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出生在大兴宫里的,就算闭着眼走也不至于会丢。走至湖边随意倚着栏杆,有些疲乏了。
夜里风大,湖边更甚,好在我礼服繁重倒也挡风。只是面上被吹的似刀割般疼,桃蓁手艺确实不错,在这般大风下,我的发髻竟未松半。
在宴上,李渊大抵是想请旨赐婚了。但这对杨玗未免太残忍了些,我不想她上一秒还在为心爱的人跳舞,后一秒就得做他弟媳。
也不知站了多久,只是觉得脚都僵了。缓缓转身,想要回宴席之上。却看到三五米处有只野猫,瞬间全身发冷。
我是最怕这种东西的,在我幼年随阿娘去寺庙里敬香时,曾遇到过一只发了疯的野猫向我扑来,若不是贴身婆婆挡在我面前,只怕我这如花似玉的脸蛋便要被毁了。
“你别过来啊,我警告你,你别过来。”我僵着身子,连后退都不敢。脑袋糊涂到,妄图与这猫沟通。
我想这猫可真是不聪明,完全听不懂我的话。竟还一步一步,缓缓向我逼近。
环顾四周,我想我大概只能跳湖来使我不被这坏猫儿咬。
“你别过来,真的别过来。”我抬手掩住面庞,声音还隐隐带了几分哭音。我真不该一个人出来,桃蓁我好想你。
我感受到一阵风从面前吹过,却并未感到丝毫疼痛。半疑半惑,却还是不敢放下手。
“没事了。”李世民的声音传来,我半是惊诧半是惊喜,放下手时面上已然是盈盈笑意。
“你怎得来了?”这话一出,语气间竟满满都是少女的愉悦情绪。
“我被这野猫抓伤了。”李世民扯开话题,抬手给我看手背上的三道抓痕。
他这话本该有些可怜兮兮的意味,可偏生他一脸正气,着实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那我帮你叫太医?”我看了看那三道浅浅的抓痕,并未渗血,又注视了一会儿那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野猫,然后颇为迟疑的开口道。
“小伤罢了,也不必劳烦太医。”李世民神色未变说道,我对这话深以为然。
“既是替公主挡的,那还得有劳公主来料理。”他说的理所当然,连眼睛都没眨,却吓得我险些掉了下巴。
我稍稍缓神过后,才与他对视。我想用眼神告诉他,本公主不干。但我不知他是不是足够聪明能看懂我的眼神,于是便退而求其次委婉地说道:“我下手不知轻重,怕弄疼了国公,还是为您找个仔细的丫头上药吧。”
“我不怕疼。”李世民不紧不慢地回答,看他那气定神闲的模样我感觉他想戏耍我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我想,他可真是个祖宗。真该让他手下人都看看,看看自家主子这死乞白赖的样儿,
“那好吧,你跟我来。”我妥协,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再次对自己说。
李世民今日似乎颇为反常,我有些怀疑那猫是不是还伤了他脑袋。
“这似乎不是去凤阳阁的路。”李世民跟我走了会才说。
“嗯,不是的。”李世民竟还想着我带他回寝殿,当真令人讶异,我没把他扔在路边喂野猫就很好了,虽说他确确实实是为我受的伤。
“到了,进来吧。”是乐平苑,这是阿翁特意为丽华姑姑造的住处,亦用了她的封号命名。自姑姑四五年前过身后,这屋便也空置了。平日里就几个洒扫丫头,今日圣人生辰,是大喜日,大抵也去领赏钱了,并不会在此处。
李世民环视了一下,皱了皱眉头,却也没说什么。
“我看不见了,你快点灯。”里头是一片漆黑,我急急催促道。
李世民似乎懒得回我,却也是迅速点了蜡烛。我径直向东面走去,很是驾轻就熟的拿出药箱,给他上药。
这场景有些熟悉,似乎三年前,我也在此地为他上过药。
但那时他可伤得比这重多了,我也不似这般镇定,眼泪直直的往下落,他便好言安慰,似乎我才是那个受伤的人。
他今日的伤着实不严重,甚至把它称为伤都有些看得起它了。别说流血了,就是连肿起也未曾有,只是三道淡淡的粉红色痕迹。
“好了,每日两次,涂后半时辰别沾水。”我马虎的为他上完药后,又装模作样地叮嘱了几句。
我刚想转身起来,却听到外头有媵人交谈声,赶忙吹灭了蜡烛,拉着李世民去角落里蹲下。心虚得厉害,似乎是与情人私会一般。
李世民轻笑,似乎对我的做法极为不屑一顾,却也并未出声,很是顺从的跟着我走。
媵人的脚步声似乎又近了些,吓得我直接捂上了我的嘴。
我是想通了,原来被发现了还能解释说是帮忙上药,眼下被发现了那怕是跳进大运河也洗不清了。
“你在怕些什么?”李世民轻凑到我耳边说道,我急忙想用另一只手堵上了他的嘴,却发现另一只手正与他十指相扣。
我有些惊讶,想挣开他的手,可无奈他抓得过紧了些,我又怕招来媵人便只得作罢。放下原来捂着自己嘴的手去改捂住他的嘴,然后口头低声警告道:“你别说话。”
一片黑灯瞎火中,我纵然看不到他的眼神,也能想象到那嘲讽。更何况,我现在能非常清楚的感受到他嘴角的笑意在扩散。
一室静默,渐渐的也听不到媵人的声音了。
他便这般紧紧握住我的手,我觉得很心安,却也很心虚,甚至于发了一身虚汗。我放下捂住他嘴的手,然后小心翼翼的开口道:“好像人走了,你点灯吧。”
他也不点灯,我隐隐似乎感受到他注视的目光。一时有些语塞,过了会才又用可怜兮兮的语气说道:“我怕黑。”
他忽然猛地挣开了我的手,然后起身开门离去,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以至于在他走了很久之后,我才反应过来。
男人心,海底针。
我没骗他,我是真的怕黑。在黑夜里,我完全看不见任何东西。于是在他走后,我只能认清现实,靠触摸来确认周围有没有物品,然后一点一点爬出寝殿,狼狈至极。
在我走出寝殿,靠着外头微弱的烛光照了照我的衣裙,倒是依旧干净。看来明儿要叫桃蓁好好赏赐一下这地的媵人了。
在回筵席的路上,我又碰到了李元吉,我心里想他们兄弟二人可真爱在别人家乱逛。
“你去做什么了?怎么出来了这么久。”他看到我便问,他面颊发红,似是有了醉意。
“出来走走,里头太闷了,正准备回去。”我回得模糊,眼睛下瞥。
“陪我再走走吧。”他接得顺嘴,似乎并不给我拒绝的机会。
我本是不想答应的,可看他那惆怅模样又有些于心不忍,便也没有拒绝。我不知道他在惆怅些什么,不过我眼下也没有心情去心疼他的惆怅。
“我要成亲了。”他忽然说道,我微愣,转头看了他一眼。
他只是知道自己要成亲了吗?还是知道要和杨玗成亲了呢?
不过,这差别不大。总之就是给他娶个天仙,他也是不满意的。再说我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也实在没有资格去关心其他人。
“是吗?”我含糊应着,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说这挺好的,未免有些违心。是人都看得出来,他不喜欢这桩婚事。可是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不喜欢又能怎么样呢?更何况,要他成婚的可是他父亲,现如今朝政的实际掌权人。
如何忤逆?
我难不成劝他抗旨,那未免也太不切实际了些。这不止于他不益,更是有损杨玗名声。
“长乐…”李元吉转头看我,这一声唤得颇为有深意,我一时之间竟也猜不到他是什么意思。
一阵风吹过,我便抬手捋了捋碎发,慕然发觉我手腕上空落落的,想了一会儿才发觉是我的红豆手钏丢了,有些焦急说道:“我手钏不见,是一串红豆,你快帮我找找。”
我今晚去了太多地方也实在不知道把它丢在了哪,便只能和李元吉一处一处慢慢的找。再加上眼下天黑,便更是费时。
“别找了,我送你个一模一样的便是了。“不知是找了多久,李元吉终于没有耐心了,然后说道。
“你们在这儿做什么吗?阿耶和圣人都找你们许久了。”李建成的声音想起,身边跟着脸色不善的李世民。
“她的什么红豆手钏丢了,她总是这般丢三落四。”李元吉不满的说道,似是嗔怪。我看他找了这么久的东西似乎倒是退散了不少酒气,脸也不怎么红了。
“很重要吗?待会让媵人来找吧。”李建成又开口说道,十分关切的看着我问道。
“只是从小带着的玩意儿罢了,并不名贵,也不必这般大费周章,我们走吧。”我低着头说道,心中只觉着委屈得紧,面上却还是得笑着。
“你若真喜欢,便着人再给你制一条。”在回去的路上,李建成很是耐心的安慰着我。
“真的没事,这太麻烦了。”我也很是懂事的回答道,今时不同往日,这道理我还是懂得。再说了,丢了就是丢了,就算再制一条一模一样的那也不是原来的了。
等我回到了宴席上,刚刚落座,李渊便起身了。我大抵是知道他的意图了,无比悲悯地看着杨玗,可转念一想我哪里还有资格去悲悯他人?
“臣李渊,奏请圣人为犬子元吉与清河县主赐婚。”
他这话一出,满殿的人几乎都变了脸色。侑儿是一脸的惊诧,李元吉的脸瞬间失了色彩,杨玗则一张脸惨白。
我怕她下一秒就会晕过去,但我更怕她会拒绝李渊。
“清河县主端庄婉顺,行合礼经言应图史,贵而不恃谦而益光。齐国公日表英吉天资粹美,醇谨夙称恪勤益懋,实属天赐姻缘,望圣人赐婚。”裴寂起身附和道,逼迫之意不言而喻。
“正如裴长史所言,齐国公与清河乃是天作之合,朕不仅要赐婚,还要亲自做证婚人呢。”侑儿笑得开怀,我却心如刀割,他才十四岁啊。
“臣李元吉谢圣人。”李元吉面无表情上前谢恩,我知他心中是极为不乐意的。
杨玗整个人都似乎愣住了,只是呆呆地望着李世民,眼中泛着点点泪光,让人心疼不已。直至她母亲狠狠戳了她一下,她才似回了神,木讷的上前谢恩。
我们都没任性的权利,我们代表的从来都不只是我们。
终于,最像我的妹妹眼睛里也没光了。
之后的宴席,李元吉一杯接一杯地喝着众人道贺的酒,杨玗则被女眷们围得水泄不通。
可还有人记得,这筵席初衷是为了替侑儿庆贺生诞?
我觉得头愈发疼了,心里也更是空落落,如手腕一般。
长孙氏不知道在和李世民耳语些什么,李世民神色温柔很是认真的倾听着。一日夫妻百日恩,他纵然不爱她,却也不代表全然无情。
更何况他本就是个多情种。
之后,我兴致不高,连宴席是如何结束的也没了印象,颇有些浑浑噩噩的感觉。回到了凤阳阁中,整个人窝在热水中,才勉强感觉又活了过来。
“公主,奴有些话不知当不当说。”桃蓁似乎很是犹豫,但还是说出了口。
“想说便说吧。”我闭着眼,很是享受这烟雾缭绕的感觉。
“秦国公,您是故意的?”她说的含糊,或许是说不出口,又或许是怕惹我不悦。
我承认,我是故意招惹李世民的。我想保住侑儿,便只能找个有权有势的人来依靠,李世民无疑是最佳人选。
“是。”我答得干脆,对于桃蓁,我没什么好隐瞒的。
“那齐国公呢?”她似乎有些哭意,大概是心疼我,不想我在同一个坑里蹲两回。她提起李元吉,我始料未及。我竟不知她私下是这般揣测我与李元吉的关系的。她是我最为亲近的人都尚且如此,更何况别人?难怪近日总有传闻说是我与他早已私定终生。也难怪今日大殿之上,众人看我的神色有怜悯,有嘲弄。
可笑,真是可笑。
“我与他是年少玩伴,再无其他了。”我说得很是平静,隐隐有了倦意。
我似乎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一些过于讽刺的事情。
李元吉从不爱我,在他眼里我仅仅是一个朋友,至少以前是这样的。但是现在呢?不一定了吧。但讽刺的是,我竟然还是把他单单当作挚友。
我对李世民有隔阂,我对李建成有心防,独独对他,全心全意。
这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李世民有敌意的?又是什么时候知道了我与李世民之间的事情?又是如何利用这段往事去给李世民添堵?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
“奴怕你受苦。”又过了许久,桃蓁带着泣音说道。
“人来这世间走一遭,不就是为了受苦吗?”
嫁给李世民,大抵是我最好的归宿了。
纠缠一世,至死方休。
因为最近事情很多,所以更新的会比较慢一点,但请放心,我一定不会弃坑的!
因为时代背景,家庭背景的原因,所以每一段感情都不纯粹。李世民爱杨琬,但这份爱不能阻挡他的宏图大志。李元吉也是真心把杨琬当朋友的,但是利用起来的时候也不含糊。
[小剧场]
杨琬:我要买合欢花簪,梅花步摇,莲花珠钗,木兰玉簪...
李世民:你的头究竟是花圃还是首饰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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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西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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