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墨方启程的消息同样落到了隔壁秦府的耳朵中。
杜嬷嬷一边禀报一边在屋内点上提神的香料:“今早急匆匆地走了,说是去云州,也不知墨方走后谁有幸伺候国公爷。”
已是五月,天渐渐热起来,外头年轻的姑娘小伙不怕冷了已经换成夏装,张南嘉却还裹着带绒的披风。
若说怕冷也就罢了,偏偏却又坐在窗口,今日有风,徐徐而来一下一下撩起她的发丝。
张南嘉阖着眼,缓缓揉着眉心,闻言笑了笑:“这么多年除了墨方谁能受得了他那脾气?”
话落才觉得这番话说出来带着股玩笑的意味,张南嘉默了默,他们之间并不是可以开玩笑的关系。
杜嬷嬷也顿了顿,不免有些愣神,回忆起那些年岁。
从前几人关系多好啊,一个个跟亲兄弟姊妹般……现在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但过了这么多年,亲眼见着张南嘉一步一步走过来,杜嬷嬷再也没办法高高挂起地劝解两人和好。
她只笑笑,继续道:“墨方都多久没出去过了,不知国公府那边叫他是去做什么事?”
张南嘉原本安然阖着眼,现在听到这句话却蓦然被点醒。
对啊,好端端的,出去做什么呢?
秦观必然不会随意将墨方派出,那让墨方出行的,难道是秦鹤邻?
去云州……
“那日小姐好像见到您了,今日少爷回府,不知会不会同他说。”见张南嘉久久不言,杜嬷嬷转了个话题。
张南嘉看她一眼,随意道:“怎么可能不说?不过也无妨,他们想查就让他们查。”
她的声音中没有多少温情,飘忽的香传来,反倒叫她眯了眯眼。
孔嬷嬷有些忧虑:“可徐小姐的事闹出来,只怕会牵连到少爷小姐。”
两位少爷都是明年就要科考的,这也还好,本事在什么时候都好说,就怕小姐到了快议亲的时候,国公府的事若捅出来不好呢。
张南嘉却很冷静的模样,这番话对她的影响还不如方才杜嬷嬷所说关于墨方的话语。
但她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当杜嬷嬷出去后才轻轻垂下眼,闻着萦绕在鼻尖飘忽的味道,呢喃道:“没关系。”
没关系的,这些都不重要。
张南嘉闭了闭眼,那什么是重要的事?
脑海中浮现一个身影,但已经很模糊了,哪怕府上就有一个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人,但不可避免的,那道身影还是越来越模糊,好像自己在他的记忆中,越来越不重要。
凭什么?
“杜我。”她蓦地睁开眼,扬声道。
杜嬷嬷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推开门:“夫人?”
张南嘉看着她,语气冰凉:“把秦鹤邻年轻时写的文章给鹤随送过去,让他跟兄长好好学学。”
杜嬷嬷有些犹豫:“先生说过了,少爷最近学问很有长进,若保着这个势头下去,明年春闱不会有岔子的。”
言外之意是用不着再将秦鹤邻的文章送过去刺激他。
张南嘉的语气却忽地激烈起来,瞪大了眼,整个人像突然活过来似的:“让他勤奋点有什么不对吗?!”
“文学武功,从小他就哪哪都比不过秦鹤邻,他是我第一个孩子,我对他寄予厚望有什么错!”
她的愤怒显而易见,面色气的发红,竟然显露出点诡异的生命力来,她的语气越发严重,某些地方重到音节都发生了变化。
“他凭什么软弱!凭什么不上进!凭什么哪哪都比不过那家害死秦规的凶手!”
“夫人,夫人,您消消气……”杜嬷嬷吓了一跳,忙上前轻抚张南嘉的脊背。
好不容易张南嘉冷静下来,门外传来一声怯怯的通传:“夫人,二爷来给您请安了。”
孔嬷嬷的手搭在她的脊背上,能很清晰感受到手下肌肉一僵,她不敢去看张南嘉的表情,更不敢想像秦鹤随听到方才的话会怎么想。
片刻后,后房中响起冷淡的一声:
“传他进来。”
侍女领命而去,片刻后回来,声音更是怯懦:“二少爷走了,走前说……他会拿大少爷的文章去用功学习的。”
又是很久才传来的一声,张南嘉讳莫如深:“知道了。”
担心秦鹤随会为此生气吗?不会的,他软弱怯懦,扶不起墙,不会生气的。
这是她的儿子,她再清楚不过。
若她所料,秦鹤随也的确没有生气。
他拿着文章回了自己院子,朱元瑶正和侍女一起在院中掐花玩,见他回来有些意外:“不是说去找娘商量着下次三弟回府时一块出去逛逛吗?”
那日收到秦鹤阳送的花环后秦鹤随很是意外,这是他第一次收到妹妹送来的礼,有些格外的无措,想着既然为兄长,怎么好白拿妹妹的东西,总要回礼什么的。
但弟弟妹妹又同一日出生,光给一个送礼不合适,便干脆一块带着两人出去,好不容易得了假,出去松快松快也好。
这也是好事,只是要出门得先向娘禀过,却不知去时还好好的,回来怎么却这样一幅被霜打了的样子?
秦鹤随摇摇头,将手中的文章背在身后,勾起唇,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无力:“没什么。”
“只是要劳烦夫人,下次鹤隐回府时,替我陪弟弟妹妹出去吧。”
娘说的对,他的确还差得远。
朱元瑶见状没有多问什么,只默默点了点头,片晌轻声问道:“既然弟弟妹妹都送了东西,那大哥那边……”
秦鹤随默了默,攥紧手中的文章:
“不用了。”
-
第二天天气明媚的不像话,审讯下午开始,白梅客届时跟着秦鹤邻一块进去。
这是她第一次扮男装,还是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去狱里,多少还有些紧张,早晨特地叫罗浮将她涂黑了点,眉毛画粗了点。
就当她想着要不要再把唇色涂白点时,罗浮终于忍不住,轻轻掐了掐她的嘴唇:
“可以了,再涂白点不仅不像男的,也不像女的了,像个鬼。”
本来白梅客的唇色就寡淡得很,平日上妆口脂就要涂两遍,不然就像病了似的。
白梅客笑笑,终于停下了再在自己脸上作乱的想法,让罗浮为她穿衣。
换上衣裳,突然想起了什么,突然道:“义父前些日子说,会让时霁来一趟。”
虽说这段时间应当也没有让时霁做的事,白梅客估计那边也对自己生了疑,为让时霁来试探她的态度。
罗浮为她顺着衣料上的褶皱,没有丁点磕巴:“他那腿还没好吧,好歹等可以走动了再说?”
说到这,白梅客看向罗浮的左臂:“你胳膊上的伤呢?瞧着倒像是大好了?”
罗浮笑笑,直起身来:“本也就只是看着厉害,早结痂了。”
还剩下头发未扎,她取来发簪:“您什么时候出发?”
男子发髻要简单得多,罗浮手下翻飞,很快便束好了个高高的发辫。
白梅客看着镜中自己有些陌生又熟悉的面庞,不由一阵恍惚。
秦鹤邻说的不错,真的有几分像爹爹……
三四岁的孩子还不是很能看出轮廓骨骼,爹娘常说三个孩子里兄长和妹妹都跟娘亲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唯有她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两个人的孩子。
她还为此得意过一段时间。
可现在她瞧着却有些苦恼。
“是不是太俊了?”
这样的面貌哪怕在黑漆漆的牢里也是足够夺目的。
罗浮:……
“差不多得了。说您一句还真喘上了。”罗浮翻了个白眼,小声道。
白梅客嘿嘿笑了一声,安安静静等秦鹤邻下朝。
大兴早朝卯正时刻便开始了,莫约一个时辰结束,白梅客起得晚,收拾好后过了莫约两刻钟秦鹤邻便回府了。
府上偏门外停好了车,白梅客与秦鹤邻早商议过不会一同出门,趁着秦鹤邻回来用早膳的时间,一个人从偏门上悄悄上了车。
车内车外是一致的朴素,并不是国公府上的马车,白梅客猜测是府衙配置的。
好在没等多久外头便传来响动,应当是秦鹤邻出来了。
这几日六五伺候秦观,秦鹤邻身边的是一个她从前没什么印象的男子。
模样还算英挺,只是行动间有股煞气,并不像六五。
墨行本不是秦鹤邻身边的小厮,只是事发突然,加上秦鹤邻并不是一个规矩严密之人,很多事凑合一下也没什么,便让墨行这几日在他身边做些杂事。
现在他停下车外,警戒地盯着车厢,叫住正欲上车的秦鹤邻:“主子,车内有人,小心为上。”
秦鹤邻迈步的动作一顿,听罢墨行的话有些无言:“无妨,是管衙的同僚,今日与我一同审人,是我特意请来从旁协助的,你专心驾车便好。”
白梅客在里头,一开始没听到墨行的话,随即便听到秦鹤邻的解释,忍不住轻轻笑了笑。
没想到秦鹤邻编瞎话还是挺有一套的。
车前踏板传来轻轻踩踏之声,应当是秦鹤邻上来了,白梅客突然升起些坏心思,暗自清了清嗓,在车帘即将被撩开的一瞬间开口:
“老秦!你先别进来!”
声音粗狂低哑,全然听不出她原本的声线。
外头迈步的声响停下,白梅客也没料到自己竟然能发出这样的声音,眨了眨眼,继续吼道:
“我正试你送给我的那条亵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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