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击鼓纵剑

裴静女当然是认得他的,抚军将军王肃,王大将军与王公的堂弟,也是王太尉的族弟,她那早逝未婚夫的族叔。

她与未婚夫是指腹为婚,幼时常被王氏接去家中小住,便也识得不少王氏子弟。记得那时的王肃还是个只有十余岁的少年,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当然,那时的她,也不过是个仅有数岁的奶娃娃。

未婚夫叫他叔叔,她懵懵懂懂的,便在众人的起哄下,也随着未婚夫一起称他叔叔。

如今未婚夫已逝世十几年了,他竟也生了白发,山河破败,物是人非了……

就在她胡思乱想时,一个十六七岁的俊秀少年也奔了过来帮忙。

王静深往车厢内打量了一眼,指着她笑道:“父亲你看,这不是裴家大姐儿吗?果然是缘分,救的竟是我们自家人呢。”

裴静女已然醒过神儿,闻言微红了脸,低头抿唇不言。

王肃从牛背上跳下,正色道:“休得胡言,快去找几个仆妇过来,扶女郎下车。”言罢便独自往府中走去,王静深也拔脚跟上。

几个仆妇连忙迎了过来,扶着裴静女下车。

又有几个侍卫上前,将那疯牛从车上卸下带走处理。南方马匹短缺,故而贵人出行多乘牛车,加上牛儿性情温顺走的慢,没有马车那么颠簸,因此深得士族青睐。可这会发疯伤人的牛,断乎是留不得了。

唤春也迎了过来,关切询问她可有受伤?

裴静女双腿还在打颤,勉强摇了摇头,仆妇们便扶着她入内,先至厢房休息检查了。

众人这便散了,各往府中走去。

……

九月的天,正是菊花开的最盛,赏菊的好时候。

一进东府,就好似被一片花海包围,不说那紫龙卧雪泥金香,凤凰振羽玉壶春,这些名品遍地铺开。更有一些闻所未闻的稀罕品种,高低错落,摆放的甚为雅致,让人看的目不暇接,叹为观止。

唤春也是头回见着这么多品类的菊花,心里喜欢不已,多亏了东府的邀请,才给了她开眼的机会。

自徐妃薨后,东府宴会一直是由丹阳郡主负责接待女眷,此番府中有大宴,郡主纵是大病初愈,也不得不强撑着出来待客。

因是为王大将军接风,故而大将军养子王玄朗之妻荀氏,字妙女,早两日便来协助郡主布置,如今正在招呼女眷。

荀妙女早给王容姬留了好位置,一见人来,便笑着迎了过来。

这是个相貌清秀,温婉稳重的女子,大将军年轻时虽也好色,可对儿媳的要求却是不必绝色,以柔静贞好为佳,故而选了王氏世交,颍川荀氏之女。

荀妙女请孔夫人她们到一处清幽的水榭落座,张目便能望见满园菊花灼灼。

“好嫂嫂,难为你这么疼我。”王容姬随她走着。

荀妙女觑了唤春一眼,因笑道:“这就是你家那天仙似的妹妹吧?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秦淮亮相后,这金陵世家都在打听呢,可不得给你们寻个清静的所在?免得那些狂蜂浪蝶都扑了过来,坏了兴致。”

王容姬笑着捶了她一下,唤春腼腆地低下了头,孔夫人心中很是得意。

众人落座后,婢女端来菊花茶和几碟应季的精巧点心,荀妙女让她们先歇着,便又去别处招呼了。

孔夫人道:“这东府里头着实不成个体统,这么重大的日子,竟也没个主母待客,还要让外人相帮。王妃都薨逝这么多年了,晋王也不想着续弦。”

王容姬笑道:“毕竟晋王殿下现在身份不同了,晋王妃便是未来皇后,哪儿能随便娶?”

孔夫人蹙眉摇头道:“哪有男人不娶妻的?春儿寡妇都能改嫁,晋王为何不能再娶?”

唤春突然被点名,懵了一下后,陪笑不语。

王容姬心里翻翻白眼,婆母那好催婚的毛病又上来了,管管自家儿女就得了,还管上别人的婚嫁了?

遂拉起唤春道:“妹妹头次赴宴,我带她去多认几个人,再给我伯母请个安。”

孔夫人点点头,这位伯母便是王公之妻钟夫人了。王容姬自幼父母双亡,养在王公夫妇膝下,恩若亲生。如今王公权势烜赫,钟夫人自然也是这金陵贵妇之首,唤春初来金陵,多结识些贵妇交际,总是不错的。

王容姬因携了唤春去给钟夫人请安。

……

钟夫人出身颍川士族钟氏,年约四十余,端庄持重,柔详慈爱。

她拉着唤春的手细细打量着,又望了望自家侄女儿,笑她道:“比下去了。”

王容姬滚到钟夫人怀里撒娇,“我有我的好处,哪儿能处处出挑?”

钟夫人指着她笑了一笑,又问了唤春年纪、家世、婚嫁等事。

唤春一一作答,有条不紊。

钟夫人点点头,她也算阅人无数,今见唤春模样、谈吐、家世,便知她是有大造化的人,放着这样好的人才,寡妇也不算什么劣势。

遂褪下腕间的玉镯与她戴上道:“初见娘子,欢喜不已,以此聊作见面之礼,莫嫌寒酸。”

唤春受宠若惊,因是尊者所赐,却之不恭,遂颔首道谢。

王容姬又引她去见过姨母刘夫人,即何彦之的母亲。

刘夫人得知儿子秦淮相看变故后,今日是特地嘱咐了王容姬让自己看看人的。不看不知道,看了后着实吃了一惊。

太漂亮了!

她那儿子虽然处处高调张扬,可她却是个低调的性子,对儿媳的要求是只要不丑,加上温顺贤惠便够了,不必太张扬夺目,要与儿子能互补。虽说薛氏年纪、家世、性情都不错,可她这般绝色,不是儿子能配得上的。

刘夫人拉着她的手感叹道:“真真是个可人儿,我见犹怜的。娘子可定下人家了?不若我与娘子说合户好人家如何?”

唤春淡淡一笑,便知刘夫人是以此婉拒她做儿媳了,不过她也不会接受何彦之,便回笑道:“婚姻之事,都是听长辈之命罢了。”

刘夫人知她领悟了,含笑点了点头,心中虽憾无缘,却也对她的懂事更加喜欢。

就在众人在花厅里说话时,一个丫鬟进来笑道:“前院宴上在表演舞剑,王大将军振袖而起,亲自擂鼓助阵,好不热闹!”

王容姬来了精神,转头对唤春道:“你还不曾见过大将军吧?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我带你去开开眼如何?”

唤春心中一动,她是听说过王大将军威名的,江左有言,见过王大将军,方知这天下是真有伟丈夫的。

据说他年轻时便有雄爽气度,以朗素致称,时论将其比作曹操之流的枭雄。

可这样一个枭雄人物,却没有儿子。

不仅妻子高阳长公主不生育,连带着十几房姬妾都没能给他生下一儿半女,后来大概是想明白根由了,索性断了生儿子的念,从本家过继了个儿子王玄朗,交给公主抚养。

更有趣的是,这个因姬妾成群,被诟病好色之人,在过继了儿子后,就将那十几房姬妾全部遣散改嫁,一个不留。公主薨后,便不近女色,确也是个奇人。

别说文武百官对其风度仰慕不已,称赞激赏。纵是满城贵女,也无不想一睹大将军风采。看惯了风流文弱的士族公子,当然也会想看看这天下男子竟能雄豪到何等气概。

唤春心里是想去看看的,可又避讳男女之防,不好意思。

王容姬也不等她答应,便拉了她,穿过水榭回廊,径往前院走去。二人还未至地,便听到了阵阵慷慨激昂的擂鼓之声。

“霍如羿射九日落。”

唤春远远就听到一声洪钟之喝,豪爽干云,气势磅礴,连那震天的鼓声都压不住大将军的雄音。

“矫如群帝骖龙翔。”

二人躲在门后悄悄观望,唤春先是看到一个击鼓高歌的背影,神气豪上,旁若无人。然后便看到那纵剑起舞的少年,潇洒高爽,芝兰风流。

王容姬摇着唤春的胳膊,语带激动道:“快看,擂鼓的是大将军,舞剑的是静深弟弟,不愧是我们王氏佳子弟!”

唤春听着振奋鼓声,渊渊有金石声。望见少年英姿,飒飒若松下风。她心中也激昂了起来,不由想为其喝彩呐喊。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最后一句念罢,王静深潇洒收剑,顺势将剑抛了出去。

“伯父,接剑!”

那挽袖擂鼓的雄武男人,随意抛丢鼓槌,纵身接剑,跳上高台,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唤春这才看清他的长相,大将军年约五十上下,身型魁梧,相貌堂堂,磊砢桀骜,不怒自威。

只闻他念了句——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长剑霍然挺出,宛如龙蛇游走,气势磅礴,带着凌厉的霸气。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大将军喝多了酒,精神亢奋,高朗疏率。他边吟诗、边舞剑,脚步看似摇摇欲坠,却又沉稳有力,峨峨如千丈松崩。

士族向来尚文雅不尚武,哪曾见过这般雄爽之风?竟是个个瞠目结舌,高声喝彩!

“好!”

又见大将军剑锋一转,气势微敛,剑意突然变得轻快灵动,“少年学剑术,凌轹白猿公。珠袍曳锦带,匕首插吴鸿。”

唤春心口扑通扑通地跳着,那剑舞的甚是好看,那诗声也是雄情爽气,使人不能已已,心向往之。无怪乎士族那些眼高于顶,目空一切的名士,也无不推崇敬仰大将军。

突然,大将军招式疾转,一瞬风起云涌,“由来万夫勇,挟此生雄风。”

王容姬激动地拍着手,忍不住跟着众人喝彩。

“好!”

收剑时,大将军的动作竟变得凝重而缓慢,带着几分雄朴苍凉的建安风骨,“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音貌高壮,满座叹服。

“王大将军真可儿,可儿矣!”

剑舞结束了,大将军也在众人地欢呼喝彩声中下场入席,众人尤是回味无穷,赞赏不绝于耳。

唤春心中震动,久久不能平静,原来在权力的滋养下,一个年已半百的男人,竟也可以如此熠熠,如此年轻。

她无由来地望了望上座的晋王,此刻的他面色无波,情绪不明。

何彦之却在众人此起彼伏的赞叹声中,不合时宜地冷嗤了一声,“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此时的唤春,还不懂朝廷暗处的风起云涌。但是这一日王大将军击鼓高歌,纵剑起舞的情景,还是给她年轻的心里,留下了一点儿小小的权力震撼。

诗句依次引用自杜甫《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李白《侠客行》《结客少年场行》曹操《龟虽寿》

大将军虽然是反派,但乱臣贼子也不是谁都能当的,那么多人愿意死心塌地追随效忠他,定然是很有个人魅力的。就是他真正激起了春儿对权力的向往,权力和财富才是女人最好的补品,大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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