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在半空的利刃瞬间熄火低头，飘飘飘忽忽地往下落，重新化散为微蓝的光团，消散空中。

四目相对，愣了片刻，云笙匆匆打开床头桌的台灯，柳颐期则转到房间另一侧关门。两人都很尴尬。

“你回来了，”云笙语速飞快，“怎么没叫醒我？”

“咳、我也是刚回家，”柳颐期也强装镇定，“我本来想叫你的，结果刚进来，你手机就响了。”

“厨房里炖了肉，我怕锅烧干。”云笙说着要站起来，“这会儿应该差不多了，去吃饭吧。”

柳颐期把他按回床上：“你再休息会儿吧，外面有沈陵呢，锅烧干了是他全责。”

门外的沈陵应声打了个喷嚏。云笙茫然地坐回床上，看看房门，又看看柳颐期。

柳颐期忍不住往他胸口看，刚刚看到的那像鳞片一样的淡青色细纹这会儿已经完全消失了，仿佛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你这里……”他忍不住指了指云笙的胸口，“是怎么弄的？”

云笙低头，自己伸手摸了摸：“有吗？我都不知道，可能是被什么碰到了吧。”

柳颐期敏锐地发现了问题：“为什么你自己不能用治愈术？”

“唔，不是什么大伤，过两天就好了。”云笙急中生智，想起了反击点，“你之前被罗刹抓的伤口怎么样了？”

一提这个，柳颐期果然有些心虚，把领子一扯，低头看了看。伤口没到需要做处理的程度，但又深又长，打鬼狼的时候动作幅度太大，这会儿又裂开了，往外渗血，还有些隐隐的抽痛。

于是，云笙掌握了主动权。他拉开抽屉，拿出碘伏和棉签：“过来，我帮你。”

柳颐期夹起尾巴，老老实实地坐在云笙旁边。

云笙动作利落，拧开瓶子，沾湿棉签，拉起柳颐期衣服的领子。幸亏柳颐期天生火气旺盛，爱穿短衣短裤，领口更是又宽又松，哪怕不拉开，也能看到锁骨清晰的凹陷，以及包不住的胸肌线条。云笙像被烫了，迅速收起目光，专心上药。从柳颐期的角度，能看到他纤长睫毛在脸颊上淡淡的投影轻轻颤动，仿佛蝴蝶轻盈的翅膀。

身上若有若无的清香随着呼吸充满肺腑，如此柔软脆弱，就像云笙这个人一样。

空气忽然暧昧无比，令他口干舌燥，柳颐期咽下口水，试着打破氛围：“那时候，你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云笙抬眼，在那花瓣似的睫毛下面，用黑白分明得潭水般的眼睛望来。

“就是控制我的手，把你的灵力转移到我手上，”柳颐期说，“为什么我的身体接受不了我的灵力，却能接受你的？”

“因为用这种方法的时候，身体只是媒介，”云笙解释，“你用自己的灵力时，你的身体需要先生产灵力。灵力从丹田而来，你的丹田连通经络的道路受阻，灵力滞涩，所以会觉得痛苦。但我借用你身体的时候，不需要你产生灵力，只是借用你周身经络。”

“所以我是发电机出了问题？”柳颐期眉头一皱，“难道说……”

云笙手上动作停了下来：“难道说？”

“难道我其实是修仙天才，但是被封印了？”

柳颐期信誓旦旦，开始他的推理：“我记得我小时候能把树叶插进墙里，直到七八岁，才开始体会到施术造成的疼痛。说明我的丹田穴是后天才坏的，这说明什么，说明有奸人害我！哥，你现在盯我这么紧，是不是因为我小时候被拐卖过？”

“……”云笙张了张嘴，一时想不出来该怎么接他的话。

对面的柳颐期已经快速地复盘了自己：“我记得有一年我一直在发烧，迷迷糊糊的，肯定是那一年！不过我有个好消息，在你上我身之前，我试着用了一下灵力，好像坚持的时间比以前长了。这说明我还有救，只要我勤加练习，总有一天能突破自己，逆袭成功，得道成仙，走上人生巅峰——”

“什么人生巅峰？”

房间门被沈陵一把推开，打断了柳颐期的人生规划。

云笙如释重负：“沈陵，之前多谢你——”

柳颐期极度不满：“进屋不敲门，你的当务之急是提升素质。”

沈陵才不管柳颐期的小心思，他手上端着一只碗，盛了满满的黑褐汤水，迈着大长腿往屋里一站：“时间紧迫，来不及三碗熬成一碗了，云笙，你先喝着。”

“我们家哪里来的药？”柳颐期看看沈陵的药碗，无比疑惑，“你从哪弄的？”

“是沈陵以前寄存在咱家的，”云笙终于成功下了床，拍拍柳颐期的肩膀安抚他，“替我去厨房看看，做好了就把火关上。冰箱里还有凉菜，记得拿出来吃。”

云笙拍的几下总算安抚住了柳颐期，他“哦”了一声，气势汹汹地走出房间。

“你们两个刚刚到底在说什么？”

关门的带来风吹起沈陵的鬓发，沈陵陷入沉思。

“没什么，”云笙还在想柳颐期的话，被柳颐期询问时紧张得过速的心脏这会儿终于减速，带来阵阵眩晕，“他问为什么自己用不出灵力。”

他接过药碗，仰头喝下。熟悉的苦味直冲天灵盖，一瞬间让他冷静了许多。

“那你说了吗？”沈陵问。

“没有，”云笙说，“现在没必要说吧。”

“反正你不能把他过继给我。”

“啊？”云笙跟不上沈陵的思路，茫然道，“您……”

“对我不要用敬称，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我了，我现在是新时代的新青年。”沈陵摆摆手，“我的意思是，孟章的事，我可能帮不了你了。”

沈陵忽然往前迈了一步，稍稍低头，凝视云笙的双眼。一瞬间，他那对上挑的狐狸眼中，再也寻不到轻佻的笑意，世间沉浮的沧桑失去遮掩，如退潮后的礁石般浮出水面。就是这么瞬息的表情变换，就让他的气质从浪荡的小青年，变成了极有压迫感的上位者。

“我来和你说一声，”沈陵压低声音，轻轻地说，“我曾经见过鬼狼。”

云笙的瞳孔瞬间紧缩。

沈陵压低了声音：“当年在战场上，弥刹阿修罗身边就跟着一头鬼狼。”

“赤弥刹阿修罗？”

“当时孟章和监兵迎战鬼卯子，我的对手就是他。”沈陵说，“后来我掉进‘通道’，从他手下逃脱。他应该一直想要抓到我。”

他停下来，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我不知道是什么引起了他们的兴趣，但现在出现鬼狼，很有可能是他在行动。”

“这么看，罗刹的主人一定是鬼卯子。”云笙连连摇头：“罗刹第一次逃脱时，只袭击了柳颐期。但这是不合理的，罗刹不可能从柳颐期身上看出任何问题。”

“所以接下来，你得保护好他，”沈陵的目光落在云笙心口，“他的封印什么时候才能解开？”

云笙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默默把扣子系了起来：“正常情况下，是要等现在的身体完全损坏。”

“啊，那不是要等到这辈子结束？”沈陵睁大眼睛，“我可等不了那么久。”

“……”云笙深吸一口气，“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回妖界，”沈陵拍拍云笙的肩膀，“想太多了吧，我的意思是，人界生活这么滋润，再住一百年，我可能真的没那个心回妖界了。”

说完这句，他眨眨眼睛，眼底的阴霾瞬间被暖洋洋的床头灯驱散了，又恢复成了那个没心没肺的小公子，拧开卧室门：“小期，饭做好没？”

客厅的餐桌上，炖肉、凉菜都已上桌，两碗米饭各占一边，柳颐期自己坐在沙发上，二郎腿翘着，似乎等待许久，但来的人是沈陵，柳颐期顿时难掩失望之情：“你也要吃？”

“我一晚上帮你哥干了这么多事，连顿饭也不管？”

云笙跟在沈陵后面出门，闻言责怪道：“沈陵好歹是客人。”

沈陵一看云笙跟自己站在同一战线，立即有了底气，拉开柳颐期正对面的椅子，优雅坐下，面试官一般问柳颐期道：“你为什么要对你的同学说我是你哥？”

“哦，因为我觉得你形象好气质佳，”柳颐期向后一仰，十分坦然，“而且你那些符，不能说没用，只能说添乱，我觉得早晚有一天会出事，所以提前把你的名字摆出来，到时候冤有头债有主，比较好定损定责。”

“你不觉得我画符其实还挺有水平的吗？”

“是啊，而且充满想象力。”柳颐期嗤笑一声，“能想到用符变玫瑰花，真的很天才，你有没有考虑过改行，不当天师，改当魔术师？”

“你怎么还揪着这件事不放？！”沈陵咬了咬牙，眼睛瞟到旁边安静吃饭的云笙，顿时有了救星：“你看，我当天师，只需要跟着云笙混混日子。本质上来说，我就是销售，负责拉客户接单子，只靠外貌就足够了。但如果当魔术师，除了到处推销，我还得自己表演，那多累啊。”

“……”柳颐期嫌弃地看着他，“所以你是在抱大腿？”

沈陵更是理所当然地一摊手：“不会有人想自己努力吧？”

沈陵蹭了顿饭，又在嘴架上胜了一筹，心情颇好，带着打包的剩菜作为战利品，下楼准备回家。

夜半时分，四下无人，灯光下云笙的表情堪称严肃，郑重对沈陵道，“鬼狼一事我会继续调查，此事事关重大，也请帝君保重。”

太久没有用过这个称呼，沈陵脚步一顿，眼前仿佛有几千个日日夜夜飞速掠过。

“唉，贴心小棉袄，要是我身边也有你这么个人就好了。”沈陵惆怅而忧伤地仰头看天。

“哪里的话，”云笙摇摇头，“殿下最近心情似乎不好，希望帝君不要往心里去。”

云笙也已经很少没有说出“殿下”这个词了。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还在妖界的日子。自从罗刹出现，他们在人间生活的一百多年，像帘幕般揭过了。

“我说了不要这么叫我，我们现在是平等的。”但是沈陵根本没有把这点惆怅当回事，笑嘻嘻地回头，朝云笙摆摆手，朗声道：“我走了，照顾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