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飞狗跳。
如果生命有它的轨迹,如果世上真的有上帝,那么总该有个善良的怜悯的声音告诉时屿——今天开始,你的人生将与前十八年决裂,命运的种子发芽了。
事实是,这个声音并未出现,同时,时屿从这天开始坚信生命轨迹的必然和上帝的存在。
否则,她的家庭、她的人生怎么可能在一夜之间天翻地覆,除了天命她想不到其他解释。
“你就是时屿?”陌生女人搂了搂旁边玩手机的女儿,盯着时屿开口。沙发对面,时屿的母亲正将茶杯递到女人眼前。
时屿得体地露出一个微笑,完全来自平日陪父母应酬亲友的肌肉反应,她直觉这个女人不怀好意。
“不好意思啊,我丈夫这个月出差不在家,您有什么事我转告他。”叶温不着痕迹打量着眼前突然来访的母子俩。
女人柔柔地娇笑两声,震得身旁搂着的女儿缩了缩脖子,挣脱她的臂弯。
女人似乎并不在意女儿的躲避,她微扬起下巴,嘴唇勾出弧度:“我知道他不在家,他出差前跟我说了。”
“他来那天,我告诉他——我怀孕了,男孩。”
“时永超叫我们娘俩,哦不,娘仨住进来。”
叶温的流泪和时屿的怒斥几乎同时发生。
叶温不发一言,光是掉眼泪;时屿倒更像那个被出轨背叛的妻子。
她的脑袋一时有些发懵,但眼前女人的话已经是把挑衅搬到了明面上,于是她站起来指着女人的鼻子大声质问:“你是谁啊就在这里胡说八道?”
“什么孩子,还住进来……我爸还不至于蠢到让小三住进家来,何况你跟时永超究竟有没有关系谁知道?”
女人没有一点心虚,脸上的表情反而更加张扬,她定定地看着时屿,微笑道:“你爹是不是蠢货我不知道,至少我没必要过来说一个随时能被揭穿的谎言。你说是吧?”
时屿的脑子疯狂运转起来,女人说的并没有什么错,而这个事实本身就已经足够她崩溃。
疯了一样抓住女人的衣领,时屿死死盯着对面挑衅的眼睛,一把将她提了起来,大幅抖动的手指几乎带着女人颤栗起来,女人眼里闪过瞬间的惧怕,又立刻消散。
“小屁孩,没根的东西,以为自己多了不起……”
女人抓住时屿愣怔的间隙,一把挥开她的手,转身拉起没事人般玩游戏的女儿,一脸得意,“赵今一,别玩了!今天开始,你们就是姐妹,叫一声时屿妹妹听听。”
时屿的愤怒屈辱在体内震荡,激起剧烈的战栗。
她狠狠抬眼,眼神似要化成实体,却刚好对上赵今一漠然的眸子。
“你好,时屿。”
她声音很低,很快地瞄了时屿一眼,甩开女人抓着她的手,“赵有仪你差不多得了,人没打你就已经算有良心。”
赵今一难以忍受似的用力闭了闭眼睛,不满地看着母亲,几秒后坐回了沙发上。
时屿胸膛的起伏逐渐平缓,涨红的眼球却蒙上薄雾。
她想看叶温的反应,回头时力气大概用大了,眼泪跟着发丝被甩了出来。
叶温的悲伤大过惊讶,仍在随眼泪流。
“妈,给爸打电话。”时屿咬着牙,恨恨说道。
叶温走出客厅,打电话去了。剩下三个女人坐在沙发上,空气里只剩争吵过后“吭哧吭哧”沉重的呼吸声。
时屿从悲恨里挤出平静来,同时也从心底生出些疑惑,虽说母亲叶温在外人面前一向礼仪做足、从不失态,但……这样的情况下她也不肯破坏形象?
时屿见过太多次母亲的崩溃,深知叶温做不到这份上。一个荒诞而惊人的想法冒了出来。
或许……她早就知道,对吗。
听赵有仪所说,时永超在和母亲结婚前就已经跟赵有仪在一起了,而母亲才是后到的那一个。“巴结”,时永超大概是冲着母亲的背景结婚的吧。
这个念头猛地刺了时屿一下,可她并不感到意外。叶温常常跟她抱怨,听了这么多年,时屿知道父母之间的连接绝不可能是单纯的“爱情”。
她浑身一震,命令自己不再去想。
她抬头,又一次正正对上赵今一的视线。
赵今一的眼睛很特别,低调的内双在眼尾才堪堪拉出一线褶皱,眼角尖锐显出几分锐利,上勾的眼尾本该有些妩媚,在她冷淡眼神的衬托反而颇具攻击性。
时屿不知道这个女孩在想什么,她在这场闹剧里又扮演什么角色。
帮凶?反对者?观众?
......但毋庸置疑,赵今一确实是这件事里不折不扣的受益者。
时屿凶狠地回视,像只捍卫领地的幼狮。而对面的表情冻住似的,就那样冷冷注视着时屿。
“......时永超!”
时屿单方面无声的较量被一声尖叫打破。
大梦初醒般,时屿向外看去。
只见叶温站在客厅入口,手里握着挂断的电话,垂着的头发使她的脸在阴影下忽明忽暗。
随后,她抬手把头发往后撩了撩,走进客厅,对着神色各异的三人说道,
“楼上的房间,除了右手边三、四间。自己挑。”
“妈!”时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匆匆追上前,在母亲离开客厅前拦住她。
“你就......就这样让她们住进来了?!这里是我们家!”
叶温有些无力地摇头,低头看着女儿,轻轻地说:“这件事你不要管,上楼去吧。”
时屿深吸一口气,抿了抿嘴唇。她从母亲的眼神里读到很多她陌生的东西,以致于一瞬间难以分辨眼前人的身份。
短短一小时,这个家就迎来了两个陌生人的入住。
赵有仪夸张地指挥家里的阿姨们,这里有一个箱子,那里的行李要小心一点。
“哎呀,可得看着点,别撞着我了......伤到小孩可不是你担得起的......”
赵今一的行李很少,只有一个小小的旅行袋。她自顾自地把行李提上楼,随便打开一间房门,东西撂在地上,又回到一楼。
时屿猜测大概是因为赵今一上着大学,平时不在自己家里住,东西也就少些。
时屿没听母亲的话上楼,而是雕像一样坐在沙发边上,注视着她们的入住。阿姨们勤快地上楼、下楼,赵有仪喋喋不休念叨着。
一会是他肚子里的宝贝男孩了,一会是她赵有仪这么多年也算熬出头,一会又是赵今一你能不能别像个死人一样.......
赵今一坐在时屿对面,也悠哉悠哉地观摩着。只是不同于时屿凝重而厌恶的表情,她脸上似乎是一种戏谑,或者说,嘲讽。
时屿看得出这个女孩对时家没有什么强烈的感情,她既不上演“流落千金回家”的俗套剧情,也没体现出一点对时屿母女的攻击性。就好像这场闹剧的内场观众,审视着每一个演员,不点头也不摇头。
正相反,赵今一所流露的大部分情绪,矛头指向的都是赵有仪。
“我是个死人,你不该高兴么?美梦成真,好事成双。”
“恭喜你了。”赵今一一动不动坐在原位,斜睨着门口得意的女人。
赵有仪眼睛一横,似要发作,却止住话头,只是狠狠瞪了女儿一眼。
赵今一冷笑一声,低头在手指上有一搭没一搭扣着,忽略时屿投来的探究的视线。
她不想跟时家的人起什么冲突,恨不得赶紧走完赵有仪“翻身农奴做主”的流程。
没成想,时屿反而先开了口。
“赵今一。”
赵今一有些意外地抬头。
“你是哪所大学的。”
时屿有些防备地盯着对面,眼眶的浅红已经完全褪去,只是睫毛还湿润着,歪七扭八地黏在一起,像淋过了雨。
“海滨大,大二。”赵今一回答。
时屿点头,随后离开沙发,径直上楼。
上楼,看到隔壁半开的原本落灰的房门,时屿顿住身子,又听见楼下传来赵今一懒散的声音。
“我回学校了。”
然后赵有仪叫住她,说,“周末他在家,记得回来。”
他。时永超。
时屿逃似的进了房间,用力甩上房门。
他,他,她的父亲。时永超也配回来?
像听了个笑话,她嗤笑出声。
一步步挪到书桌旁,开窗,扒开窗口长得过密的榕树枝叶。
绿色缝隙里,她看见赵今一很大地迈步出门,走远。
不知怎么,时屿的痛苦悲愤渐渐模糊起来,两小时内的跌宕起伏蒙上了层水雾,钝钝地刻在她的心脏上,而心跳声砰砰地,震得时屿头疼,宣告它所遭遇的酷刑。
她脚下生了根,僵硬在窗前一动不能动,注视着赵今一的背影。
她多么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梦,或许,能随着赵今一的离开而惊醒。
夜深了。
“阿姨!沐浴头怎么用啊?”
时屿瞪着眼睛,黑色的天花板上什么都没有。
她的痛觉突然醒了过来,在这深夜里,从心、从胃、从某个她未知的地方,蔓延到全身。
我的开刃作!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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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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