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内，年近六旬的太后盘坐在暖阁贵妃榻上，正与六岁的皇孙面对面围着榻上小桌吃早膳，旁边姑姑嬷嬷们垂手侍立。
弘德帝共有四子，长子，也就是前太子，乃皇后所出，前些年因病薨逝。二子也是皇后所出，今年十七，三子贵妃所出，今年十六，最小的便是自小在太后身边长大的四皇子。
四皇子不同于前三位皇子，无论母亲是皇后还是贵妃皆是出身尊贵，一降生便有母家背后的势力扶持。而这位四皇子因为其母乃是宫里一个卑微的奴婢，所以一直不受重视。
当年，弘德皇帝一次醉酒，无意间宠幸了一个年纪比自己大十几岁的老宫女，待酒醒想起来后龙颜震怒。本想赐死那宫女，但又觉得那么做过于残暴，便将那宫女罚去冷宫当差，还令她不许将这件事说出去。后来，宫女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也不敢张扬。好在人在冷宫，除了冷宫里那些疯了的女人没人知道她怀孕。直到孩子降生后，宫女抱着皇子偷偷去见了太后，太后才知晓了这件事。
后来，太后将此事告知皇帝，皇帝虽讨厌宫女，但对于孩子他还是喜欢的。尤其在看到眉眼与自己十分相像的皇儿时，对于当年之事，皇帝释然了，遂封了宫女为嫔。可这宫女是个命薄的，刚有了名份，不久就病死了。从此，这四皇子便由太后抚养，到今年刚满六岁。
“皇祖母今日为何这么早就唤孙儿陪您用早膳啊？”四皇子朱景沅开口时语气神态莫明带出一丝超越他年龄的老成。
太后道：“沅儿长大了，皇祖母欲给沅儿寻一靠得住的大伴，日后出入就有人相佐啦。”
朱景沅小眉头皱了起来，“皇祖母不陪沅儿了吗？”
太后慈爱地看着孙儿，“皇祖母老啦，不能时时陪伴在沅儿身边，再说，皇祖母深居后宫，不能陪沅儿去书房，学骑射，故而得另寻一人陪着沅儿。”
朱景沅点点头，“沅儿知道了。”
这时有宫女进来说乔庆云来了，太后道：“请他进来吧。”
很快乔庆去被引入殿内，他见此间不仅有太后，连四皇子也在，心里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他躬身道：“臣乔庆云给太后请安，给四皇子请安。不知太后唤微臣前来有何差遣？”
太后看了眼身边的朱景沅，笑道：“皇子们皆是六岁启蒙，如今四皇子也到了年岁，哀家想请乔掌印代为挑选一位德行兼备的人为之老师。”
乔庆云欠身道：“微臣惶恐，微臣出身寒微，大字不识几个，只在入宫后才算勉强识得了几个字。这……该如何有资格为四皇子挑选老师呢？”
太后笑道：“哀家深居后宫，对前朝之人不甚了解。但是近日哀家耳边关于乔掌印的传闻颇多，都说你为人谦逊，待人和善。尤其是日前皇帝也曾亲口在哀家面前夸你，说你身居高位却仍能恪守清廉，就连日常戴的发簪都是满朝文武也难得一见的竹簪。哀家觉得能有如此品行之人，定是值得托付的。”
太后一语道破这次见他的目的，其实就是想给没背景没后台的朱景沅找个靠山。太后并非皇帝生母，所以与皇帝没有什么生养之恩，感情就更谈不上，纯粹只有君臣之礼而已。她深知，自己年迈，无法陪伴这个亲手养大的皇孙走到最后。那么自己死后，将来太子之争时，这个没人疼爱的孩子很可能将成为牺牲品。所以，趁自己在世，她必须得给朱景沅找个靠得住的帮手。然而，宫里宫外，大权在握的人基本早就站好了队，不是背影深厚的皇后，就是兵权在握的贵妃，谁也不会傻到站在一个娘死爹不亲的朱景沅这边。
直到前些日子，乔庆云的名字开始接连不断地进入她的耳朵，她似乎看到了希望，便趁着还尚未有人拉拢之时召他入宫。想以挑选老师的由头，探他的口风。
乔庆云只在见到朱景沅时便已猜出了大半，如今再听太后这么说，更加确定。他本心并不想蹚皇家立储这事的浑水，但是，若要给杨妍秀报仇，或许这将是个可行的办法。自己现在势单力薄，说不定……
“乔掌印，乔掌印？”
乔庆云有片刻的失神，在太后连唤两声方才回过神来。
“乔掌印因何失神啊？”
“呃，臣方才在想，何人能配得上为四皇子之师。”
太后面色云淡风清，“此事不急，乔掌印可回去慢慢斟酌。”
“是，太后放心，此事微臣定然尽心去办。”
待乔庆云离开后，朱景沅问道：“方才皇祖母为何不提让乔掌印为我大伴之事呢？”
太后宠溺地看着眼前的小人儿道：“此等大事，点到即止，凡事不能说透，这样才能留有余地。祖母之意他若想明白自然会明白，若不想明白我们也能留个体面。”
朱景沅只觉得今日的皇祖母说话很深奥，但也没有再问，又继续吃碗里的饭食。
* * *
就在乔庆云在慈宁宫时，城门附近的荷池旁边，垂柳之下，花丛遍地，鸟雀纷飞。路名正牵着个十五六岁的小宫女卿卿我我。
小宫女叫婉清，是尚宫局里不怎么起眼的一个，也是因日前在尚宫局里犯了错要被罚时被路名说情给放了，从那时两个人就开始眉目传情好上了。只要来宫里，路名就会找机会见见她，给她送点儿宫外的小玩意儿，有时候是吃的，有时候是穿戴。哄人开心的这点儿本事也是像极了乔庆云。
两个人此时已经聊了会子话，路名将买来的蜜糖喂进婉清口里，“怎么样，好吃吗？”
婉清稚嫩的眼睛里闪着光亮，“好吃。你也尝一个。”
她捏起一颗糖塞进路名嘴里，路名故意张大嘴在她指尖儿上咬了一下，婉清急忙抽了手，脸颊羞得通红，“讨厌。”
路名不以为然，“咬指尖儿算什么，若将来我们俩成了对食，那咬得还多呢。”
听了这样的骚话儿，婉清整张脸红了个透彻，扬起小手在他胸口猛劲儿捶打，路名嘿嘿地笑着瞅准了机会一把将她的小拳头裹在手心儿。“也就是现在，我们还能说说这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话儿，等年纪大了，怕是再也张不开口了。”
婉清皱了眉头，“那等我出宫已经二十五了，到那时你就不这般对我好了吗？”
路名道：“我当然会对你好了，只是好的方式不一样了吧。你看我们掌印，职位高了吧反而不会哄人高兴了，连个直白的表达都不敢。”
“诶？你们掌印有相好了？”
“太监也是男人啊，就是不能婚配，也是有喜欢的人的。”
婉清亮着眼睛好奇道：“是谁呀？”
路名撇撇嘴，“这我可不能说。”
婉清不满把身子扭到一边，“还说喜欢人家呢，什么都不跟人家说。”
路名拉了她的手哄道：“哎呀，这是我们掌印自己的事，他不想说我们下人自不敢乱讲，什么时候他想昭告天下了，那自然才可以说。若是随便讲出去，我不得挨罚吗？你就忍心，让我挨板子吗？”
“我又不说出去。”
“你不说，我不说，可就怕是隔墙有耳。”
婉清也没强求，俩人相视一笑，又你一颗我一颗的喂对方吃糖。吃到一半，路名忽然想起个事儿，问，“对了，我有个事儿想问你。”
“什么事儿啊？”
“就是……，就是……”
“你怎么还吞吞吐吐的，快说吧。”
“我问了，你，你可别生气。”
婉清看他这般，心里越发好奇，咬着唇点了点头。路名红着脸凑在她耳边嘀咕了没几句，婉清脸上一红，狠狠在他胳膊上拍打，“讨厌你，就知道你故意戏耍我。”
路名委屈道：“我没戏耍你。你到底见过没呀？”
婉清扭拧着身子支吾道：“主子的我倒是偶尔瞧见过，那那太监的我上哪儿见去呀？”
“再说，你问这干嘛，我，我跟你……还早着呢。”
路名怔了怔，噗嗤一下乐了。引得婉清臊得脸更红了，“你笑什么呀？”
路名捂着被打的胳膊嗷嗷叫唤，“别打了别打了……”说话，他握住她的小拳头顺势将她扯入怀中，从后轻轻拥着，在她耳边小声道：“你现在人在宫里，我哪儿敢呀？要是被人发现了，那岂不是害了你。”
“我那是想替我们主子排解烦恼。”
婉清诧异，“是乔掌印让你问的？”
路名苦笑，“这事儿哪能等主子开口啊，不得主动点儿替主子着想吗？”
婉清觉得有理，点了点头，“对了，我之前听小公公们说起过，说是宫外头有专门卖货给宫人的铺子，言谈间总感觉那里边应该有些不为人知的东西，或许有你想要的吧。”
“什么地方 ？”
“我记得好像在什么柴市街。”
正说话，路名远远瞧见乔庆云朝宫门走来，连忙收起蜜糖纸包塞进婉清手里，“我们掌印出来了，我得走啦，下次再来给你带好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