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吧,睡醒后,您会见到从前的自己。”
这是方蔷躺进治疗椅,闭上眼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面部医美注射过度后的硬块,在祝开颜双手的按压之下化开,没有一点疼痛的感觉,力度刚好让人犯困。
她不知不觉睡去,睡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好觉,不是那种陷入胃肠镜麻药后的无意识,而是像回到了温暖的母体一样,安定、放松。
醒来后,她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一楼的沙发上,窗外的天黑透了。
手机在跟前的茶几上,微信消息弹个不停,她瞥了一眼,伸手第一时间拿起的却是一旁的镜子。
“给您做脸期间,您手机响了很多次,有消息也有电话,可能有要紧的事,不赶紧回一下吗?”祝开颜提醒说。
“不重要。”她淡淡地说,只顾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没有硅胶假面感,也没有那道狰狞的割裂伤了,皮肤紧致,面纹上扬,看着嫩得能掐出水来。
那个熠熠发光,静静站着就能轻易吸引所有注意力的方蔷,真真切切地活了。
“还满意吗?”祝开颜问。
自然满意,她都舍不得挪开目光。这是她嘴角被划伤后,大半个月以来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照镜子。
“别瞅了,以后有的是时间。”
祝开颜把镜子拿走,取而代之塞给她一块菠萝油包,“吃点东西吧,做了这么长时间的脸,您也该饿了。”
刚才方蔷没醒,祝开颜明明听见她的肚子饿得在响,她却嘴硬:“我不饿。”
她说着,拿起桌上的水灌了大半杯,“就算饿,我也不会吃的。中年代谢能力弱,晚上进食难消化,很容易发胖,我每天下午四点后就禁嘴了。”
不愧是当过一线女星的人,这么自律,难怪能将身材保持得那么好。
祝开颜用欣赏的目光看着方蔷,那件大衣内搭的针织打底衫紧贴她的上身,腰线分明,小腹上一点多余的赘肉也没有。
换上崭新的年轻面孔后,整体看来,俨然就是一个二十来岁活力四射的年轻姑娘。
除了那双狐狸眼,还透着老态。
祝开颜是对照方蔷演艺事业巅峰时期的照片,一比一捏的脸。可是,三庭五眼的特征能还原如初,年少之人的心气无法还原如初。
就算祛除了眼角的皱纹,沧桑感也会从眸光里跑出来。
这时,墙上时钟走到了九点。
“就从现在开始吧,一直到七天后的晚上九点钟。”
祝开颜郑重地说,“期间我会陪在您的身边,您可以决定我的身份,也可以让我换上适合出现的面孔。”
最近方蔷签了新公司准备复出的事,正好有招助理的计划。
她想,祝开颜以新助理这个身份待七天,再以试用期不合格为由离开,倒是不突兀。
“那就助理吧,同吃同住的生活助理。”她说。
祝开颜迅速转变了角色,乖巧地点头:“好的,方老板。”
“叫我方蔷姐就行。”
她顿了顿,“还有,之后也不要总您啊您的称呼我,挺怪的,外人还以为我多难伺候呢,经纪公司给我的人设是接地气亲和型邻家姐姐。”
方蔷下午来的时候怕引人注目,不敢开车库里的豪车到这种老城区,特地打的车。
大晚上准备带着祝开颜回去,结果两人出了巷子,干等在空无一人的步行街上,打车软件里一直没司机接单。
“正常,附近没有夜生活,这个点,网约车想赚钱都在商务中心CBD。”
祝开颜又换了个软件约车,耐心道,“再等等吧,会有车路过的。”
深秋夜寒,她们站进了避风的墙角。
带着表演科班出身的习惯,加上好奇心理作祟,方蔷不由自主地观察起了身旁的祝开颜。
黑框眼镜素面朝天,黑色长发利落地扎在脑后,卫衣帽衫牛仔裤运动鞋,从头到脚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
现代社会,最能简单了解一个人的大概就是手机。就像方蔷自己,手机壳是LV的,锁屏是她和王耀堂参加儿子毕业典礼的合照,社交平台头像是自己年轻时的电影海报。
方蔷瞄了眼祝开颜的手机,清水壳,原生系统壁纸,什么性格也看不出来。
祝开颜背上的旅行双肩包是很简约的大容量款式,在方蔷眼里,挺土挺傻气的。祝开颜往里收拾衣物行李的时候,她提过干脆别带了,直接给她买新的,但她很客气地谢绝了。
这种客气带着很强的边界感,在她认识的人里,晓慧也是如此。她一直觉得这种人是好人,值得信赖,但她不喜欢。
祝开颜自称是影迷,可她觉得祝开颜的表白、包括待客的话术,太规范了,像在执行程序设定好的流程,尤其是不开口说话的时候,就像块木头一样死板疏离。
这种人没有特征不够生动,如果不是亲身体验到了祝开颜的能力,她真的会觉得祝开颜和每个擦肩而过的普通路人没有区别。
“泯然众人”,方蔷想到了这个词。
这种能够随意改变别人容貌的怪物,为什么要选择泯然众人地存在于这个世界?倘若人类最珍贵之物对其有用,为什么不大张旗鼓地揽客收割?
套着无欲无求的平庸皮囊,藏在这种人迹罕至的角落等待客人的到来,究竟是为什么。
祝开颜注意到了方蔷探究的目光:“怎么了?”
“呃,我是在想住在这边出行不算方便……”她心中揣度不敢明说,便扯开话题,“祝老板你难道没有车吗?”
“当然有的。”祝开颜假装一本正经地回答,在双肩包的侧口袋摸索了起来。
“那直接坐你的车就好了,走快速路开回我家一两个小时而已,加油费我来报销。”
祝开颜晃着刚拿出的两把钥匙:“小雅迪,小爱玛,您想坐哪辆,或者我们一人骑一辆。”
方蔷愣住了,她发现祝开颜其实有点冷幽默。
等了小半个钟头,总算有好心的士佬收工路过,加班载上了两人。回到方蔷住处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
这是一处高档公寓,二十四小时保安巡逻,顶楼大平层。
落地窗外,隔着一道江,是整个城市最繁华地段。高楼大厦的灯光在江面之上流动,夜景绚丽。
室内装修尽显奢华格调,客厅中央的水晶吊灯充满了设计感,流光溢彩。祝开颜在杂志上见过一样的,是Manooi家的轻奢吊灯,少说要十几万一盏。
沙发、厨具、冰箱之类的家具也都是最顶级的配置,什么都有,唯独缺少生活气息。太干净太新了,跟酒店似的,不像是家。
祝开颜知道这里是方蔷的临时住所。
从探知到的画面里,她看到方蔷是一年前独自买下装修的公寓,三个月前才购置的家具,只是用作和她那小男友偷偷约会的爱巢,平时不常来。
方蔷把她安置在了从没用过的次卧。
尽管祝开颜不需要睡眠这种事,但是她还是选择闭着眼睛,躺在了床上。
无法入睡,也就意味着没有梦。每个夜晚,她闭上眼睛后便会去探知客人的过去,就当自己是在做梦。
今夜依旧如此。
她在脑海里检索着方蔷的人生经历,一幕幕画面、一场场戏像是在放电影,直到天亮,她才睁开眼停止了探知。
八点多,祝开颜看了一眼时间,走出次卧。对门主卧的房门紧闭,方蔷还在熟睡,听得出鼾声很稳很沉。
祝开颜这个时候起来,绝非想要干涉客人的作息,而是因为电梯口的那声动静。
有人上来了。
这种昂贵的高级公寓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过安静,一点声音都很明显。
在敲门声响起的前一刻,她打开了公寓大门。
一只很大、骨骼粗壮的手悬在门外,无名指上有道明显的色差,是常年戴戒指留下的痕迹。这只手顿了顿后,握拳收了回去。
眼前的中年男人宽肩窄腰,西装革履,身上飘着淡淡的乌木沉香,紧实的身型远胜过那些大腹便便的同龄人。
他硬朗的面孔一脸肃意,眼底泛着一夜未眠的血丝,下巴挂着尚未处理的胡青,皱起的每一道褶子都带着颓唐的憔悴风韵。
他警惕地打量了下祝开颜,问道:“你是谁?方蔷人呢?”
“我是方蔷姐的生活助理,方蔷姐在家休息。”
从方蔷过去的人生画面之中,祝开颜早就熟悉了这个中年男人的模样,自然知道他是谁。但还是报以他同样警惕的眼神,说,“您是?这么早来找方蔷姐,是有什么事吗?”
“我是王耀堂,你是新来的吧,不认识我?”
见祝开颜摇头,他的眉头锁得更深了,冷哼道:“你叫什么名字,谁给你招进来的,你没做过助理工作吗?既然不认识我,你还给我开门?你不知道保护方蔷的**吗?万一是坏人上门,你能保护得了方蔷吗?职业素养差劲得离谱,方蔷也真是……什么人都带在身边。”
面对一连串的呵斥,祝开颜没有辩驳,说:“您叫我小祝就行,是我安全意识不够强,以后我会注意的。”
“我是方蔷的老公,我们夫妻有事要谈。”
他把祝开颜拽出了公寓,侧身抵在门口,“你下楼给方蔷买份早点,热拿铁不加糖,双倍浓缩,没有火腿芝士三明治就买芝士贝果。”
哐当一声,祝开颜被他反手关在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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