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实验室内白炽灯开着,没有说话声,整个环境都很安静,只听得见鼠标咔吱咔吱的声音。
沈潮做在电脑前,沈父给他发来一个压缩文档,一个两百万不到的小项目。里面的资料很多,太阳都落了西山,他也才给其建了几个文件夹,还未分类。
盯着这些密密麻麻的字眼,他始终静不下心去处理。说实话,沈潮此刻心里是窝着一团火的,整个人燥得慌。
可能是皮肤表面火辣辣的疼感顺着传导神经落到了心里,也可能是他发过去的那条消息石沉大海。看着自己那条孤独的聊天框,他皱着眉,把手机丢到一边,深呼出一口气儿,眼不见心不烦。
记事起,他挨抽的回忆少得可怜,不被搭理的经历更是屈指可数。好家伙,这种损面儿的事都撞一人身上了。他不再想,强迫自己丢开一切杂事,盯着电脑开始处理信息,不到两分钟,脑子特么短路了,宣告失败。
但是,不去想这两件事,不去想这个人,是很难的,就比如说他不可能强制大脑关机,事实上,或许人活多久,大脑就会工作多久。只要大脑一直工作,关于他的信息就会一遍又一遍被加工处理。只要一输入,就像毒品从大脑浸进每一根脉络,遍布全身。
沈潮看着这些药物信息,它的复杂分子式让他头疼。挣扎了几秒,他啪得一声合上电脑,捡回抵在墙面的手机,盯着没有回应的聊天框下了楼。待他快步到了本科实验室门口,王立业早就下了课一去不返,留下了三个新来的督促值日生打扫战场。
他站在门缝边往里窥看的时候,三人不知道在窗边嘀嘀咕咕什么,正要推门走进去,又瞧见孙某突然说了什么狗屁话,大嘴巴子张张合合,逗得他那小冰块浅浅笑了下。
嗯,更不爽了,想要掐死的嘴又多一张。
这一幕似飞针刺入眼球,连带着这三件事儿如滚石般跌落,砸开阀门,霎时间心里窝着的那团火气迸发出来。
门被巨力踹开,所有人身体一怔,纷纷捂住耳朵。
“操,老子还以为是什么暴乱分子。”孙平骂了一声,刚刚还没来得及保护他的耳膜。
抬眼望去,只看见一个满脸戾气咬着棒棒糖的人闯进来,这气势给人的感觉——不打一架很难收场了。
“沈潮,又为兔子这事约架去啊,这么大火气。”孙平纳闷,随后开始维护秩序,“大家别怕哈,又不是打你们,慢慢来,要把值日做好。”
“可是我怎么感觉他要打你啊...”吴苗苗在一旁帮忙扫地,望着步步逼近的大师哥,此刻拿着扫把瑟瑟发抖。
“打我干嘛?”孙平不解,“犯病?”
沈潮把手指关节捏的咔咔作响,大步走到窗台前,白了一眼无辜小孙后,只是轻声问了宁回一句句,“实验还没带完呢?”
“差不多了。”宁回转头看向那群战战兢兢干着活的本科生,“就差值日了。”
“哦。”沈潮应了一声,把口中棒棒糖扯出来,对着小小牛马道:“瞧什么呢?还不快点儿?”
于是擦桌子扫地的动作又快几倍,肢体利索得都干出重影了。沈潮靠在白墙,抱着双臂,含着糖,时而还用牙蹭得糖块滋滋作响。
“你吓到人了。”
宁回趁人没注意,悄悄扯了下他的袖子,自己走了出去。出了教室,见人没跟上来,他又站在门口等了会。
对方歪了歪头,没动。
“走不走?”
“叫我?”
宁回重重地发出一声,“嗯。”
沈潮这才把重心从靠在墙上的背部转移到骨盆,他叉着手,勉强往前挪了两步,“走不了,这没齐活呢。”
“哦。”宁回转头,拔腿就走。
…
等人跟上,宁回看了一眼他吊儿郎当的样子,回想起往日沈某的种种恶行,略微不满地说道:“我以为有钱人都挺有涵养的。”
两人隔着两块地砖的距离,并肩走着。
沈潮抬起胳膊,挽上袖子,低头看了眼他的宝贝手表,实验做完已经是八点多了。
他靠近了一步,把那袋牛奶扯出来塞人手上,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冷哼一声,“我以为有素质的都会回个消息。”
“嗯,我没素质。”
“那我凭什么有这玩意?”
宁回把袋装牛奶提着递了回去,同时又向外走了一步,“我不喝,它没...”
话未说完,沈潮又快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塞进手心,“矫情。”
宁回打开一看,一个透明吸管静静地躺在手心,外面的包装纸都揉皱了,好在没有破损。于是他这才把吸管插进去,小口品尝起来,喉结咕噜咕噜几下,他才开口说道:“你怎么知道?”
“有奖问答?”
宁回扯了扯衣领子,想把自己裹住,“没有。”
走了几步,他咬牙道:“还有地方下口?”
“诶,这东西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会有的。”沈潮这才微微咧嘴笑了笑。
要是语文老师知道他把知识用在这种地方,一定会说两个词,龌龊,污秽。
想到这,宁回又冷盯人一眼,这两个词对这人来说杀伤力不如一颗小摔炮来得响,于是,他的行走路线又外偏了几寸,直到快被人抵到墙面,才指了指地砖边界线,“越界了,退回去。”
沈潮看了眼地板砖,“这又是什么破规矩?越了能怎么着?”
走廊上路过几个学生,宁回让了个路,几人把两人隔绝开来。路过的时候,宁回瞥见好几个女生路过那人时羞红的脸和热切眼神,她们所偏向之人,此刻也恰好映在他的眼里。
沈潮迎着这些目光向前走,毫不在意,他往后划了下手,但扑了个空。转身一看,那人已经离他远远的。
宁回没作声,直到一群人走远后,才低头喝了一口牛奶,轻声说道:“你没看见吗?”
“你挺惹眼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感觉自己心里透出一股酸涩味。又是嫉妒吗?
他也不知道。
“才知道啊,谁跟你似的,我又不瞎。”沈潮白了眼,站在原地没动“人也不瞎。”
“我也不瞎。”宁回又吸了一小口,继续向前走着“只是有点遗传近视。”
关于这件事,他也很纳闷,他妈他爸都不是什么高知分子。一个小学学历,一个初中学历,轮不到他们勤奋好学,把自己努力成近视眼。但是他偏偏被遗传了。为什么确定是遗传呢?因为他小时候既不爱学习,也没玩过手机,天天遛狗爬墙抢饭,伤不着眼。
其实他一直都听说过他这博三师哥的美艳传奇,由于近视一直没太看清,偶尔近距离相处也只是瞥见精致的一角。
直到今日,厕所隔间里,在眼睛慢慢聚焦后,他的世界才清晰一秒,就被一种摄人心魄的美扎了下眼。
“但是,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宁回脸上带着阴郁,幽幽说道,“你靠近的时候,这些人的眼睛也跟着黏在我身上。”
“嗯?那咋了。”沈潮不以为意,等人跟上,才转身一同前行。
“很难受。”宁回皱眉又喝了一小口,液体压着堵在心口的那团气一起顺了下去。他低着头,张了张嘴,只有口型,没发出半点声音。他心说——我总觉得,这些目光有一天会杀死我。
“怎么了?”沈潮走着走着,见人不说话了,肩膀旁的一颗脑袋突然耷拉着,又问了句,“哪难受呢?”
宁回又抬起头,移开话题,“没什么,怎么吃上糖了。”
“它甜呗。”沈潮幽幽望了一眼,“比你甜。”
“哦。”
外面的路灯稀疏,起风了,风吹着梧桐叶沙沙作响。
降温了,风有点凉。沈潮扒拉一下袖子,顿了顿。啧,才发现自己出门前没穿个外套,只顾骚他那一身私人定制且富有设计感的白衬衫了。
他看着不知何时走到前面的人,风吹起他的衣摆,露出劲瘦的躯干。
沈潮看着看着,吸了下鼻子,很不是滋味。看到那细腰了,甚至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完美。细得快一把抓住,可是他发现自己并不高兴。
他阴沉着脸,快步跟上,瞧见路上稀稀拉拉总有几个人,那伸在半空的手又突然停住了。沈潮站在风吹来的方向,将搂状的手臂打直后,把宁回往里拉了拉。
宁回被拽得一愣,望着平坦的路面,抬头对上那又莫名不高兴的脸,问道:“嗯?什么事?”
“没什么。”沈潮调整自己的步伐,尽量使两人一致,“怕让娇花舍了,病了干不了活。”
“哦,放心,没踩着园林的花,不行你就再过去点。”宁回看了眼旁边的绿化带。又走前几步,才注意到后半句话。
“你说的...”
“还冷不冷,嗯?”
宁回没说话,又低着头继续走,走了一段,他突然转过头来看着左边的人。讲道理,这真的很不能理解,他憋了很久的疑问,此刻终于忍不住说出来。“我不太理解,为什么会喜欢我?”
语速很快,仿佛在说一件令自己很难堪的事,
“沈潮,我没有为你做过什么,小时候我没见过你,更没救过你,没有一段难忘的相处。现在,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很多的交集,只不过在偶尔见几次,必要时一起做了个实验。”
“嗯,然后呢。”沈潮没有回答,继续问道。
“你知道的,我不是个话多的人,有些我不想多说。”宁回停了一下,最后还是做了个总结,“总之,一,我不好看。二,我没救你命,三,我没钱。”
“嗯,大部分都说对了。”沈潮先是被震得身体一僵,其实他也不太理解宁回那关于喜欢的脑回路。“所以这感情才保真呢,不是么。”
“但是有一点它不对。”
“嗯?”
“你自个没瞧着啊,可乖了。”他笑了笑,伸出手用拇指腹刮了一下嘴角的一滴白色液体,眼睛在黑夜里闪着光,直勾勾地盯着眼前之人,随后抬起手又用嘴轻触了下那点湿润之处,打趣道:“好看着呢。”
“什么时候开始的?”宁回低声问道,他感觉自己的嗓子眼被堵住了,发出的声音又涩又哑,浑身被风吹得发烫。他想,他快病了。
“第一眼。”
“那现在结束。”
“嗯?又耍流氓装无赖啊?”沈潮拉回想要钻进宿舍门里逃走的胆小鬼,“你知不知道,这脑子是休不了班的,关于你的信息一旦输入,就会被不停的加工处理。只要想起你一回,它就被强化一次,除了把它转化掉,根本没什么法子给关了。”
“也就是说,只要本人没死,你就得一直待在这。”沈潮笑着,含着糖棍,指了指自己的头。
“......我是独苗。”宁回逃避似的躲开那双眼睛发出的射线。
“操,谁特么.....”
“我要结婚,我要生小孩,我要传宗接代。”宁回打断道,挣脱手和飞快钻进门里,上了楼梯。
留一人在风中石化,良久他咬断那根棍子,“谁特么不是独苗了?”
——
“咋了?没约成架?”孙平骑着他的小电驴,一路飞奔到宿舍。此刻正坐在桌上打着游戏,在人进来瞬间抽空望了一眼。确认身上没有多出新的伤口,才又埋头苦干。
宁回关上门,走到桌面拿起洗漱用具,“没约。”
“哦,我说怎么没叫上我呢。”孙平应了一声,继续说道:“你这是怎么了,瞧这小脖子红的,恋爱了?”
“也没恋。”宁回拿过杯子的手一怔,他垂眸挤了个牙膏,正要走出去
“也是,要不是你叫出去那个人是沈潮,我还真以为你也背叛了咱革命组织。”
张凯白了一眼,“谁特么是那个带头的叛徒?还特么好意思提组织。”
“哦,我孙平正式宣布退出这个光荣单身小组。”孙平不耐烦道,然后又叫了一声,“宁回。”
宁回转过身来看着他,此刻孙平终于把手机放下,快速拿着牙刷挤上药膏,大步走到门口,用手肘碰了一下他的胳膊,继续说道:“我也还没洗呢,一起呗。”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洗漱池,宁回脑袋里不知道想着什么,明明是先出门那个,但是他现在走得比孙平落后好几步,他嘴里含住牙刷头,手捏着柄,几秒一伸,一秒一拉回,刷牙的动作很缓慢。
孙平走到门口,转过身来等他,看着宁回耷拉着头,耳根子发红的模样,他说:“今晚降温了,不会感冒了吧?”
“没有。”宁回走到水池边把泡沫吐出来,才腾出嘴回应道,他吞了口清水漱了几下吐出,又继续解释:“也许是原本的轨道被扰乱了,没有想好对策,也没想好后面怎么走。”
话罢,他想要熄灭那堆小火苗似的,把清水一捧一捧往脸上浇去。
洗完脸,他转过身,清水凝成的水滴贴着脸庞,脖颈的线条一滴一滴地滑落,在衣领上留下好几块水渍。前面发丝都被打湿,也在滴答着水,加上眼中那一点难以言说的情绪,此刻,他看起来甚至有点狼狈。
他看着孙平,很认真的问:“如果你心里谋生出一个疯狂的计划,但是它的诞生,它的结果都会被人诟病,你会怎么做?”
话罢,宁回问完边垂下眼,不再打量。
“随心走呗。” 孙平说:“一直做,直到计划完结,无关结果如何,我会顺着那条路一直走。”孙平发誓,这是他第一次回答得这么认真,一字一顿地说着,每个字发音都跟兵蛋子喊口号似的,响亮有力。
对宁回来说,这每一个字都像一块投落过来的石块,一下一下把他原本的世界架构捣乱。半晌,他终于抬头,轻声说:“知道了。”
本是来很正经的氛围,孙平突然又继续说了句:“你还不走吗?”
“嗯?”
“我都为你解答了,你还想要什么,洗漱完了就回去收拾收拾打包啊,还在等什么?明天带完课咱就出去玩了。”
孙平没心没肺说着,语气又变得很欠打。他把杯子放在洗手池边缘,转身进了一墙之隔的厕所,找了个最靠门的便池。然后飞速拉下裤拉链,把头转向门外,“还是说这你也要陪我一起?嗯?”
“要比比吗?宁回?”
“。” 宁回又黑着脸回去了。
孙平面无表情拉上拉链,努力平静下激动的心,拍了好几下脸才感叹道:“老子也太会说了,操,简直人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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