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鸟低低掠过，翅膀驮着薄光，影子落在晒了一天的石阶上，转瞬就被渐浓的暮色吞噬殆尽。街角昏暗的光与远处化不开的夜色交织，像海上起雾，总是弥的看不清远方。

江厌走在路上，书包被他随意的单肩挎着，要不是因为今天学校老师开会，也不会见到久别的黄昏。

“喵~~”巷口的破纸箱上趴着一只猫，懒洋洋的舔着爪子。

猫？

江厌停下脚步，试探性的挪过去，从书包外侧翻出一根本该作为早餐的火腿肠。

之前被猫抓的伤痕还没消下去，但这种毛绒绒的东西对他总有莫名的吸引力，他慢慢撕开包装递过去。

“喵呜！”

小毛团一爪打碎了江厌对猫的幻想，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叼走了火腿肠。

…

手上两道细长的伤口慢慢渗出血，留江厌在风中凌乱。

“艹…”他低声抱怨一句，拎起刚刚放在墙边的书包，迈步朝家走去。

似乎不太解气，踢了一脚路边的易拉罐，却又捡起来心甘情愿的放进垃圾桶。

走进路边一条不起眼的小巷深处，一道锈迹斑斑的铁门矗立在路边，爬山虎的藤蔓攀附在铁门边，占了半边墙。

江厌推开这道铁门，院中大槐树下坐着一位躺在摇椅上的老奶奶，半眯着眼，悠闲的摇着扇子。

“小厌啊，今天放学这么早？”

江厌礼貌的笑了笑，扶着老人调整了坐姿。

“李奶奶，今天学校老师开会。”

老人顺着他的力坐正，拉住江厌的手拍了拍。

“小厌啊，若怀他性子差了点，你…”李秀英顿了顿，叹了口气，最后只说了一句：“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江厌抿着唇点点头，心中却暗自讥讽，江若怀，他的父亲，也是酒醉后打他到半死的男人。

想到这，江厌没什么心情聊下去，匆匆道别后往楼道走去。

李秀英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楼道有些狭窄，并不隔音。江厌闻着那股潮湿带着些霉味的空气，听见二楼大爷收音机里播放的咿咿呀呀的唱戏声，还要避开地上垂落的电线、吐的痰、还有邻居门前放的杂物。

他停在一扇铁皮门前，星星点点的锈迹印在绿铁皮上，像一颗带着霉斑的咖啡糖。

打开门，江厌在鞋柜前换鞋，父亲的鞋子不在，屋内也没有臭气熏天的烟酒混合味。

他脱下外套，习惯性整齐的叠好放在床边，拎起角落黑色的帆布包，书包外侧有个不大不小的缺口，线头外翻。

江厌轻叹一声，从茶几下翻出一个落灰的针线盒，歪歪扭扭的缝了几针。又开始写作业。

做完一切已经十点半了，江厌估摸着去厨房拿点东西吃。

“咔嗒。”转动钥匙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明显，来人拎着几罐啤酒，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衬衫搭配西装裤比平时正经了些。

“小厌！”江若怀弯腰换鞋，招呼着江厌去沙发上坐下。

“你知道爸今天为什么看起来这么正式吗？”江若怀挂着笑，用些力把江厌搂在怀里。没等他开口就高兴的自问自答。

“爸今天赢了一大笔钱，按这个速度，你爸马上就发财了，就带你过好日子！”

江若怀站起身，妄图用自己的描述让儿子对他重燃希望。

“以后我们不住这个老破小，去住几百平几千平的别墅！你不是想学钢琴吗？！马上你爸有钱给你建一个琴房。”

江若怀越讲越激动。江厌静静看着，没有预想中的崩溃和哭诉，只有无尽的累。他不会蠢到一次次相信“父亲”的鬼话，也不会像最初一样反抗。

他太胆小了，不敢嘶声力竭的去质问，只敢在江若怀越讲越兴奋的时候说一句：

“爸，今天你又去赌钱了吗…？”

气氛突然凝滞，江若怀顿住，慢慢回头。带着被打断的恼怒，带着被质疑的恐惧。“啪”的一巴掌甩在江厌脸上。

“赌钱怎么了？”

“你质疑你老子！？”

说着，他又自顾自的安慰：“没事的，等我挣到大钱给你看。”快速开了一瓶啤酒仰头猛灌，完全不顾捂着脸蜷缩在沙发角落的江厌。

江厌目睹父亲如何从微醺、有醉意到神志不清，带着穿了一天的衣服摔上门倒头就睡。而他一直蜷缩在角落，听到主卧传来一重一轻的鼾声，才起身收拾一地残迹。

挂在墙上的老式挂钟不停发出声响，指针走向十二点。屋内的鼾声已经停了，衬的这个一百平的归宿更加空寂。

江若怀酒醒了大半，刚开门就对上江厌的视线，注意到他脸上明显的痕迹，不自在的抿唇，嗫嚅了两下，终是开了口。

“小厌啊，我想让你哥搬回来住，这样…”江若怀短暂卡了一下，试图为自己的私心找个合理的解释，“也好照顾你不是？”

哥哥？是他想的那个吗？

父亲和初恋的孩子，那么温柔…

江厌低低应了一声，手不自觉摩挲着衣角。

“我等会把他微信推你。”江若怀嘱咐一声直视江厌，“别让我失望。”

江厌躺在床上，只有台灯发着微弱的光，翻来覆去终是拿起手机。

屏幕已经裂了，有的地方因为漏液只剩下墨团。江若怀早就把那个昵称为：暖阳的微信推给他，他盯着屏幕看了又看。

江淮的头像很简单，黑色背景里，一只修长的手扶在一把吉他上。不用看也知道这手的主人…帅！

相比江厌的头像潦草许多，一个白色背景用不知道什么颜色画的向日葵，画手年龄估测在三岁。

加好友？

那自己又如何介绍？

说是他弟弟，还是…父亲的儿子。

江呼长呼一口气，烦躁的把脸埋进被子，连带着自己也裹成了蚕蛹。

手机叮一声声响起了提示音。

他有些气急败坏的挠头，拿起手机，心里控诉那些无良的推销，发誓今晚一定要全部投诉拉黑。

暖阳申请添加您为好友

江厌呆呆的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手一抖点了通过。

对面几乎是秒发信息。

暖阳：厌厌?好久不见。

向日葵:嗯。

他敲敲打打，最后憋出来一句。

向日葵：好久不见，哥哥

江厌平躺在床上，脑子里全是厌厌这个称呼：

厌厌？许久没听见了…

小时候哥哥也是这样把他抱在怀里厌厌厌厌的哄睡…

他回了一句晚安，在表情包翻了半天，一半全是极品，另一半是不知道几年前抽风加的奶呼呼表情~

“恶…”江厌干脆没回表情，手机一扔，从抽屉里翻出两颗安眠药一股脑吃了，倒头就睡。

窗外不知道哪辆车经过，把昏暗的屋子照的一片亮。床上的少年一把扯过枕头把头盖住。

他承认他是胆小鬼。

不然怎么会在打字框里删删减减了半天，也没发出来那句。

“哥哥，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