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观一愣,似是想到了什么,表情显出几分心虚,明显比方才要更加慌乱。
烛火摇曳,从他这个角度去看秦鹤邻,轮廓起伏,眼神晦暗,的确有些叫人生怵。
但秦观到底是他的父亲,秦鹤邻不会真的对他做什么。
只是对于他这般惶恐有些觉得好笑。
原来父亲也会对儿子流露出这副表情,原来他也知道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有多过分。
原来他们之间早已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就发生了翻转。
只是他不知道,而秦观也一直没有告诉他。
秦鹤邻默了片刻,在秦观复杂的目光下捻熄了烛火。
眼前忽地一片黑,他适应了片刻,转身将烛台搁在一旁,平声道:“往后几日六五会来服侍您,他不比墨方周全,您多担待些。”
其实当年御医看过后,告知只要勤加锻炼,积极向上,虽说受伤的腿不会就那样好起来,但总不至于整个人萎靡到连支起身都难。
但无奈墨方过于事无巨细细致周到,连喝茶都要喂到秦观嘴边,才让他如今变成这般模样。
但这其实也不是墨方的错,忠心为主是不可指摘的,是秦观自己将自己锁在房中,自己将自己变成这幅鬼样子。
而如今墨方不在,他自然也不会用那般严苛的标注去要求六五。
话落,他不等秦观反应,径直出了房间。
六五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现下墨方正给他安顿照顾秦观要注意的事。
当然,是将事情都写在了纸上。
见秦鹤邻出来,两人齐齐停下行礼。
秦鹤邻扫了一眼那张纸,上头密密麻麻,甚至写明了每日窗要开几指宽。
但六五早得了秦鹤邻的令,只当伺候秦鹤邻一般伺候秦观,故而拿到那张纸也只是面上连连点头,实则心中早已有数。
而今见到秦鹤邻,他躬身道:“书房中的事已经都嘱咐过红豆了,她也都记好了。”
秦鹤邻看他一眼,并未多问为何书房那么多下人偏偏叫红豆接他的值。
都是些小心思,不碍什么事。
回到书房,却见红豆守在外头,门阖着,若六五叮嘱过她,书房中无人时就该开一扇门。
秦鹤邻没同她说过几句话,见状皱了皱眉:“有人在?”
说罢自己倒是想到了什么,微皱的眉头松开:“是少奶奶?”
红豆张开的嘴又闭上,轻轻点了点头。
“去厨房拿些吃的,口味清甜些。”秦鹤邻心情不错,推门前吩咐道。
红豆却突然小声道:“可是罗浮姑娘已经去厨房了……”
秦鹤邻一顿,回身看她:“无妨,你也去。”
他和白梅客商议的事不适合有另一人在,哪怕隔着门。
秦鹤邻说话并不重,红豆却像是被吓着了,忙点了点头,连声“是”也未应,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秦鹤邻:……
可能小姑娘就是怕他,他并未在此事上多纠结,推门而入。
只一进去就忍不住勾起唇。
他的书房不小,其中床与榻一应俱全,只是他从小坐姿端正习惯了,要休息也是去后室的床上,那张榻摆着也从来不坐。
此刻白梅客却极为悠逸地躺在榻上,一条腿曲着,另一条腿搭在膝上,两条胳膊笔直地伸向空中,手中展着一份书折,这姿态甚至称得上粗鲁,但她的神情实在认真,好像这样看书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任谁来了也生不出责怪的心思。
白梅客早在秦鹤邻走到门前时便听到了她同红豆说话的动静,自然也听到了秦鹤邻推门而入。
软榻一端朝向门口,白梅客起身去看他有些费劲,干脆向后用力仰了仰头,倒着对上秦鹤邻的眼,一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样子多无礼,随意地冲他笑了笑。
而后便看见倒着的秦鹤邻缓步朝她走来,看不出面上什么神色,只是最终停在她身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这样的角度看人最丑,但秦鹤邻的骨相实在优越,哪怕这样的角度看起来也是鼻子是鼻子,下巴是下巴。
白梅客将书折搭在下半张脸上,轻轻眨了眨眼:“怎么?”
是嫌她这样不好了吗?
秦鹤邻却只摇了摇头,而后伸出同样好看的手,指尖擦过她的肌肤,带着点冰凉的温度,稍稍用了点力,拿起了那书折:
“起来看,这样伤眼。”
白梅客眯起眼看了看他,确定他没有一点不高兴的样子,放下腿缓缓爬起来。
“我以为你会不喜欢旁人在你的书房这样。”
秦鹤邻将书折递还到她手上,回身坐在书案前:“是不喜欢。”他撩袍就坐,“但这里也是你的书房,你也不是旁人。”
他看着她挑了挑眉:“所以你是故意这样的?”
白梅客抿了抿唇,没有承认,不过她的确有存着这样的心思。
毕竟到现在为止,秦鹤邻为何会喜欢她还是一件让她百思不得其解之事。
那句问话也不过带着些玩笑的意味,秦鹤邻并非要一个答案,方才看到了白梅客拿的书折,正是后日夏睿案件的文书。
这本是不能给不相干的人看的,但……凡事总有例外。
“夏睿的罪已定,后日主要是审问其上线何人。”秦鹤邻淡声道。
也就是为了揪出陆温。
听说这两天陆温老往陈云驰府上跑,估计也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白梅客知道陆温和夏睿的事,却还是有些不明白:“皇帝拿陆温开刀是为了敲打陆家,可如此富贵不都是他亲自赏的,又为何现在不满?”
不满也就罢了,却还是要保全自己重情重义的名声。
秦鹤邻轻轻笑了笑:“缘故在于陆家上一任家主没了,现在这个当不住事。”
原本的路家主做事果断,对手底下人也很有自己的一套,从前陆家那样的富贵,他能管得住,而现在这个虽称不上庸懦,但比起其父亲来还是差了点,皇帝还是心中记挂着,才想用这种法子替他管。
等到将陆家缩小成一个现任路家主管得住的体量,自然也就会停下这些举动。
白梅客扬了扬眉:“也就是说,哪怕敲打后,皇帝也依旧会继续对陆家动手?”
毕竟现在的体量还是不小。
秦鹤邻点了点头:“不过若是他们能主动退下去些,倒也不会再闹得那么难看。”
白梅客心里却觉得这般想法有些过分美好。
拿在手中的东西怎么会轻易放出去呢?
只是……
“若还要继续的话,那陆家人岂不是会恨死你?”
秦鹤邻倒不是很在意的样子:“还好吧。”
这位陆家主倒也不是那么拎不清,前世时他便看清楚了皇帝此举的含义,虽有些不满,但也知道根源在自己身上,并未迁怒于他。
倒是夏家,因着与陆家的关系,经常连带着伤着夏家,反倒更记恨他些。
到后来他都不敢跟夏家人一同上下朝,说不准人家就会给他套个麻袋来揍他。
“对了。”秦鹤邻道,“去云州的人我已经选派好了,明日便可出发。”
白梅客闻言立即坐直了身子:“是什么人?可信吗?”
“可信的,是我父亲身边的侍从。”秦鹤邻轻声道。
“秦国公?我记得他身子不大好,就这样用他身边的人合适吗?”白梅客有些犹豫。
秦鹤邻并未做声,垂下眼,微微够了勾唇。
没关系的。
想起秦观,秦鹤邻微微皱了皱眉,不过……为什么这两次每次见他,都要说一句“杀了那个女人”?
秦观到底不是疯子,他还能要求自己熄灭烛火,所以,那个女人指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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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豆挑了几样糕点果子,又泡了壶清淡的茶饮,心中还奇怪为何没见到少奶奶身边的罗浮姑娘,正要端着盘子离去时,却不经意透过窗发现罗浮姑娘站在假山后,像和什么人说着话一般。
只是隔得太远,也亏她眼神好,否则还不一定能发现。
是在说什么啊?少奶奶不是让拿了吃的就回去吗?
红豆瞧不清其面上表情,有些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催一声时,好在罗浮那边像是已经商议完了,正从假山处退出来往茶室走。
红豆一个激灵,脑子还没转过来,人就已经先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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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今日过来了?”罗浮压低眉毛,显然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
时霁挠了挠脸:“小姐还生我的气吗?”
罗浮:……
“天、爷、啊!”罗浮一愣,随即皱起脸低声斥道,若不是得背着人罗浮只怕要吼出声了,“你来就是说这个的?”
时霁一滞,垂下头轻轻摇了摇:“云州那边找的人不对。”
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罗浮早已不再失望。
只是总是很意外白梅客,哪怕一次又一次被希望折磨,竟然每回收到消息时还是高兴的不得了。
她闭了闭眼:“小姐告诉我她托了秦鹤邻去云州找人,不过既然人不对,那就不用多插手了。”
时霁闻言皱起了眉,表情有些不痛快:“小姐连这种事都找那个姓秦的?她就那么信他?”
罗浮苦笑一声:“难不成还信你我吗?”
她同时霁这些年做的这些事,哪里配让白梅客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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