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提督东厂

第5章提督东厂

就在宴会最酣,侯爷举杯接受众人祝贺时,府门外,传来一阵非同寻常的动静。

不是喧哗,而是一种令人心悸的,训练有素的寂静。

原本守在门外的侯府家丁,面无人色地踉跄退入厅内。紧接着,八名身着褐色锦袍,腰佩绣春刀的东厂番子,如鬼魅般无声涌入,分立两侧,眼神如鹰隼般扫过全场。

刹那间,满堂的笙歌笑语,像被人扼住了喉咙,戛然而止。

所有宾客都僵住了,连呼吸都放轻了。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逆着门外的光,缓步走了进来。

他身着玄色蟒纹宫袍,玉带束腰,衬得身形清瘦颀长。一顶缀着玛瑙珠络的玄色大帽,遮住了眉眼。他用两指轻抬帽檐,露出的面容白皙俊美到了极致,凤眸微挑,唇角微勾,整张脸透着一股邪气。

这便是沐倾——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穿着官袍的“活阎王”。满朝文武,是生是死,可能就在他的一念之间,或者在他递给皇帝的那份报告里。

他甚至没有看任何人,只是信步走入正厅。他所过之处,宾客们不由自主地垂下头,或屏住呼吸,连与之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武宁侯脸上的笑容早已凝固,他急忙上前,姿态放得极低:“厂公大驾光临,未能远迎,还望……”

沐倾终于停下脚步,目光轻飘飘地掠过武宁侯,落在了武宁侯身后的侯夫人身上。

他唇角的弧度极淡,声音清越,却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阴冷,清晰地传遍整个寂静的大厅:

“侯爷府上真是热闹。咱家奉旨办事,路过此地,听闻府上有喜,特来沾沾喜气。”

他略一抬手,身后一名番子便捧上一个锦盒。

“小玩意儿,送给新小姐把玩,算是……陛下的恩赏。”

恩赏二字,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打在武宁侯府每个人的脸上。这等于明示,你府上这点破事,连陛下都已知晓。没直接斥责武宁侯治家不严那是陛下的恩典,但你不主动进宫请罪私下瞒天过海,就是你不懂事了。

沐倾仿佛没看见武宁侯苍白的脸色,也没理会满堂死寂,只垂眸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自己玄色袖口那并不存在的褶皱,语气轻缓得像是在话家常:

“咱家记得,去岁冬至宫宴上,表小姐一曲《梅花三弄》,清越空灵,太后当时便赞其意境高远,颇有风骨。若是日后再也听不到想听的曲子,那便真是,可惜了。”

“太后娘娘谬赞,我必会阿璃再请名师教导,定不令其琴艺生疏,辜负了太后往日的赏识。”武宁侯神色敛了敛,带着恰到好处的愧色道,“厂公金玉之言,谢某谨记。不如留下喝杯茶再走?”

沐倾看他一眼,唇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意味难明。

“茶,就不必了。”他干脆利落地拒绝,目光最后一次掠过末座那抹浅绿,玄色袍角已划出一道冷冽的弧度。

“侯爷记得今日之言便好。”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便走。

如同潮水般,东厂番子紧随其后,迅速退去。来得突然,去得干脆。

沐倾的身影刚一消失在暖阁门口,那令人窒息的威压稍减,席间便不可避免地响起了窃窃私语。话题的中心依然围绕着谢明璃和谢明钰,只是那风向却已悄然转变。

先前那些毫不掩饰的嘲笑与轻蔑,此刻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硬生生掐断了。几位原本议论得最起劲的夫人,互相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再看向末座那抹浅绿时,目光里已带上了审慎与衡量。

“说起来……侯府表小姐今日虽衣着简朴,但这通身的气度,倒是一点没减。”一位夫人用团扇半掩着唇,低声对身旁人道,“从头至尾,言行举止,挑不出一丝错处。”

旁边立刻有人附和:“正是呢。从嫡女变成表小姐,也不见怨愤,依旧恭谨守礼,是个知道感恩的。”这话里,已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找补意味。

更有那心思活络的,已将目光投向了主位的侯夫人梁氏和那位新嫡女谢明钰,声音压得更低:“表小姐惊才绝艳,哪次诗会不是夺得头筹,若不是许了晋国公世子萧景渊,怕是早已嫁入皇室……这般底蕴,岂是常人可比?”

“可不是么!武宁侯都亲自开口要为她再请名师了,这态度,还不够明白?”另一人接口道,语气中带着了悟,“是我们想岔了,如今看来,这位虽变成了表小姐,却比那等骤然得势的,更显大家风范。”

这些话语,如同水纹般在席间扩散。甚至开始有人在私下嘀咕,说侯夫人也不见得仁善,毕竟是侯府,用不得锦缎也可用个细绸,那素色的粗绸袄子实在有些简陋了。一些心思重的主母心下更是了然,那个命中带煞的批字,应该也是为捧亲生女儿上位手段了。

这些或明或暗的议论,一丝不落地钻进主位几人的耳中。尤其是侯夫人,握着酒盅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上的青筋都隐隐浮现。她自是知道谢明璃有多优秀,所以才在宴会前拿出僭越的服饰,为了就是压下她曾经恭谨温婉的形象。如今沐倾的一番话,再加上谢明璃今日的表现,风向明显偏了。

谢明璃依旧安静地坐在那里,仿佛周遭所有的议论都与她无关。她小口啜着杯中已微凉的茶水,遮掩了她嘴角勾起的弧度。她自知今日表现必入某些夫人之眼,却未料到,还能有意外之喜,难不成真是太后怜惜她?

**

三日后,东厂,地牢刑房。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不散的血腥味和一种皮肉烧焦后的糊味,混杂着牢狱特有的阴冷潮气,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绝望气息。墙壁上挂着的各式刑具在昏暗跳动的火把光线下,反射着幽冷的金属光泽,有些上面还沾着深褐色的、未干透的血迹。

一名官员被铁链悬吊在刑架上,衣衫褴褛,身上全是鞭痕,细看还有些皮肉已经剐了下来。

“沐倾……你这阉狗……你不得好死!”犯人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声音因剧痛而扭曲,“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沐倾慵懒地靠坐在铺着玄色狐皮的太师椅上,对那诅咒充耳不闻。他修长的手指正漫不经心地翻看着一份刚呈上的血书供词,旁边一名番役跪着补充:

“厂公,他招了,勾结盐场总催,强制灶户把浮盐给他。为夺那余盐,曾纵火焚烧不愿合作的良民盐仓三座,逼得灶户张家五口投河自尽。贿赂了漕帮小旗,偷运私盐累计三万斤,还供出了泰州分司知事,每个月的孝敬,都是他亲自送的。”

沐倾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这时,另一名心腹番子悄无声息地走近,无视了地上的血污和空气中的恶臭,躬身附耳低语:

“厂公,秋桂递来消息,已经回了谢小姐身边。侯爷那边也已吩咐下去,将表小姐的用度份例,悉数比照庶出小姐的最高规制。”

沐倾翻看供词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唇角终于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实了些许的弧度,在这阴森的环境中,这笑意显得格外诡谲莫测。

“武宁侯啊……”他低声轻语,像是一声叹息,又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本事没有,这审时度势,夹缝里求存的本事,倒是练得极好。”

“知道了。”他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淡漠,仿佛刚才那丝波动从未出现。他抬起眼,目光扫过心腹,那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能冻结骨髓的寒意,“让秋桂看紧点,别让那些不上台面的腌臜手段,脏了她的院子。”

“是。”番子心领神会,厂公这是要秋桂不仅要防,必要时,她还可以将那些伸向表小姐的爪子,悄无声息地断掉。他躬身,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下,重新融入刑房的阴影之中,仿佛本身就是这黑暗的一部分。

沐倾这才缓缓抬起眼帘,仿佛刚刚注意到刑架上那奄奄一息的犯人。他拿起那份血书供词,对着火光端详,语气轻飘得像是在闲聊:

“倒是招的挺快。”他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刑房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看看他还能攀扯出谁来。”

沐倾轻轻一摆手,如同拂去一粒尘埃。

“留好了,可别让他死了。”

他不再看那瞬间面如死灰的犯人,缓缓向后靠进椅背,阖上了眼。指尖的血书飘落在地,被蔓延的血污浸染。

刑房里只剩下火把的噼啪声,以及铁链被解下时沉重的拖拽声。在这极致的污浊与血腥中,他脑海中清晰浮现的,却是那日认亲宴末座,那抹沉静的浅绿。

第一次看见她也是这样一个寒冷的冬日,那时候小姑娘嫩白的小脸裹在白狐裘斗篷里。娇嫩的手指捧着用帕子包裹的精致点心,无处不透着她被娇养的样子。

而他那时候只是一个肮脏的小太监,没得吃食只能在角落里啃雪。

那样的小姑娘,生来就该被娇养在锦绣堆里,穿着最时兴的云锦,吃着最精致的点心,被所有人捧着、护着,眼中永远清澈,不染半分尘埃与风霜。

那些人……真该死。

沐倾戳中你们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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