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章:重逢

狭小的实验室内。

“实验室给人炸了,钱全赔了,咱自个经费不够!恰好赵老又跟我要人,我也没办法。”

他导先是面露难色,随后掏出一手变脸好戏,甩手对着长木桌狠力一拍。

啪——

几人震得浑身一抖,耷拉着脑袋不敢出声。男人气鼓了腮帮子,大声下令道,“甭说了,反正事是你们捣鼓出来的,你们三最好心里都有个准,一个或两个,最少也得派一个!”

外派申请书上,空白表格叫嚣着某句真理——爹不疼娘不爱,一人干两份杂活的苦逼绝路。

宁回三人参加项目,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故。实验室的炸后赔款不是一个小数目,眼瞧着这小实验室内也不可能再养得起这么多人。他看着几人为难的样子,低声说道:“我走吧。”

此话一出,室内,夹道而站的三人纷纷抬头望去,王导站在中间,环抱着双手,光雾后是他复杂难言的表情。

宁回自小就是漂泊无依的,迎着几人视线抽走那张申请表,随后缓缓转过身去,迈过了那道门槛。

以槛为界,屋内的空间开始扭曲折叠。仪器,玻璃器具纷纷随记忆化作粒子消散,桌边的一张张人脸渐渐模糊褪色。

吱呀一声,门关上了。

_

时隔三年,宁回唰开安检闸门,再次回到母校。

【小宁啊,你虽然是技术人员,但你知道我们生物公司刚起步呢,还没招上推销员呢。你去给大家演示演示,秀个场儿,一定得让大家伙看看咱产品多牛逼!】

宁回冷着脸瞥了一眼那抽风老板发来的短信,下一秒便关了手机,单肩挎着包,深吸一口气后快步走进那栋快要陌生的实验楼。他本以为只是外派一年,最多两年,毕业前怎么着也有机会见大家一面,没想到最后却是永久流放。

在各大实验室门口,他穿着红马甲,手里攥着一沓传单,逢人就递一张,嘴跟粘住一样,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好在傻逼老板有点眼力劲,知道他话少靠不住,派了个助手在旁叨叨。耳边一成不变的老套推销话术断断续续,他现在很讨厌开**流,特别是这种话面儿。他厌恶地微微蹙眉,自开始,那脸色就一直不太好看。

白织灯照着这片走廊,两边搁置着废弃仪器。熟悉的场景钻入他的脑子,宁回在其间慢步走着。每走一步,脸上的血色便消减一分。

也不知走了多久,抬眼间,门牌上三九两个字刺入眼球,霎时间,他身体一怔,浑身止不住地颤栗着。

砰———

爆炸产生的巨响在脑子中炸开,周遭幻化成那片火海将他包围,炸裂的玻璃碎片漫天飞舞。那幻境又裹住了他的眼睛,不知何时,手中的传单无声地滑落在地。

爆炸过后他也来过一两次实验室,每次刚踏进去就会脑子一阵轰鸣,医生说这是应激反应,他显然没想到如此久了身体却还记得。

冬日的冷风从窗口灌入,呼啸声掠过耳际,这才将他从三年前的噩梦中扯了出来。

烟尘在眼前消散,平平无奇的屋子逐渐清晰。心脏的悸动仍在,缓过来后,在满是试剂酸味的狭道里,他大口大口呼吸着。熟悉的地方就在眼前,他却没敢再踏进去。

宁回呆滞片刻,重新拾起那张传单,往里边用力一甩。看着纸片腾空而起,最后缓缓落到桌面,他眼眸暗沉几分。这就算是打过广告了,他想着,也算是彻底告别。

“同学,你谁啊?”一名实验员眼瞧着某人在门口鬼鬼祟祟,她边嚷嚷边跑过来,眉头皱成好几道褶子,“跟我们实验室有仇呢往里边扔垃圾。”

“不好意思。”宁回抬眼一看,还好是个生脸。

传单刚扔进去,就被人逮了个正着!宁回心虚似的侧过身去,求助地瞥向身旁,这才发现助手早就逃离战场。他无奈道:“只是发个传单,赶时间完成工作。”

“哦,我也想下班但是你这也太不敬业了吧!”她大步走进去拿起传单扫了一眼上面的新仪器,又快速扫了一眼文字信息,突然眼前一亮!

“诶?这不正好是我们老王要买的……”抬眼一看,那个随地扔垃圾的人在她进门瞬间,神情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同学加个联系方式吧,我们导可能找你谈谈价。”

“不用了,有意愿的话,谈价打个上面的电话就行。”这里让宁回浑身不适,他头也没回,快步向前走去。

刚迈几步,耳边响起了恶魔的低吟。

“宁回师弟,好久不见啊。”

拐角处,宁回低头莽走,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被其扯住了衣袖。听这熟悉的嗓音,他的记忆之弦立刻绷紧,在逃的身体僵硬缓缓回转。

良久,他看着眼前人,妥协道,“师姐,好久不见。”

林可忙把实验撇在一边,就在这空旷的走廊唠起家常,“师弟回来是看老师?还是沈潮师哥?”

她话未说完,便改了口,“看老师的话,业儿最近忙得很,他新申了个项目,刚有了钱,现在满世界买仪器,货比三家。”

“嗯,我知道,我来卖仪器的,不过价格得跟老板谈,我做不了主。”宁回点点头,实验室的事他偶尔会翻出来看看,这些消息他早有耳闻。

就在这谈话间,林可拿着手机唰唰在屏幕里点起来,宁回说完话,她才从屏幕上闲下来,抬眼看向眼前的人,她说:“先不拿你开刀让万恶的资本放个血,说点别的,比如说,你要不要去看看沈潮?”

不去两个字刚到嘴边还未吐露,林可又把这话给塞了回去,“他现在身体很不好,现在还在医院里边躺着,你去看看他吧。”

他动了动嘴,没有动摇,“我又不是医生。” 他本还想说点什么,但是很快又闭嘴。

“某些方面说,他快不行了。”林可故作深沉叹了口气。

两人就在这走廊站着,僵持许久,宁回沉默好一会才妥协:“哪家医院?”

“市里最大的人民医院。”林可看完屏幕消息才回答宁回,又打了个掩护,“老师Q个消息喊我准备做汇报,你要是有时间先赶去看看。”

他突然无奈笑笑,抽时间看看将死之人?

自他被送出去,便跟实验室没了过多的联系。但是他王导说——进了这个实验室就跟亲兄弟姐妹似的,去哪也不得生疏了!身在这行,师命难违,他这才偶尔关注关注这个把他送出去的亲生老母。

此时又值冬季,雪下得很大,整个世界藏在白色之下。

他在雪地里无厘头地走了好久,吸血老板的电话铃也叮叮敲个不停。他没接,也没摁断,只等电话挂掉瞬间开了APP打了个车。

“尾号6888的乘客,目的地去往人民医院。”

车里安静得出奇,响起的提示音让他发觉这一切不是梦境。他透过窗外,地面被白花花的玩意一盖,世界的脏污便深葬入地。

雪真大啊。

只是等红绿灯的一小会儿,就快要将他来时的车辙路淹没。

二十分钟后,红色十字渐入眼帘,车已经停在医院门口。这一切推着他往前走得太快,此时,他才确信自己已来不及返回。

长吁一口气后,他下车走进大厅。打开屏锁,群里发来很多消息,都是讨论他的归讯,嚷嚷着要抽空找个点聚聚。

大片消息映入眼帘,他抿着嘴,将页面划掉。刚要关机,手机里林可师姐又发来消息,“房号306。”

宁回这才抽回去咨询处的脚,拔腿向电梯走去。四周壁面映着人群模糊的身影,他面着墙,整个人看起来疲惫又呆滞,一副失神模样。

脑子里装着很多东西似的,进了电梯整个人就定住了,直到叮的一声电梯开门,他才回过神向外走。

走到306号病房,他停了下来。站在门口许久,右手轻微颤抖着握在上边,却迟迟拉不下这门把手。

他的眼睛不好,不过目光穿过门框上玻璃的一瞬,便精准定位在那人的身上。

侧影还是一如既往的挺拔,整个人看起来英姿飒爽。

宁回盯着许久,耷拉下脑袋,嘴角突然扯出一个难看的弧度,无声地笑了笑。

病房内,沈潮披了个病号服,正坐在病床上,拿着手机库库一顿发。此时屏幕上早已好一长串单机消息“小师妹,你不是说宁回回来了吗?”

“小师妹,不管你想什么法子把他弄来,师哥重重有赏!”

“林可,你不是说他答应来看我吗?”

下一秒,小师妹也不叫了,虚假的同门情谊。

“怎么还不来,林可!”

“人人人人哪去了?早知道我就该去实验室逮...”沈潮抱怨个不停,甚至火气还有点大的炸毛。

字还没打完,沈潮便看到了外面的人影。于是他这才从坐变躺,又把白被子往上拉了一截才向外喊道,“王妈,我醒了把粥放进来就行。”

宁回呆住没动。

“怎么了王妈?干嘛呢?”里边的人不耐烦地又喊了声,“我都没几天好日子了吃个粥还不行吗?”

宁回这才推开门走了进去,不过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床上的人。

沈潮忙咳嗽两声,装作病得眼花的模样,“哟,这谁呢?”他揉了揉眼睛,故作惊讶,“宁回?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打声招呼,师哥好去接你啊。”

他瞧着这场戏,面无表情道:“你这副样子能去接吗?”

沈潮忙打个圆场,“其实不是什么大毛病,小问题,最近降温急,感冒而已。你回来早发个消息我这会都接上了。”

宁回没说话,依旧目光冷静地打量着眼前人。

“怎么不说话?不认识你师哥了?”沈潮将扒人脸上的目光放到了他右肩挂的黑色背包上,“你说你来就来吧,还带什么东西。”

他这才回话,“没带,这是我没发完的传单。”

见人狐疑的神色,他利落地从包里抽出一张递了过去,“你以为是什么?”

还真他娘的是传单!

沈潮瞧着那花花绿绿的老土版面,脸顿时就垮了下来。

宁回吸了口气, “既然你没事,我就先走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喉咙仿佛在进门之前就被夹住了,尤其是道别,声道肌肉似乎要用很大力气才能发出声。

“等等。”沈回急得大声将此人喝住,到嘴的猎物可不能跑,他继续说,“宁回,我们在一块儿那么多日子,好歹有一点情分,你都不来看看我,啊?何况我现在真的不行了。”

眼前人分明生龙活虎,宁回不为所动,“你死了我出钱给你买个棺材,也算全了同门情谊。”

“我死了你就一点也不难过?”沈潮眉头拧成一团,“再说你能买得起什么好棺材,再怎么也得豪华上档次睡得舒服才行。”

“不难过。”宁回低下头,嘴角勾起个难以察觉的弧度。他喜欢的人像个大小姐,整个人极为讲究不说,哪怕是变成一堆没有高低贵贱的烂泥巴,也得用好看贵气的盒子装起来。他转身欲走,“走了。”

“等等!”沈潮快急得把白被一掀,翻身就要下床追出去,但是想到什么,又立马缩回床上将自己盖得严实,大声喊道:“宁回,我真的不行了!宁回!”

短短几秒,他已从床边走到门口,确保自己逃脱了捕猎范围,他才转身望着床上的人,“别装了,沈潮,至少病号服换个一套,别扯个上衣出来就搭起戏台子来演。”

没错,沈潮此时只穿了病号服的上衣,下身穿着他自己的高定黑色西装裤。

关于床尾挂着的名字,宁回想了好一会才有点印象。

好在他现在确信,这间病房既不是他这混账师哥申请来的,也不是花大价钱抢来的。

宁回不动声色地打开手机翻了下群成员。嗯,这人把他真正生病的小师弟赶出去,自己躺上边,临时来演了一场让人怜惜的病患。

“幼稚。”

想到这,宁回才冷骂了句。他知道沈潮有钱但做不出花大钱买病床,占用公共资源这种龌龊事。不过这种损招——委屈一下他那年少涉世未深的小小小师弟,他倒是熟练得很。

“骗你干什么呀?”

“我真的不行了。”沈潮全然没听见骂声,拧着眉。再次强调了一遍自己的身体状况,“我染了那病毒,之后就不行了。”

“那方面不行了,你要对我负责。”

“......”

宁回知道,他在拐着弯提那年的实验事故。那次实验事故惹了灾祸,他有脱不开的关系。研究所也没深究其原因,只是索要赔偿后草草封闭了实验室。最后听说沈潮读博延毕了一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事。

不过也恰好是那次事故,心怀愧疚的宁回破天荒地主动选择外派,他是广东人,最后去了更北的长春。

“你......”宁回也是知道那毒的,他没有立刻质疑,那场事故后师哥沈潮确实也病了一阵子。

“真的,宁回,别走了,我说的是真的。”沈潮心情太过激动,快要语无伦次。

因为愧疚,他虽不联系沈潮,但是每次在他生日和新年都打一笔钱过来。

这里不是私人病房,躺在这里治病的老人刚开始乐呵着各忙各的,撅着小嘴吃着老伴儿送来的苹果。

听到后面,两人脸色越来越不对劲,并且越发奇怪。直到听到不行两字,才瞪着眼睛,扭过头来打量着两人。

“这年头小伙子玩得真开。”老头靠在他老伴耳边嚼舌根子。

老伴点点头,“看来人老了稍微活久点,就什么都见得到。”

几位病友纷纷对此事喜闻乐见。

不管外界作何反应,嫌恶也好,笑话也罢。沈潮毫不在意这些,迎着这些怪异的打量,从始至终,他的双眼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一人,“宁回,我等了你三年,三年呐,人生有几个三年?初中,高中,硕士都是三年,这一个三年就是人生一小段,再多几个小段人生就又过去一小半,一大半。你说,你就一点也不想我?”

宁回没说话,对视上那双明亮而又执着的眼睛,心脏狠狠一颤。

“就一点也不想?”这喊声不甘心地颤抖着,沈潮脸色暗下几分。背后的那双手倏得抓紧被单,他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被揪起来。

发丝盖住了宁回的神色,短暂的沉默过后,他终于开口答道:“不想。”

沈潮冷呵一声,揪着的心缓了一会才舒展开,脸上表情变幻莫测,“那你想不想知道,那个事故,还有你那个永远做不成实验,永远写不出来的文章,是怎么回事?”

这句话如同锁链般勾住了他的脖子,宁回往外走的步子再次停下。话只说了一遍,但是这声音在脑中回响了千万次。怎么会不想知道呢?一个学者永远做不出他课题的原因,就算这个原因在摆在地狱里,他也要伸手去探探究竟。但是…

沈潮:“留下来,我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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