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淑轩。
自侯爷发话以后,这里就被人修整过了,北面的竹子已经开始反青。原本有些破败的院子,现在看起来也显得文雅了许多,只是夜间看着还有些冷清。
谢明璃正穿着里衣靠在榻上,秋桂正顺着手腕细细给她揉捏。烛光照在她的脸上泛着暖色,原本清冷苍白的面色也变得柔和。
谢明璃看着自己的手腕,红肿已经消退了大半,只余下淡淡的粉色。
“这药膏效果不错。”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手腕,每日抄写两个时辰的经书,她的手腕早已受不住,有一个关节都开始有些突起。每日的酸痛感让她着实有些难熬,现下用了药膏,整个手腕都轻快许多。
御用的药膏,能不好么,秋桂在心中腹诽,但面上还是稳重回话:
“小姐恢复了用度,谁敢在这时候给您次品,老夫人都不能饶了他。”
谢明璃笑着点了点头,往日她都是金尊玉贵的养着,哪里会用到这种活血化瘀的药膏,自是不知道有多珍贵。
那可是太医院院判亲自调配的,听说厂公亲自盯着,沐倾的心腹番子给秋桂递东西进来的时候,还调侃了那院判配药的时候手都在抖。
一同送进来的还有一床蚕丝被褥和上好的银霜炭。秋桂把银霜炭混在松炭里一起烧,缭起的烟雾少了些,屋子也更暖和。
“对了,夏柠最近和之前看守的婆子走的近吗?”谢明璃换了个姿势,若有所思地问道。
“仍有联系,她最近跑出去的勤,没事就去和那些婆子搭话,小姐要我再看得紧点么?”
当初小姐让她多看着夏柠的时候,她并没有理解小姐的深意,直到夏柠和之前在院外的看守婆子闲聊,她才觉得不对劲。夏柠曾经作为谢明璃的贴身丫鬟,本来就眼界高,前些时日又被这些婆子欺负,怎么会关系要好?
“所有吃食都别过她的手。”谢明璃嘱咐道,“衣物也查验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
“您是说,夏柠会……?”
“防着点总是没错。”谢明璃活动了一下手腕,有些疲惫。
她本不愿以最坏的恶意揣测这个自小相伴的丫鬟,可周嬷嬷那日罚过夏柠后,她在抄经静坐时细细思量,才恍然明白——侯夫人梁氏,岂容她身边留个心腹?
秋桂被寻了由头打发去了磋磨人的洗衣房,冬絮更是被谢明烟借故发卖,唯独夏柠,受罚当日,便全须全尾儿地回到了她身边。
“姨母知道我去找了老夫人,肯定会着急的。若真的使出什么昏招,不顾体面,我们确实难以防备。”
“小姐,要不要奴婢想办法让夏柠离开咱们院子?”
秋桂眼底闪过一抹寒光,如果需要,她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让夏柠消失。而且厂公说了,“若有什么碍到小姐眼了,就把那碍眼的玩意除了,东厂会给她善后。”
“不用了,就算不是夏柠,也会是别人。”谢明璃揉揉眉头,“姨母不会不在我身边留人,夏柠的性子你我都熟悉,还更好拿捏一些。”
秋桂点了点头,夏柠那个人性子直白很好懂,而且她现在应是只给夫人传递消息,看谢明璃是否安分。若让夏柠做什么对小姐过于不利的事,她倒也没那个胆子。何况,夏柠一直盼着侯夫人回心转意,这样一来她也就不用再做这传递消息的事了。
可她不知道,谢明璃攀上了老夫人,那就等于是和夫人撕破脸面了。夫人和小姐之间,以后也只会越走越远。
与此同时,晋国公府,萧景渊已经在祠堂跪了三日。
只因为他不同意换亲。
膝盖下面本来有着晋国公夫人给他的软垫,偏偏萧景渊骨头硬,软垫被他丢在一旁,生生地跪在青石板上。后背上交错的鞭痕本已结痂,可他却不让小厮给他涂药,今日衣衫上又隐隐渗出了鲜血。
“景渊,你何苦如此作践自己。”晋国公夫人罗锦婉走进祠堂,一脸的心疼。
萧景渊垂着眸,黑色的头发散着,嘴唇泛着白,全是裂痕。三日,他滴水未进,萧景渊这是在用折磨自己的方法,从而逼迫国公夫妇妥协。
“景渊……”国公夫人走到他面前,慢慢蹲下,看到他如此狼狈的样子眼眶忽地就红了。她伸手触碰他的脸颊,“你这是在挖娘的心啊……”
“娘……您再与爹说说,儿子不能没有阿璃。”萧景渊的声音干涩沙哑,他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抵抗。
明明一切都好好的,他和阿璃。甚至于婚期就定在今年的年末,阿璃马上就是他的妻了,却突然就换了人。
“若能说服你爹,你如何还会挨这家法?”罗锦婉的眼神滑过他的伤口,打在他的身,可疼的却是她这个当娘的。
“可是娘,阿璃也是您从小看着长大的,她和儿子从小订婚,你们都是愿意的,这亲事怎么能说换人就换人。”
萧景渊的语气急,他娘背着他就和武宁侯府谈妥了,这让他如何接受?
罗锦婉叹息一声,却只能劝解,“国公府早已不如从前辉煌……”
“你爹让你联姻,就是要保住晋国公府的荣耀。”
罗锦婉说着语气变得沉重,“如今端王势大,朝中局势动荡,侯府和我们的联姻决不可断。”
“那就要牺牲我和阿璃吗?”萧景渊的眼睛通红。
“你嫡姐都已入了太子府做了侧妃,那可是为妾啊!”罗锦婉看着儿子执拗的模样,心中气急,连声音都变高了几分,“她从小娇生惯养,现在却卯时就要去太子妃面前立规矩,而你呢?只不过娶一个你不喜欢的女子而已,都不肯为家族牺牲吗?”
萧景渊神色动容,他的嫡姐……
从嫁入太子府以后,就没有笑容了。而他身为男子,不能担起家族重任,却还要让母亲如此操心。
“如今阿璃的身份尴尬,你若是心疼她,才应该早早和她撇清关系。”罗锦婉看着颓废的儿子,只能继续劝道:
“你越是对她深情,梁雨宁越不会让阿璃好过。”
“宁姨怎么会……”
“景渊,后宅的弯弯绕绕你不懂。但嫡庶有别,更何况阿璃都不是侯府的孩子。谢明钰给她做了十年的奴婢,梁雨宁怎么可能不恨?”
罗锦婉掰开了揉碎了讲给她的儿子,“只要你们这些昔日好友都捧着谢明钰,不和阿璃来往,可能阿璃她还能好过一些……”
萧景渊微微怔住,在他印象中侯夫人梁氏都是极宠阿璃的,怎么会磋磨她。
“你阿姐尚且在东宫过得如履薄冰,而阿璃一个孤女,你觉得她能过成什么样?你执意不换亲,苦的只能是她。”
罗锦婉又是一声叹息,拿出食盒中的饭食,一一摆到萧景渊面前,热气蒸腾,迷了萧景渊的眼。
“景渊,你再好好想想吧,为了国公府,为了阿璃,你越早点头,阿璃便能过的没那么苦……”
看着离开的母亲,萧景渊跪的笔直的背突然就弯了。他低低笑了一声,似是嘲笑自己的无能。随即伸手拿起碗筷,毫无形象的扒拉起里面的饭粒。
阿璃……对不起。母亲说的对,我越是想护着你,你过的越是艰难。萧景渊脑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念想,权势……
若是有权势了,父亲便不能逼迫于他。晋国公府与其靠着联姻四处押宝,不如自己去争一争,成为这场夺嫡战争的执棋人。
门外的小厮看着萧景渊的模样,快速退出几步后,离开了院子。
“厂公,萧景渊同意换亲了。”心腹番子出现在沐倾身边,烛光映着沐倾手拿绣花针的模样,看着柔和,却让番子只觉得背脊发寒。
屋内静的只有丝线穿过绸缎的声音,沐倾听到这话拿着针的手依旧没有停顿,丝线绣的是刚刚冒芽的朝颜,针脚细密,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做了。
沐倾低垂着眸子,只从嗓子里“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挥了挥手让他下去。
绣到一个花苞的时候,眉头微微皱起,捻着帕子就是一扯,“嘶啦”一声,刚绣好半幅花样的帕子就被毁了彻底。随手一丢,便和其他几方帕子混在一起。明明看着都没什么区别,却只有沐倾自己知道,到底哪里不够完美。
给谢明璃的,一定得是最好的。
想到萧景渊,他轻笑了一声。不过是个躲在家族羽翼下的懦夫,如今的他,已经出局了。
倒是晋国公府,不偏不倚,太子和端王两边押宝,想稳坐钓鱼台?就不怕那鱼拖着铒食,把他们咬下来?
他招了招手,番子无声地跪伏听令。
“秋桂说,武宁侯府的餐食看着精致,实则没得滋味。”他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看着办。”
番子心头一凛,头埋得更低:“是,属下立刻去办。”
沐倾重新拈起一根丝线,对准了银针,眯起眼。
“那样娇贵的人儿,合该被精心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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