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起锦帘的婆子,下意识的看向沈清。
俞澜衣毕竟在俞府是正经主子,还是掌家大夫人的嫡女,性情高傲,眼里容不得沙子。
下人们都敬而远之,自然不想触了她的霉头。
“沈娘子,你若坐右边,那得最后上……”婆子挡在沈清面前。
甘灵青理了理鬓角碎发,“那也没办法,澜衣率真坦诚,沈娘子你就多担待些。”
“什么担待不担待,嫁入俞府,自然要守俞府的规矩,免得分不清自己的位置。”
俞澜衣眼神不善,先一步进到马车内,坐下左边的织锦软垫。
这般下脸面,沈清自然清楚她的怒气来源。
几日前,宫氏被她和梁氏,联手抓住错处。现在不仅要多花钱,还是奔着让老夫人恢复以往的态度,就算做好了,也费力不讨好。
俞澜衣与宫氏母女连心,怎么不会不恨她。
可沈清并不畏惧,前世她就是处处忍让,结果换来的是变本加厉的伤害。
有前世今生的仇怨在,她与俞澜衣不可避免的会争锋相对,既是如此,她何必顾忌太多。
“澜衣姑娘竟知我常用的月季花香膏,不过今日我并未用香膏,莫不是闻错了?”沈清面挂浅笑。
娇柔的脸孔却并不软弱。
相反,她那双微弯的杏眸扫来时,从容不迫中隐约透着丝让人震住的强势。
俞澜衣下意识剜了车下的丫鬟一眼,冷哼,“不管你用没用香膏,我就闻不了有味的人。”
“咦,竟是这样。”沈清故作不可置信,“甘姑娘你可听清了,你今日用的是玫瑰香膏吧?真是可惜,我们都要坐右边了,要给澜衣姑娘让些道。”
“你怎么知道……”甘灵青愣怔。
没想到沈清居然仅凭气味,就闻得出她今日用的什么香膏。
俞澜衣冷嗤,“哼,你怎可与表姐相提并论?”
“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是你先提的受不了有味的人,甘姑娘恰好涂了香膏,你又说可以。
言语前后矛盾,俞府的教养嬷嬷就是这么教你的?”沈清嗓音清冷。
“你!”
俞澜衣本是想给沈清使个小绊子,谁料,她并非好拿捏的软柿子。
又看了甘灵青一眼,冷着脸,“既然表姐也用了香膏,那么就跟沈娘子一起坐右边。”
“表妹……”甘灵青傻眼。
她还等着看沈清的笑话,却没想这便宜表妹,为了脸面,就不管她了?
沈清挽了挽云纹绣银袖口,瞧着甘灵青憋屈的模样,分外愉悦。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是没看清自己和俞澜衣之间的区别。虽占着大夫人亲外甥女的名头,但与俞府嫡女的脸面比起,却是微不足道的外女。
只要失去了利用价值,就会被毫不犹豫的舍弃。
偏偏甘灵青只以为,自己有多么受大房的重视。跟大房那些狼心狗肺的人走得亲近,不知他日,会不会有后悔的那一刻。
坐上马车,右边的位置软垫明显薄了些,还处在进风口。
随着车速渐渐提快,一股接着一股的寒风吹来,的确让人提神醒脑。
沈清出行有披斗篷,倒不觉的难挨。
反观甘灵青整个人都缩在马车后塌瑟瑟发抖,为了展现小白花的柔弱感,她特意挑着凸显身形的衣裳。
坏处就是这样的衣裳不抗冻,哪怕她披了斗篷,还有冷风钻进来,冻得她直打哆嗦。
沈清自然察觉,转了转手心的紫椴暖炉。
这就叫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承受苦果,怨不得谁。
在中间座位坐着二房的两位女娘,年岁在十二三岁上下。性子安静腼腆,默默无声望着车厢内的闹剧,自进来并不与任何人搭话。
半个时辰后。
两辆马车都一前一后停靠,婆子丫鬟扶着各自的主子下车。
停驻的地点是郊外的一处青绿草地,这边依山傍水,水平如镜的湖水旁,排排杨柳,柳絮飘白,蜻蜓飞蝴蝶舞。
不少人家都在来此地,踏春游玩。有的牵风筝,有的折柳践行,有的乘舟吹笛,还有的垂钓湖水鱼儿,各色的人做着各自的事。
沈清自重生后,难得感受到春意盎然,自在惬意。
走到水榭,她依着栏杆望向水天一色的湖面,身后却传来一道不甚友善的声音。
“姐姐?”
沈淑抬了抬下巴,“还以为姐姐会守在姐夫的病床前,为他熬药喂汤呢。”
身后跟来的几个官家女眷,也噗嗤的嘲笑起来。
“还沈家大小姐呢,结果就嫁给一个寄人篱下的秀才。”
“我听说,她本来和俞府大少爷定的亲事,却不想,她后来看上洛裘钰的皮囊,巴巴的嫁过去。”
“这也太自降身价了,三品大员嫡女出身,就嫁给病秧子,真有愧于家族教养。”
这些言论,沈清肯定,十之**是从韩氏传开的谣言。
为了洗清自己苛待原配女儿,不惜败坏她的名声,变成她不顾家族,而奔向无权无势的男人。
也就这些养在深闺的女娘会当真,千金小姐爱上穷秀才的话本子看多了,听风就是雨。
但好在,目前洛裘钰并非话本子里那种薄情寡义的男人。
沈清勾唇,“庆元十三年三月九日,陈二小姐在白马寺上香,躲在佛像后,旁边似乎站着僧人……”
“住口!你胡言乱语,我才没有做那种事。”陈含香面红耳赤的瞪人。
沈清故作惊讶,“陈二小姐何故如此气恼?我又没说你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难道你真的跟那僧人……”
欲言又止,最耐人寻味。
陈二小姐越发心虚。她虽没跟僧人做出格的事,但她私下找僧人说话却是事实。
也同样会被人诟病。
旁边的几个女娘看她的眼神都变了,脸上是我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的表情。
“不是,你这在诬陷我,我没有……”
“你也知人言可畏。”
沈清冷笑,打断她语无伦次的辩解,“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谣言,张口就编排人。
如今我随口讲的几句话,你便承受不住了。以后讲话前,先动动脑子。”
“你骂我蠢?”陈含香愠怒。
沈清挑眉,“你觉得是,那就是。”
“……”陈含香语塞。
其他女娘们面面相觑,陈含香那表情明显有鬼,不然也不会被几句话给吓住。
以往沈清可不是这么牙尖嘴利。
她们抱着欺负人的心态过来,却没想沈清这么利落的搞定了陈含香。
沈淑却开口指责,“姐姐,你怎么如此小题大做,她们都是依据事实说话,莫不是姐姐自己小心眼,连这些都包容不下……”
“啪!”
一巴掌扇来,不仅沈淑被打懵,其他女娘都惊讶得瞪大眼睛。
沈清朝她们摊开掌心,“我看看妹妹脸上有脏东西,一时心急,不小心手重了些。我看妹妹也是个宽容大度之人,应该不会计较姐姐的无心之失吧?”
若不是她打人时,杏眸水润,甚至还有几分无辜,她们都想当场怒喝,她是故意为之。
沈淑手捂着火辣辣的脸颊,表情一阵红一阵绿。
眼神从刚开始的迷茫,转变不可置信,最后是怒不可遏。
“……沈清!你怎么敢打我?”她嗓音夹着哭腔。
“妹妹真是误会我了,我不是打你,我是帮你弄掉脏东西。”
沈清娇柔的面容挂上我为你好的表情,“还有看妹妹嘴巴张开,好像有绿色的菜叶子……”
“女儿家在外,还是得注重形象。”她状似为难的道。
沈淑:“……”
女娘们:“……”好像有点道理。
“你给我等着,我都会跟爹娘说的。”沈淑双眸恨恨。
沈清是原配所生的独女,自她娘亲扶正后,她哥就成了嫡子。
一个出嫁女若没了娘家父兄支持,看她怎么在俞府被磋磨死!
另一边,甘灵青和俞澜衣在放风筝。
“什么风筝,线就这么断了……”俞澜衣抱怨,“表姐,要不你去捡下。”
有丫鬟在,凭什么让她去?
可为了讨好将来的小姑子,甘灵青只得咽下这口不满,软声道,“那好,我这就去帮表妹。”
她掩下眼底幽暗,等她日后成了俞化风的妻子,小姑子什么的,都给她死一边去。
甘灵青回忆风筝最后掉落的方向。
走到一处三人合抱的柳树下,捡起鸳鸯风筝,抬首时余光瞥见右边碧水楼阁二楼……
她喃喃,“俞化风旁边的那个男子是谁,长得也是玉树临风……”
楼阁二楼。
四方桌旁围坐三人,俞化风朝沈令承敬酒,“迁允,难得相见,快且尝尝这边的桃花酿。”
楚寅也举杯恭维,“承蒙俞兄好意,这桃花酿可是店家限购,连我不过也才闻过酒香。”
三人中,俞沈皆是家世不相上下,楚寅其父是五品官职,平日与俞父走动得近。
“一点小酒罢了,不足为谈。”俞化风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
以他的家世,想要什么好酒没有。
沈令承温声开口,“离秋闱不过两月余,你可有把握?”
这话落下,楚寅也放下酒杯。
“府学的夫子说我的学识尚可,今年主考的考官们,我也拜读过他们的文章和注释,想来中举十拿九稳。”
若想要拿到亚元,甚至解元,他还差强人意些。
楚寅紧随夸赞,“以俞兄的才学,在今年秋闱的亚元名次上,必定榜上有名。比那个姓洛的好多了。”
“哦?”俞化风来了兴趣,“听闻你与洛子云都是乙丑班,夫子对他是何评价。”
楚寅冷嘲,“他不过是徒有其表,在班上屡屡哗众取宠,夫子想来只是看在俞府的面子上……”
“只说他能上榜,”话锋一转,话里嘲弄更甚,“俞兄,你与洛子云同住一府。也知道他考两次才中秀才,还在考场病倒被抬回俞府,也不知他这次还能不能在考场撑住。”
“呵,你说的没错。那病秧子能熬上两天就不错了。”
俞化风眸底掠过轻蔑。
这次若他中举,仙逝的祖父会不会后悔,对一个外亲那么栽培?
沈令承薄唇抵着青玉方形酒杯,眉宇微拧,并未出声附和。
“瞧我喝昏了头,竟说了些胡话,迁允的妹妹似乎就嫁给了……”楚寅暗戳戳的提醒。
俞化风反应过来,却不以为意:
“迁允你放心,只要她安分些,我可以让她在俞府荣养后半生。”
回忆沈清那张清丽娇美的脸蛋,除了那天偏帮,他对这么个漂亮女娘,心头痒痒的,尤其沈清还曾与他有婚约……
若洛裘钰真的早死,他也可看在发小的面子上,收他妹妹进房里当个贵妾。
在锦绣屏风背后,宝蓝色衣袂被湖边微风撩起一角。
洛裘钰骨节分明的手指,反手扣住折扇,姿态慵懒依着木桌,深邃含情的瑞凤眸微微眯起。
依旧风度翩翩的温和公子形象,只有身边常伴的人,才知道这是他动怒的征兆。
安青悄悄擦了擦额头冷汗。
瞥向屏风那边的风言风语,说什么不好,偏偏说到他家公子头上。
下一秒。
洛裘钰如玉的指节,有节律的敲桌三下。
刺啦一声木凳后挪,斜对桌的男人起身,面无表情的抬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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