终于醒过神来，做出了决定，抬眼对上慕容清欢充满兴味的神情。

“慕容清欢。”

贺桃笑着喊道。

这次不带任何戏谑或愤怒，四个普普通通的字从她口中吐出，像是在平常地唤一个朋友。

慕容清欢似乎有些惊讶于她的反应，但还是轻轻嗯了一声。

于是贺桃继续问道：“你可知普怀寺方丈所修功法为何？”

“物我同归。”慕容清欢看向她，有些疑惑她为何突然问到普怀寺。

“你可还知逍遥派擅长何种轻功？”

“凌波微步。”慕容清欢蹙了蹙眉，等着她继续发问。

但贺桃并不打算继续问了。

她停下来，不再开口，就那样笑着看向慕容清欢。

慕容清欢盯着她，从那笑中看出了几分不怀好意。

可她方才只是问了自己两个修行者都知道的问题，能在其中暗藏什么玄机？

慕容清欢细细思索着，突然从自己的答话中发现了端倪。

“物我同归。”

“凌波微步。”

“归凌”。

“归零”！

“你！”慕容清欢看向贺桃，第一次在她面前现出这种错愕的神色。

而几乎从她意识到的那一瞬起，贺桃身上的衣物就开始一件件地消失，最后只剩下了一件轻薄的白色抹腹。

慕容清欢几乎瞬间就转过头去。

大街上穿成这副模样，成何体统！

“你以为这样就能摆脱万字莲么？”慕容清欢咬牙问道。

“好像……是不能。”贺桃看着自己的任务进度。

她做过的所有任务都消失了，无论是已经完成的还是正在进行的，无论是甲级任务还是剩下的乙丙丁级人物。

只除了一个。

“血莲旧事”。

上面还轻轻楚楚地写着，她和慕容清欢通过万字莲绑定了生命。

也就是说，如果慕容清欢死了，她在游戏世界也就废了。

虽然现在也已经跟废了没什么两样。

贺桃看向自己空空荡荡的背包，心痛的几乎都在滴血。

她的紫翎丹啊！她的万毒解啊！最重要的是，她的裁云啊！

她辛辛苦苦肝了三年，好不容易将背包装得满满当当。

结果现在，空得连一块灵石都看不见！

眼前慕容清欢还在令人讨厌地说话。

“你就这么讨厌我，辛辛苦苦修行到了中三境，就这样放弃了一身修为？”

“呵。什么叫‘就这样放弃了一身修为’？”

“慕容清欢，我贺桃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被人欺骗，被人胁迫。”

“你明是想找个助力，偏偏如此威逼利诱，难道以为我是被威胁着长大的么？”

“如今我已经没有了中三境的修为，于你也就没有用了，将你这劳什子的万字莲给我解开！”

贺桃越说越是生气，被威胁的怒意和看见自己背包空空的怒意合在一起，让她的音量不自觉地越提越高。

看见慕容清欢甚至没有正脸对着她，一腔怒火欻地涌上来，让她动手将慕容清欢的脸给转了回来。

“解开？”

“你当万字莲是街头兜卖的不入流法宝么！一旦它认定了你，便断无更改的可能！”

什么？

贺桃有些愣住了。

绯红世界内，不能被解开的法宝只有一种，便是本命法宝。

本命法宝与主人性命相连，需主人从小以灵气温养，积年累月，方能慢慢认主，被称作本命法宝。

而认主之后，本命法宝便会没入主人脊骨之中，与主人融为一体，平时并不轻易示人，只在主人危急时出现。

整个绯红世界，养本命法宝的人少之又少，更没听说过谁的会将本命法宝养在体外，甚至养在池子里。

但如果万字莲是慕容清欢的本命法宝，那她方才肯定骗了自己。

她想起慕容清清欢的那句“万字莲双生并蒂，却非共生，而是主仆。”

本命法宝可没有什么主仆之分。

贺桃从游戏背包中掏出新手套装的普通铁剑，划开了自己的左臂。

鲜血汩汩地流出，带来的痛感也持续不断。

但她没有着急止血，而是目光放在了慕容清欢的胳膊上。

洇出的血很快染脏了她今日穿的衣裙，位置与她划开的地方分毫不差。

这说明她猜想的不错。

万字莲双生并蒂，不是主仆，却是共生。

但她并未感到半分高兴。

慕容清欢是疯了吗？为了诓人替她复仇，甚至不惜以自己的性命作为筹码。

况且，如果万字莲缔结的不是该死的主仆契约。那她刚才让慕容清欢将自己归零岂不荒谬？

贺桃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她第一次如此清楚地意识到，不管再怎么邪性，慕容清欢只是个NPC。

她的设定就是开启隐藏支线，让玩家和她一起复仇，找到当年被灭门的真相。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所有东西都可以被利用，所有欺骗都显得无关紧要。

她被设定的凄苦的身世，只是隐藏支线背景的几段脚本。

而她的强大、偏执，也只是这段脚本的一点衍生品罢了。

呵。

她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对一个NPC产生兴趣的，遑论可怜它的身世。

一个NPC怎么会有过去呢？

贺桃突然就想下线了。

就在慕容清欢面前凭空消失，再也不来启城，再也不来合欢宗，再也不要碰见这个NPC。

但她很快遏制住了自己的想法，拾掇好了自己的心情。

她刚刚被诓得一贫如洗，现在**凡胎一具，连筑基的修为都没有。

而血莲旧事可是甲级任务，运气好的话能让她直接升到心动期，再不济也能到融合期，胜过她去做许多低级的任务。

就把慕容清欢当成一个普通NPC，好好把血莲派的隐藏支线给走完。

贺桃在心中提醒自己。

慕容清欢衣裙上的血已经不再往外渗了。

作为妙仁医馆的主人，她似乎也随身带着伤药。

只是她自己的血虽然止住了，痛感却还在。

追本溯源，她便将贺桃的手给抬了起来，也撒上了伤药，包扎起来。

贺桃看着她的脸出神。

“就算万字莲并蒂共生，你实力本不如我，如今更是与废人无异，我能允许你伤自己一次，绝不会允许你伤第二次。”

“嗯，我知道。”

“若我死了，你这幅躯壳，也再无活过来的可能。”

“我知道。”

“每月初一十五，万字莲中怨气便会汹涌而出，让你我头痛欲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知道。”贺桃下意识地回答道。

然后突然意识到，今天，似乎就是绯红世界的“十五”。

圆月逐渐升起，朝河星星点点的河灯顺流而下，换来冥府的百鬼夜行。

贺桃也逐渐开始头疼，起初只是似乎有细密的针在脑袋上扎，可越到后来，她便越尝到了慕容清欢所说的哪种“头痛欲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不自觉地弓起了身体，未能减弱半点疼痛。

眼前慕容清欢却神色如常，半点看不出正在受到怨气的折磨。

朝河逐渐热闹起来，贺桃察觉到越来越多的视线落到了自己身上。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只穿着新手套装，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区区怨气。

贺桃咬咬牙，打开了自己的初始属性。

所有数值都是初始数值，低得不能再低。但却有几项例外。

就比如，亲爱的玩家，你想要修真，还是修魔？

贺桃毫不犹豫地点了修魔。

脑中的剧痛瞬间减轻，怨气逐渐地开始没入四肢百骸，开始转化为魔女的养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