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东麓栖玄

唤春怔了一下,王氏兄弟初渡江时,许鹚曾为王氏占卜家世,批下“淮流竭,王氏灭”的大吉谶言,因此深得王氏兄弟推崇。

世家对其敬若神仙,趋之若鹜,只为求其为自家占卜个一运半卦。她一个无名小女,能有幸得此久负盛名的大相士批命,这一趟也不算白来。

唤春扑哧一笑,谦虚道:“我一个寡妇,哪儿来的贵夫?您老人家说笑呢。”

许鹚观其面相,闻其柔音,笑意更深——命贵,确非凡夫能受。

她不再多言,松开了唤春的手,嬷嬷引她入寺,唤春便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谢蕴雪却反复思索着许鹚的话,这样成名已久的大相士,一贯谨言慎行,绝不会随意开口为人批命,此话必有深意。

她心中几乎认定唤春以后会成为她的嫂子了,许鹚相她能得贵夫,保不准是晋王登基后,长兄能得朝廷重用,位极人臣也犹未可知。

……

栖玄寺倚山而建,庄严宏大,金碧辉煌,因鸡笼山北面的栖玄塘而得名。

寺中有一座九层浮图宝塔,一座七层大佛阁,大殿六所、小殿十余所。东西各有般若台三层,筑山构垅,东南有璇玑殿,殿外积石种树为山,碧瓦雕檐,悬着绣幕宝幡。两庑长廊,画着罗汉佛像。

庭院芳草蔓合,嘉木被庭,寺中的僧人已被清场,一个闲人都进不来。东府又安排了几个德高望重的比丘尼,和几十个年轻的沙弥尼在寺中各处打扫安置。

女郎们沿着竹林小径随着嬷嬷们来到禅房安置,禅房不大,胜在前后花木繁茂,雅致怡人。

唤春和谢蕴雪分住到一处,房中窗明几净,悬着湘帘,中置着一张罗汉榻,壁桌上供奉一尊文殊菩萨像,旁边的铜鎏金莲花香炉内燃着檀香,满室馥郁芬芳。

两个沙弥尼端了洗脸水和梳头家活过来,侍候女郎们梳洗更衣。

“许媪吩咐让女郎们梳洗后就先歇息着,法会明日才开始呢。”

谢蕴雪道了谢后,便让她们先出去,自顾自关上了门,请唤春先行梳洗。

唤春净了手,自顾自对镜梳头道:“没想到这法会排场还挺大,晋王对丹阳郡主竟然这般上心。”

谢蕴雪执帕擦着手上的水珠,因笑道:“姐姐初来金陵,可能对这边的情况不太熟悉。晋王群从兄弟在北方死亡殆尽,仅剩丹阳郡主一个妹子过江,这是晋王在世上唯一的骨肉至亲了,怎会不上心?”

唤春滞了一下,蹙眉道:“既是就剩这一个妹子了,又怎会让她得了这样的病?”

谢蕴雪微微叹息,摇了摇头道:“其实丹阳郡主以前不是这样的,成了如今疯疯癫癫的模样,不过是因为渡江的路上受了些刺激,才会精神失常。”

唤春茫然了一瞬。

谢蕴雪告诉她,当年北方大乱后,晋王长兄萧济率部留守北方平叛,却遭胡人袭击,死于乱军之中,只剩下一个年幼的儿子萧恂得以活命。

丹阳郡主的丈夫本是萧济部下,在萧济死后,率领剩下的残部,护卫丹阳郡主和少主萧恂一路逃亡,准备南渡江左投奔晋王。

路上却遭到乱军截杀,丹阳郡主的丈夫在作战时死于乱军之手,郡主年幼的儿子在军中失散后,也被踩踏的尸骨无存,只剩下丹阳郡主和萧恂得以活命逃脱。

姑侄二人一路颠沛流离,受尽磨难,才好不容易从北方逃到了南方,和晋王兄妹相认。丹阳郡主因南渡路上丧兄、丧夫、丧子之痛的刺激,导致精神失常,这才患上了疯症。晋王对这妹妹是心中有愧的,故而对她十分爱惜珍视。

唤春微叹了口气,也不再细问。

神州陆沉,天下丧乱,百姓流离失所,公卿无不遭难。一个柔弱的女人带着一个年幼的孩子,躲避乱军流民,一路从北方逃到南方,都经历过什么可怕之事,实在让人不忍细思追问。

“希望此番法会,真能让这饱受磨难的可怜郡主好起来吧。”

梳洗更衣,稍作休息后,天色也渐渐晚了,寺中准备了斋膳给女郎们接风,众人陆续出门去斋堂用膳。

唤春一出门,便看到了刚刚那位裴氏女郎,她就住在她们房间隔壁,两相挨着。

这裴氏女郎虽生于膏粱锦绣之中,却因长年给未婚夫守望门寡,如今虽才二十八岁,竟已如死灰槁木般了。

她如今年长,又一向足不出户,缺乏交际,故也没有什么关系要好的年轻女郎,刚刚选房间的时候,其他女郎都有相熟的同住,最后竟只剩下她自己独住一间房。

唤春想着既做了邻居,便准备出于客气去跟她打个招呼,却被谢蕴雪拦下了。

谢蕴雪低声提醒她道:“长兄之前婉拒过和她的婚事,如今又钟意于你,你此刻主动去和她示好,再惹得她多心了怎是好?”

唤春摇摇头,让她在此稍候,便独自走向裴氏女郎,福身见礼道:“我姓薛,名唤春,河东人氏,和女郎原是同籍,刚巧又住在隔壁,特来拜会。”

那裴氏女见她端的柔媚有礼,又听闻她也是河东人氏,一时眼光微闪,颇有几分他乡遇故知之慨。

北方虽已大乱,可根基深厚的北方名门还是坚持留守北方,修筑坞堡来收容流民自卫,不肯南渡。裴氏也不过只有零散几房南渡,她听闻同郡的薛氏一族并没有南渡,不想竟能在此遇到同乡之人。

便也福身回礼道:“我名静女,也是河东人氏,我本以为薛氏一族无人南渡,不想女郎竟在金陵,不知可有族人在此?”

唤春摇摇头,苦笑道:“我因先父官职调动嫁到南方后,就不曾回过北方了,如今北方大乱,族人也都断了联系,闻得女郎南渡不久,便想来问讯一二。”

裴静女具实告知道:“去岁南渡前,我曾听闻薛公担任了凉州军司,已举族西迁凉州避难,只如今局势动乱,我们也跟北方的亲族断了联系,再多的情况也不了解了。”

唤春心中一凉,她原还抱有一丝侥幸,或有同族的叔伯南渡,但她现在已经可以肯定,薛氏族人已全部远去,恐怕此生都不得再见了。

她一时怅然若失,不由悲从中来,眼上也红了几分。

谢蕴雪走过来,安慰她道:“姐姐莫要失落,他日晋室中兴,收复北方,或可亲人再聚也未可知。”

裴静女点头附和,三人边叙话着,边一道往斋堂走去。

……

斋堂的晚膳时,女郎们互相厮认后,又一道谈笑风生,互问家事,直到天色渐黑,方各自回房休息。

明月高悬。

谢蕴雪梳洗后,准备上榻安置。

唤春还在整理东西,忽听门外传来敲门声,开门后,见是裴静女过来,忙请她进来坐下,谢蕴雪也披了件衣服又坐了起来。

唤春把弄珠给她准备的点心分别拿出来摆上,又给她倒了热茶。

裴静女拿出一对嵌珠金镯,给她们一人一只道:“我渡江不久,没什么朋友,遇见你们就好似又逢知己,此行未带多余身外之物,只能以此做我们相识之礼。”

唤春和谢蕴雪对视了一眼,河东裴氏不愧是北方名门,果然出手阔绰,可毕竟相交尚浅,二人也不好意思收她如此贵重的礼物,便都不肯接受。

裴静女却摇摇头,连忙握住她们的手,道:“你们且等等,先听我说,这中间还有些缘故。”

只听她坦然道:“我听闻谢妹妹与周家郎君定了亲,当初谢郎虽婉拒过与我的亲事,其实这也不怪他,我的情况,我自己再清楚不过,我这辈子大约就这样了。这镯子原是一对,如今分给你们,他日保不准还能再做一对,总比留在我手里埋没了好。”

谢蕴雪听了这话,脸上火烧似的红,不由暗惭自己先前的小人之心,道:“姐姐莫如此说,他日定有大福气在后头呢。”

唤春反握住她的手,叹道:“其实我们是一样的人,虽是都无父母,可你原比我强些,你有兄弟、有叔伯,就算不嫁人,也总归是住在自己家里。而我是一无所有,如今守了寡,更是无依无靠,只能投奔舅舅,不改嫁的话,就连个自己的家都没有。”

说着说着,唤春便又想起自己孤身流落南方,六亲无靠,一时几要泪下。

谢蕴雪和裴静女也都是聪慧细心之人,自知寄人篱下的无奈辛酸,不免物伤其类,便又都来安慰着她。

唤春强做笑颜,三人又说笑一番,夜深后,便各自回去睡了。

*

翌日一早,法会开坛。

众人在五更时分便被纷纷叫醒,换了衣服前往大殿。

大殿内香雾缭绕,经幡微扬,佛像底座下有十余个年轻的沙弥尼敲着木鱼,诵经之声不绝于耳。

许鹚已经换了玄青道袍,头戴葛巾,衣冠整肃。

天光初亮时,四十九位贵女尽皆到齐,在蒲团上盘膝而坐。

许鹚嘱咐着这几日的祈福安排,女郎们不时点头,自太妃与王妃接连薨逝后,东府便是由丹阳郡主主持内务,日后晋王登基,丹阳郡主就是江左唯一的长公主,此番为郡主祈福的法会虽是辛苦些,可对以后在贵族的交际大有好处呢。

许鹚说完安排后,因又提醒众人,“今日法会开坛,晋王殿下会亲临敬香,女郎们虽不必回避,但也要切记,绝不可抬首直视贵人。”

女郎们纷纷点头,一时都心跳的厉害。

晋王那般身份,品阶低的官吏都难得一见其面,没想到今日竟会亲临法会,也不知这未来的君主是何模样?

就在众人忐忑不安,窃窃私语时,忽而听得一阵脚步声响,小道士快步入殿来报——

“师父,晋王到了。”

栖玄寺描写参考鸡鸣寺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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