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士的声音高亢尖细,还未至殿,众人便都听了个清楚。
许鹚亲自迎至殿外,众人纷纷福身低首请安。
门口传来了脚步声,唤春心中好奇将来要做皇帝的人是何模样,忍不住抬起头偷偷打量了一眼走进来的男人。
第一眼便看到了那双细长精致的凤眼。
她暗暗吃了一惊,明明是第一次见面,怎的眼熟至此,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此刻阳光初升,朝霞灿烂,光芒如流金淌入殿中,只见男人挺拔英逸的清隽身型,踏着那金光,从容步入大殿,在身后留下一道颀长的影子。
晋王进来了,从容往大殿的佛像前走着,脚步极为沉稳。
他穿了件墨蓝色提花襕袍,腰间悬着一块精雕细琢的藻龙白玉佩,玉佩上的穗子紧贴袍服,几乎不曾因为脚步的起伏,而有任何晃动。
唤春呆呆看着他,把他看的清清楚楚。
晋王三十年纪,面白,身瘦,丹凤眼,悬胆鼻,龙章凤姿,渊默深沉,如朗月之悬光,若重岩之积秀。
——有人君之量。
唤春想,原来以后要做皇帝的人,长得是这般模样。
晋王的脚步已经越过她了,唤春的眼神还在一眨不眨地追随着他的身影,看着他在佛像前驻步。
许鹚将点好的香捧给晋王,他持香在佛前拜了一拜,依礼敬上头香,这开坛仪式就算成了。
上香后,他似乎又跟许鹚低语了什么,许鹚不时点头。晋王吩咐完后,便转过了身,准备离去。
唤春看着他,心口扑通扑通跳着。
或许是因为知道眼前之人将来要做皇帝,那个身份无形中所带来的压迫。或许是因为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清未来的君主,她心里竟涌起几分道不明的紧张。
晋王神情淡漠,端方整肃,眼神似是无意地从唤春身上轻轻掠过一瞬。
幽深若水,锐利如电。
唤春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和他的目光对上了,她心里一咯噔,身上瞬间又泛起了那酥酥麻麻的毛意,立刻埋下头,不敢再看。
晋王似乎并未注意到这个敢无礼正视他的女子,上了法会开坛的头炷香后,一句话也没有说,便又如同一阵风般消失无踪了。
他走了,在座的贵女却都沸腾起来了。
原以为晋王年近三十,会是沧桑中年模样,不想竟还如此年轻英俊,弘雅韶润。
一时惹得那些嫁过的、没嫁过的的女子,竟都开始面红心跳,跃跃欲试了。
唤春回过神时,晋王已经走远了,她望着他的背影,心跳渐渐平复。脸上热滚滚的,身上却凉飕飕的。
谢蕴雪若有所思地嘀咕道:“晋王跟我想象的倒是不大一样,我还以为晋王年近三十,又久居高位,会是个古板严肃的迂腐儒生模样呢。”
唤春抿嘴笑了笑,这便是未出阁的年轻女郎,对男人的刻板印象了。大部分男子的美,的确是要到三十岁左右才更能展现。
晋王就是这样美的刚刚好,在这个刚刚成熟的年纪,经历过风雨,丰富了阅历,于是更加从容自信。岁月将他的棱角雕琢的更加深邃锋利,也将他的气质沉淀的如同一坛老酒般醇厚绵长,耐人寻味。
唤春回味着,脑中竟无由来地又想起中秋之夜,秦淮水榭上那道落落穆穆的清隽身影……
裴静女低声对二人道:“晋王舅舅魏君,当年是洛阳流名一时的美男子,据说晋王形似其舅,自是不差。”
二人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许鹚有些不高兴,明明嘱咐了不许抬头直视贵人,却个个都把她的话当耳旁风!压着不满道:“晋王殿下出于避嫌,不便在此久留,让我代为转告,他由衷感谢诸位女郎的辛苦,他日郡主大安,东府必有重谢。”
女郎们听了这话,便又沸腾了起来。
晋王这般珍视这个妹子,若郡主真能大安,她们说不准还能搭上晋王的关系,日后若有了其他造化,也犹未可知。
一时个个精神抖擞,端正姿态,开始诚心诵经。
……
萧湛离开栖玄寺后,便返回了东府城。
一刻还未得闲,府吏便呈上了今日刚到的荆州新报——
王大将军不日就要自荆州抵还金陵。
萧湛看着奏报,脸色渐渐凝重。
自荆州至于金陵三千余里,凭借长江天险,抵挡胡人南下的铁蹄。更有数万流民散布在荆州、江州沿岸,乃国之要害之地。
大将军王逞手握荆、江二州重兵,威震江左,骄矜不臣之心愈现,一直是萧湛的心腹之患。
却说当年萧湛长兄萧济在洛阳以太傅之尊辅政皇帝时,权倾朝野,大权独揽,连王太尉也唯其马首是瞻。
王太尉还推荐了两个族弟,王逞和王诩入其麾下效力,王氏兄弟因此深得萧济赏识重用。
当年萧湛出镇扬州时,萧济担忧弟弟年轻,声望不足,恐压不住三吴豪强,便安排了王氏兄弟随从南下,辅佐萧湛。
及北方大乱,萧济战死北方,王氏兄弟失了旧主,才不得不倾力辅佐萧湛,助其在江左站稳跟脚。
王氏兄弟如今虽奉萧湛为主,实则心中更重旧主萧济,轻视萧湛。
萧湛自己心里也很清楚,若非长兄萧济死在了北方,根本轮不到他坐这晋王之位。
他立萧恂为世子,不过是以传位萧济后人的态度,来暂时稳住王大将军不造反。
可立萧恂终究只是权益之计,何彦之说的不错,他是该早做打算,早日有了亲生的子嗣,好消除萧济父子的政治影响,树立自己的威权,摆脱王氏兄弟的掣肘了。
朝堂之上无父子,何况是叔侄呢?
萧湛一时心烦意乱,揉了揉眉心,忽又问道:“彦之呢?”
府吏回道:“何郎一贯率性,今日未至东府,也不知去了何处。”
萧湛蹙了蹙眉。
*
栖玄寺祈福之事定下后,何彦之一时得空,便又想起他的秦淮神女。也不管跟周氏熟不熟,有没有得罪人家,便率性登门拜访,求见唤春。
刚巧周二舅这边也收到了王大将军即将还朝的消息,大郎周必行现在荆州担任大将军从事中郎,此番也会随王大将军一道从荆州返回金陵。
他正要去跟母亲回禀大郎要归家的消息,就看到下人送来何彦之的名刺。
周二舅见贴大怒,破口骂道:“这何彦之空有盛名,不想却是个欺世盗名的狂徒!才刚跌了我女儿的脸面,便又来侵扰我外甥女,实在可恶!”
把何彦之的名刺往地上狠狠一掷,喝一声,“给我叉出去!”
周氏武门强宗,仆役们得令,个个摩拳擦掌,一窝蜂涌至门前逐客。
何彦之神态从容,不惊不乱。他少年成名,独步江左,世家无不推崇仰慕,敬为上宾,突然吃个闭门羹,脸上不由闪过一丝茫然,难以置信的再度要求通传。
“定是搞错了,你们且再去通传,就说是我庐江何彦之来访。”
仆役们见自己良言相劝,对方却是屡教不改,个个脸色愤愤。
“我们逐的正是此人!”
何彦之面上竟然毫无惭色,直呼咄咄怪事。
仆役们正要动手将其驱逐之际,恰好周必昌从外归来,见这一幕,立刻将人喝止。
“住手!这是在做什么?”
周必昌沉着脸,快步走来,周氏虽是武门强宗,却也不曾做过仗势欺人,以多欺少之事。门前动粗,实在有失体统。
众仆役回道:“是二爷吩咐把人赶走。”
何彦之望着他那模样气度,便猜他是周氏某位郎君。微微颔首道:“庐江何彦之,特来拜访薛娘子。”
周必昌眉毛皱了起来,见他生得俊雅风流好人物,便知他就是那位中秋夜拂了二妹妹面子,又轻薄了唤春表姐的何彦之了。
怪不得二叔不顾体面,也要强行驱逐此人,连他看着何彦之那彬彬有礼提出无礼要求的模样,心中都不由升起一股气。
何彦之纵然名动江左,可他们周氏也不是无名之辈,需要巴巴去攀附他的名望,任由他作践自家女儿。
他正色道:“何郎是风流名士,不拘小节。可我家表姐不过一介弱质女流,不幸青春丧偶,本就顾忌是非,谨言慎行。何郎这般张扬登门拜访,实辱家姐名声深矣。”
何彦之道:“男未娶女未嫁,我如何不能追求薛娘子了?轻辱之词,郎君言重了。”
周必昌气的涨红了脸,果然是个油盐不进的无礼狂徒!可让他一直呆在自家门前也不是办法,恐会更不利于家中女眷名声。
反正唤春此时已在栖玄寺祈福,就算他知道人在哪里也见不着,遂道:“表姐已奉命前往栖玄寺祈福,不在家中,何郎请回吧。”
何彦之懵了一下,没想到他出的主意,最后竟把他自己看上的人给送进去了。
他自嘲一笑,心知所寻之人不在此处,调头又往栖玄寺去。
周必昌看他走远,冷冷吩咐仆役们道:“以后此人再来,不必通传,直接撵走。”拂袖走入府中。
王大将军是王逞,王公是王诩,王太尉是二人族兄,此时已死在北方。三王都是萧济党羽,萧济死后,王氏兄弟才又尊晋王为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人君之量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