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安之后,沈清便被正式认可为洛裘钰的妻子。
回到院落前,两人并肩行走在廊道,恰逢一处锦鲤池。
清水池面波纹荡漾,依晰可见红黑斑块的大头锦鲤。
在假山石旁,忽隐忽现露出水面,翕动鱼嘴,像向行人讨要饵食。
“这鱼儿养得喜庆。”
沈清瞧见这些鲜活锦鲤,心头都安逸了不少,烦绪都被清理了似的。
“看个头,年份应该不小。”
“确是不小,自我来府里,那头顶红块的锦鲤便只小上半圈。”
前方拐角便是休憩的凉亭,两人倚栏坐下。徐徐春风袭面,各自丫鬟小厮,都把大氅递来,提醒主子畏寒。
沈清眸子远眺波光粼粼的水平面,心情舒畅。
却没在意洛裘钰时不时投来的视线。
不过半炷香,她起身笑道,“外头还是风凉,夫君起道回院,正好让小厨房备些糕点。”
洛裘钰抵拳轻咳,“也好,温书要紧。”
走进竹清院时,沈清才问,“夫君是有赴考今年秋闱之事?”
以洛裘钰目前的病体,能尽早考举人便是,想来他也是如此思量。
“自有此意,只盼在世之际能中举,重振洛家门楣。”
洛裘钰神色郑重,俊美无涛,茶褐色瞳眸泛着点点星光。一时间晃了沈清的眼。
分明是寻常科考男子的大致向往,她偏偏品出不一般的滋味。
心口却下意识拿俞化风和他比较。
前者嘴上喊着光耀祖宗,可在读书上不见动几页书卷。反观后者,不论何时,总爱书房温习书卷,房内还有一大摞沾满墨迹的纸叠。
哪怕昨夜,他在婚房也还不忘读书。
认真恪守的男子,该是她夫君这般。
沈清发自内心的真诚祝贺:“夫君夜以继日苦读,这些时日也要顾及身子。汤药喝着管用,但劳逸结合也不可或缺,以夫君这般勤恳,想必来日定有高中之时。”
若考中举人,便能得一官半职,摆脱了白身,进入官场。在普通百姓里算是跨越阶级。
俞府旁支的身份,当然比平头百姓底蕴强上几分。嫡系都是几代为官,据说早些年还有爵位可继承。
于沈清而言,身份上也随夫君的官职水涨船高,由草民变敕命夫人。每年食朝廷俸禄。
洛裘钰淡笑了声,亲手斟了杯茶水,推送到沈清面前。
克礼而又疏离。
“蟾宫折桂最好,不中也不负这些日子的苦读。”
就如高考不过是人生一关而已。在洛裘钰眼里,脑内留存的学识,也足够他考中,不论名次前后。
在仇敌的视线里,不张扬,韬光养晦最佳。
沈清点了点头。
原是个有气度的好男儿。
若换了俞化风,还不得黑着脸,怒喝一句不中乃是晦气话。
想到这,她轻笑,发髻步摇晃动,金蝶颤微,一颦一笑间惹人注目。
煞是秾艳娇美。
洛裘钰不自然移开视线,耳根已红到脖颈。
“哎呀,这可是方才着凉了?”
沈清担心的问。
生怕因自己贪恋外头风光,惹得对方发热。
“佩云,你去小厨房熬碗姜茶来。”
“夫人都备好了。”
佩云知晓自家小姐畏寒,又逢另个主子也是病弱的,便早就支应小丫鬟下去煮姜。
正欲说不必的洛裘钰顿住。
不过几下功夫,那碗滚烫冒白汽的姜茶被送到他手边。
“夫君,请慢用。”
洛裘钰:“……”
究竟是她有心之举,还是无心之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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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的喜庆维序不到两天,沈清也乐的这份清闲。
因她身份高不成低不就,府里来探访她的人并不多。
除了每日请安坐下喝顿茶闲聊几句,就鲜少再私底下见着一面。
洛裘钰倒是恪守两人立下的誓言,说不谈感情,他白日竟真只顾着念书。若不是有需要夫妻出面的场合,他们还见不上几面。
皇帝不急太监急,佩云都替她着急。
不止是沈清悠闲作画,
还有韩氏塞来那两丫鬟的动静不小。
“太不知羞耻了!前夜里翠莲去书房给姑爷端茶,身上却只穿一件薄纱。还好安青有眼力劲儿,没让她进了内室。”
“还有红蔷也不是个省心的,总是成天在书房外面晃悠。听闻连小厨房送药的活计,她都抢着做!
姐你还没与姑爷温存多久,这两贱婢就如此急不可耐。”
这两人得关去柴房!
佩云才不想有人小姐和姑爷培养感情。
“莫气,外人面前你也如此倾泻情绪,容易被人拿捏把柄。”
沈清柳眉微蹙,这些事她也知道。
“她们二人的卖身契终归在我手底,没有机会翻身,而且……大爷的身子的确是不能折腾。”
“小姐,你这是要放过她们?”
沈清点了点她额面,“你家小姐哪里是吃亏的性子。新婚那夜连大夫诊断说,大爷病弱之体需要好好温养。不过当下我还有用到她们的时候。“
“佩兰,就由你盯着红蔷和翠莲。”
“谨遵小姐的吩咐。”
佩兰是个圆圆脸的姑娘,为人机灵,心思又缜密,让她去盯梢比较适合。
交代完,佩云领着人退下去。
沈清提着毛笔,目光眺向半支的木窗,对面恰好是书房和后方大片苍翠的竹林。
书房内温书的洛裘钰,依靠在圈椅,书案面的棋盘摆了白子和黑子。
此刻他信手执一黑子。
像是在认真思索,眉峰微拢,窗外吹来的风撩起他的青丝。
霁月光风,恍若坠落凡尘的仙人。
“叩叩。”
沈清默声挥手,让身后的丫鬟把药汤放在四方桌上。
“夫人过来了。”
专注棋局,洛裘钰眼神未有一丝飘移。
书房角落摆放的花几,典雅清然,淡淡的香气很是好闻。
她面色柔和:“这两天我底下的丫鬟不安分,打搅了夫君读书。”
“无妨,有安青在外头守着。”
洛裘钰声音浅淡,似乎并不在意。
哒的一声。
修长手指放落一黑子,将白子全面压制住。
听话听音儿。
沈清明白了他的态度。
处理起红蔷和翠莲,就无其他的考量,她可只凭自己的心意。
“夫君也喜棋盘对弈,能否与妾身切磋一番?”沈清坐上圆凳。
洛裘钰自无不可,看她的眼神幽沉了两分。
“嗯。”
很快,他就眼底兴趣盎然。
俊美的面孔从不以为意,到认真严肃,这是遇上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
的确出乎洛裘钰的意料。
他没想到,沈清在棋艺上的造诣不错。若不认真以赴,险些灰头土脸的输了对决的第一局。
心上好奇问,“你这棋艺不错,从小学习?”
下棋时沈清格外认真。
一双杏仁眼睁得很圆溜,细看还有几分娇俏可人。
“妾身幼年时,祖父和母亲手把手教的。只是粗浅学了几年,后来年岁稍长,便时常闲暇时自娱自乐,研究了几张棋谱。登高望远,算不得造诣一说。”
除却在沈府,她前世嫁到俞府,因俞化风不常来她房。
内宅趣事少,又有清算账本的重压。她在前几年就一个人对弈,苦中作乐。
“虽有前人的经验所致,但若无一朝一夕的悉心练习,这棋艺不会这般好。”
守在桌案边磨墨的安青,不由多看沈清一眼。
自打他跟公子起,就从没见他对谁多夸几句,公子对夫人……
好像有点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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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嫁后的第三天,女方需回门省亲,问候父母和家中兄弟姊妹。
沈清起早梳完妆,坐在八仙桌边享用早食。
“佩云,礼品你都置办好了?”
“回小姐,都备好了准备上马车……”佩云迟疑了会。
佩兰接过话茬,“昨傍晚,我跟佩云去府里马厩。准备提前打量个马车放置礼品,却不想那边的小厮满口直说各房都用车子用得紧,排不上我们竹清院的号。”
沈清柳眉轻蹙,“竟有这事?”
归宁是个重要的礼节,不能耽搁时辰。
“昨日就该早些说。”
沈清神色微愠,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
在她嫁来俞府前,各院有官职的男丁,自有合身份的小轿,用不上马车。其他院的姨娘和小孩,没有特殊允许是不能随意出府。
能用到马车的几乎是女眷。
那就只能是宫氏、老夫人、其他两院的正室夫人。
以她前世对这府里人的了解,平日没有敬香礼佛的人,排除在外。
而府里共有三辆马车。
一辆供日常采买,一辆是府里主子共用,另一辆专供俞老夫人,去附近山头的佛寺上香礼佛。
佩云自责,“都怪奴婢,若是再早些说,说不定就能提前预定马车……”
“先别急着自恼,听奴婢说完。”佩兰继续道:“奴婢二人被小厮拒绝后,今早再想去问一遍时,就见俞孙大少爷牵着个女娘的手,就坐上俞老夫人的马车出了府门。”
沈清眉心舒展:“依你的意思,马厩还剩一辆?”
不再过多纠结,供桌上的燃香已过半,她起身吩咐两人下去置放礼品。
莲步移向书房。
洛裘钰站立在书架格子旁,正仔细擦拭青柚龙觚瓶。
“夫君。”
双手交叠在腹前,沈清目光盈盈开了口:
“礼品都置办规整,时辰差不多要到了。”
目光又瞥向安青,“大爷随身用的药可还备全?”
安青点了点头,不过公子要他带的药包,和他平日里所吃的闻着有些不同。
但他没多想,只以为是连大夫调整过后的药方。
“可要带上连大夫?”沈清又问洛裘钰。
不是她对洛裘钰有了超越男女之情,而是洛裘钰脸色比之前苍白了许多。
心底纳闷,明明昨日与她下棋时,脸上还有几分红润。
洛裘钰摇头,“不必,我不碍事。”
见正主都不吱声,沈清也不好越过誓言,干涉他的选择自由。
一行人穿过廊道走向马厩,在这边洒扫的婆子悄悄抬眼打量,随后朝边上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那丫鬟一路穿廊越门,来到玉兰苑见宫氏。
“不错,赏。”
宫氏饶有兴致的绕着内堂走了一圈,亲手点燃香炉,室内弥漫了一股熏香,她开始誊抄金刚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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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府与沈府相距不算太远,隔着几条街,半个时辰后,马车就在红漆木门口停下。
在门口仅有管家婆子并几个丫鬟,和沈清想象中差不多。
与她前世归宁不同,韩氏这次索性连装也不装了。瞧着门可罗雀的清芜,沈清放下帘子。
洛裘钰率先下马车,安青掀开帘屏。
沈清习以为常的伸向佩云。
却不想一截修长骨玉般的手掌,横隔在她面前。鼻尖萦绕来一丝冷淡的药香。
“夫人小心。”
她伸手过去,肌肤相贴,男人掌心微凉。可热烫忽的涌上她面腮,嫣红又娇媚。
洛裘钰神色无恙,可他眼睫微颤。
不由稍稍握紧了手心葇荑,惹得沈清以为他在忧心进府之事。
“公子,你身体还好?不会是发热了?”
安青眼尖,察觉了洛裘钰的呼吸变快。
他家公子会不会承受不住舟车劳顿的辛劳?
无视安青的关心眼神,洛裘钰冷着脸抽回手,“……无碍!”
无碍吗?
安青揉了揉眼。
怎么感觉公子好像不悦了?
沈清心思没多停留在洛裘钰身上,踏入沈府那刻,她心情平复不下来。
等着她相见的是面目可憎的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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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月台。
偏厅内,韩氏依在罗汉床桌几边,跟沈淑拉手讲话,母女情深的很。
底下静坐的姨娘和庶出女娘,规矩老实。
只一位粉衣女娘。
时不时瞧向门扉处,神色颇有些焦急。
沈淑余光瞥见,冷嗤了声:
“沈温,你左顾右盼干甚?都快这个时辰早就该到了……该不会是沈清怕嫌丢人,不好过这回门关吧?“
“长姐肯定会到的。”沈温眼神执拗。
她今年刚满十二,脸上还有婴儿肥,抿起唇,嘴角漾起浅浅的梨涡。
“哼!”沈淑更心头不顺。
平日里沈温总爱往沈清那边凑。本就讨厌沈清,连着她身边的人,也一并讨厌。
若不是沈温姨娘的娘家有兄弟入朝为官,得了父亲的眼。
贱婢小娘生的沈温,哪有底气在自己面前放肆?
“呵,沈清面上说着好听是嫁入俞府。
她夫家却姓了个洛字,算不得真正的俞家人。更可笑的是,这夫家还是个独孤的白身,并无一官半职,穷秀才罢了!
她今日回府归宁又怎的,带来的回门礼必定是穷酸无比。就算珍贵了些,必是俞府给的体面。
沈温,你就算要巴结人,也得抱个金大腿,怎么抢着无人问津的破落户?“
“才不是!”
沈温性子直率,气得脸颊鼓鼓。
就要站起来争辩,却被白姨娘拉住手。
“安稳坐着,陪嫡小姐说几句话,还闹个红脸?”
说完,白姨娘小心打量,上首一语不发喝茶的韩氏。
见她神色并无异变,
但很快——
韩氏放下茶杯,语气依旧温和:
“说的在理,嫡庶尊卑有别,不近嫡长可不是好教养。”
白姨娘冷汗浸湿后背,“平日都是我管教疏松,才让温儿说话有些莽撞……”
“你纵有慈母心肠,可我府里的规矩却是不能不立。老爷在外忙着政务,我在府里就是替他打理好后宅。温儿今年十二,离及笄不过两年,亲事还得趁早寻才是。
这两年,可得让教习嬷嬷好生教导规矩。不能心慈,日后在夫家也是这样冲撞无礼,沈府的名声都要叫她败落光。”
沈淑接在她后面,眼神得意道:
“母亲说的极好,沈温你听好教训了没?
要我说,你眼界也得放开,虽你姨娘的娘家是小门小户发家的,可巴结人的功夫你却没学成。
你就听听姐姐的良言,沈清迟早都是当孀居的,少去凑跟前沾染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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