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接电话?”沈陵问,“我用云笙的手机打给你,你都不接?”
原来没接到的那通电话是沈陵打的。柳颐期顿时觉得索然无味,恹恹道:“没力气接呗。为什么来的是你,我哥呢?”
“……你哥,”沈陵似乎觉得柳颐期管云笙叫哥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咬着重音重复一遍,才往下说,“你哥在家里呢,这会儿估计睡了。”
听到云笙的消息,柳颐期终于感觉意识从轻飘飘的云端落了地,可沈陵的回答却让他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不爽,“你怎么知道?”
“我为什么不知道,”沈陵笑嘻嘻的,明明是和云笙相同的柔软嗓音,却带着几分有意无意的轻佻,“是我送他回去的啊。”
柳颐期捏住针头,当即拔出。
“那位患者!”刚好走出诊室的护士顿时发出尖锐爆鸣,“不要随便拔针!”
补液顺着针头不断往外流,柳颐期已经站了起来,捂着针孔,先是十分礼貌地道了个歉,然后说:“我觉得我情况很稳定,先走了。”
言罢在周围各种病人和陪同家属睽睽众目下转身而去,没人敢阻拦,留下小护士敢怒不敢言,平白多了个工作,拎着针头和吊瓶收拾残局。
沈陵一副完全没读懂柳颐期情绪的样子,睁大了眼睛,快步跟上,说:“钱都交了,这就走了?”
“没人来我还装什么,”柳颐期拿出一张纸巾,擦掉手背上流出来的一点血,“再说了又不是你的钱。”
“柳颐期?”
嘈杂的医院大厅,一个头发凌乱,衣服沾了灰尘的男生刚刚进门,与正要出门的柳颐期迎面相遇,居然是从一开始就逃跑的赵琦。
他眼中虽然还有惊魂未定的犹疑,但身上没有伤口,显然与鬼狼擦肩而过,没有见到惨烈的现场,以及柳颐期帅气的战斗。
此刻见到柳颐期,他眼中先是闪过惊异,随后立即换上一副笑脸迎上去:“刚才真是吓死我了!馨仪告诉我你们都在这个医院,我赶紧过来,没事吧?他们两个呢?”
这一连串的发言也不像是真的关心,随后赵琦目光一转,看到了跟在柳颐期身后的沈陵。
“这位——”赵琦上下打量,随后恍然大悟,“这位就是令兄吧?”
嗯?沈陵瞥了眼柳颐期,没想到柳颐期顺杆儿就爬:“没错。”
赵琦惊喜万分,连忙上前伸手:“幸会幸会,我是赵琦,家里是出马的,我总听柳哥提到你,画符特别厉害!”
沈陵也蒙了,自己确实给柳颐期画过不少符,难道柳颐期真把自己当哥了?
“我确实对画符有些研究……”沈陵茫然且顺从地回答,“如果你喜欢,我可以给你画一些……”
“哎呀,不能麻烦你,”赵琦没想到有人完全不客气,连忙摆手,“柳哥会生气的……咦,柳哥?人呢?”
趁着沈陵和赵琦说话,柳颐期灵巧脱身,已经走出了医院,一副绝对不会让沈陵跟自己到家,再沾半点便宜的觉悟。
“小期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太小,一遇到事就自闭,”沈陵早已代入了哥哥的角色,娴熟地对柳颐期进行了一番“自家那不成器孩子”的批评,指着柳颐期的背影一挥手,忙不迭和赵琦道别,“我们先走了,喂,小期——”
他追上不情不愿停下来的柳颐期,抱怨道:“你这样哥哥很伤心哦。”
“你是谁哥?”柳颐期睨他一眼,“真不熟吧。”
“……你刚刚不是这么说的吧?”
“啊,难道你不是传奇天师吗?”柳颐期反问,“能想出随机符咒,还随机出玫瑰花的,这辈子我也没见过第二个。”
“可是会画符的你不也只见过两个吗。”沈陵忍不住道。
两人上了公交,柳颐期坐到没人的最后一排,待沈陵也坐下,立即神色一变,问道:“我哥做了什么?”
沈陵一噎,讪讪道:“我也不知道。”
柳颐期立刻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嫌弃,像是在说:你知道什么?
“我又送云笙又接你,”沈陵横眉怒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哦,”柳颐期点点头,“那讲讲你看到的吧,反正从我哥那肯定问不出来。”
沈陵一愣:“我看到……”
他看到云笙的身体在发光,大量能量迅速消耗,脸色白得吓人。沈陵也吓坏了,又不敢动他,不知过了多久,云笙身上的光倏然熄灭,双臂一软撑跪在地,大汗淋漓,衣服完全湿透了,不断有汗珠顺着发丝滴落。
“云笙!”沈陵连忙扶起他,触碰到皮肤又是一惊,他体温高得厉害,身体似乎已经达到极限。
“还没完,”云笙轻轻摇头,双眼没有焦点,仿佛在看向虚无,“还要救一个人,他快死了。”
沈陵完全不知道柳颐期那边的情况,但也有点被吓住:“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涟州市住了这么久,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问题啊。”
云笙便把那怪物的样子特点讲了,沈陵神情越来越凝重,听完道:“该不会是鬼狼?”
“但鬼狼很少出现在人多的地方,更不会攻击活人。”云笙眉头紧皱,掌心再度爆发出强光。
“哎,你……”被强光晃了眼的沈陵无奈道,“我应该把窗帘拉上,半夜家里一直发光,明天我要在小区出名了。”
云笙也被他逗得笑了笑,可惜脸上毫无血色,那笑容就显得格外飘渺。又熬了十几分钟——或者其实只有几分钟,光芒终于再度熄灭,云笙猛地咳出一口血,颈上、手指末端,隐约能看到淡青色的细纹。
他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期间沈陵任劳任怨地收拾好了血迹,又从自己的小盒子里拿出一颗药丸,这次只掰出半个,填进云笙嘴里。
云笙筋疲力尽,汗湿的头发贴在脸上,纤长的睫毛投下脆弱的阴影。沈陵拿着毛巾和水,也盘腿坐到了他的对面,先把水杯往云笙手里塞,发现他连握住杯子的力气也没有,便说:“今天在我这住吧。”
原本迷迷糊糊的云笙立刻惊醒,连连摇头:“我要回去。”
“你还能走路?”沈陵狐疑地打量他,“手机给我,我给柳颐期打个电话。”
电话“嘟嘟”响了半分钟,柳颐期根本没接电话。
一边情况不明,一边不明情况,沈陵顿时觉得振兴家族的重任还是落在了自己肩上,思索片刻,痛下决心:“这样吧,我先给你送回去,再去找他。”
他认命起身去换衣服。几分钟后,他一身衬衫西裤,鬓发微卷,耳钉闪闪,气质忧郁,一副刚下班的设计师的样子,然后扶起云笙,丝毫不在意光滑无痕的衣服变得皱皱巴巴。
可惜沈陵虽然在物质上很想享受上流质感,实际上却是个毫无挣钱能力,住在出租屋里的废物。为了送云笙回家,他含泪叫了平时根本不舍得的出租车。
坐在车上的时候,云笙见沈陵面色不善,小声说:“不用担心我。”
云笙两手交握,搁在腿上,这是个相当拘谨的姿势,时至今日和沈陵相处时,他依然做不到放松。
窗外的月光把他照得像是一尊大理石雕像,暖黄的路灯不停掠过,在他眼中映出一道道转瞬即逝的金色流星。云笙的面容称不上惊艳,但绝对拥有过目难忘的气质,就好像在阳光中安稳无忧地度过一天后,未来的每一天都会怀念那一天的平淡幸福,注视着云笙时,就会获得这样柔和宁静的感觉。
“好好好,我担心自己。”沈陵长叹一口气:“我担心你死了,把你那个便宜弟弟留给我——”
“我才不要当你弟弟。”
沈陵的回忆戛然而止,柳颐期撇撇嘴,登上家门前最后几节楼梯,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房间内非常安静,但客厅的夜灯开着,厨房里甚至传来食物的香气和水隔着盖子冒泡的闷响。沈陵想起云笙把自己拦在家门口,想来他回家之后,又一个人忙了很久。
柳颐期连衣服都没换,穿上拖鞋便往云笙房间走去。
房间门一开,夜灯暖黄的光立刻驱散了整屋的黑暗。
事实证明,床是令人堕落的敌人。云笙其实没想睡觉,只因往床上一坐,便感觉身体越来越沉重。可现在睡觉,未免太浪费时间了。
云笙挣扎了一下,他已经困得连去够床尾的被子都没力气,就像是一座山将他压倒,几秒钟内便陷入全然无知觉的睡眠。
柳颐期进门时,看到的就是云笙像只猫似的蜷缩着,睡得正沉。收拢的小腿叠在一起,垂到床外,裤管严密地包裹着整条小腿,只有漂亮的足弓被光微微照亮,足尖泛红。衣服勾勒出细瘦的腰线,再往上,不知是因为天热还是疲惫,胸前的两颗扣子都没有扣上,露出胸膛薄胎瓷器般白透的皮肤。长发披散如绸缎,几缕从脸侧垂至胸前,仿佛白宣上的几笔墨色。再凑近些,便能闻到沐浴后散发的清香。
柳颐期半跪床头,感觉自己移不开视线。
从第一次见面,云笙就是这副模样,十六年过去,时间似乎完全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柳颐期有点茫然,又有点失落地看着云笙的睡颜,觉得自己大概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云笙了,久到他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在非常遥远的、像天堂一样的地方。
柳颐期忍不住向前探身,越来越近,直到脸颊触碰到云笙的手指。
冰凉的,柔软的手指。指甲圆润修长,轻轻搔刮他的脸。
在这么近的距离,他可以清晰地看到云笙胸口有一处极小的伤口,充血发红,就像一个吻。是谁造成了这个伤口?由于联想到了吻,柳颐期心中非常不爽。突然之间,他注意到那伤口附近似乎泛着淡淡青色,那里的皮肤上有一层完全不同的东西,就像是一层半透明的膜。
鬼使神差般,柳颐期朝他的胸口伸出手去——
叮铃叮铃!
床头的手机毫无预兆地响起铃声,这下打断了柳颐期的全部肖想。云笙在极度的困倦中,不清醒地摸索着拿到手机,关掉闹铃,接着用力皱眉,强迫自己睁开眼睛。
一道白色的人影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脑袋逆着光,深黑的阴影完全投影到云笙脸上。
任何人在刚刚醒来,还没有完全清醒时看到人影,都会受到惊吓,更不要说云笙本身疲惫,又在充盈着熟悉气息的地方,一觉睡得很沉,对外界毫无防备。
在看到人影的瞬间,云笙从床上弹了起来。他全然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只凭本能做事,一把气剑已经在半空中形成,剑尖直指闯入者!
下一刻他终于看清,眼前的不是什么陌生人,而是是强作镇定,一动也不敢动的柳颐期。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