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蝉鸣和习题册的翻动声中一天天过去,梧桐巷的风依旧燥热,阳光依旧刺眼,可有些东西,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改变,像玻璃上的裂痕,起初细微到难以察觉,等到发现时,早已蔓延开来,再也无法弥补。
苏晚的状态越来越差。起初只是跳舞时偶尔腿软,踮脚尖时会有轻微的颤抖,她以为是训练强度太大,休息休息就好,依旧每天泡在舞蹈房里,从清晨练到深夜。可情况并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糟。她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肢体,旋转时会突然失去平衡,跳跃时足尖无法用力,甚至有一次在练习《天鹅湖》的经典跳跃动作时,直接重重摔倒在练功房的地板上,膝盖磕出一块青紫色的瘀伤,疼得她半天站不起来。
舞蹈房的镜子里,映出她苍白的脸和眼底的慌乱。她扶着把杆慢慢站起来,看着镜中那个连基本动作都难以完成的自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透不过气来。她是苏晚,是别人口中的舞蹈天才,是要站在国家芭蕾舞团舞台上的人,她的身体怎么能出问题?
陆知珩几乎每天都会来舞蹈房等她。他总是算好时间,在苏晚训练结束前半小时赶到,手里要么拿着温热的牛奶,要么提着刚买的水果,有时还会带一本她喜欢的诗集。他看着她扶着把杆,额头上满是痛苦的冷汗,脸色苍白,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明明已经累得快要支撑不住,却依旧咬牙坚持,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他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那天晚上,练功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亮了地板上的灰尘。苏晚又一次摔倒,陆知珩快步跑过去,小心翼翼地把她扶到休息区的椅子上,递过一瓶温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别练了,苏晚。真的别练了,你的身体最重要,艺考可以明年再考,没关系的。”
苏晚摇摇头,接过水喝了一口,指尖冰凉,连握着水瓶的力气都有些不足。她抬起头,看着陆知珩关切的眼睛,桃花眼里满是坚定,可眼底的慌乱却瞒不过他:“不行,知珩,我等这一天等了十二年。从五岁第一次穿上芭蕾舞鞋,我就梦想着能进国家芭蕾舞团,我不能放弃。”她的声音带着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不甘心。十二年的汗水、泪水,无数个日夜的坚持,怎么能因为这点“小状况”就付诸东流?
陆知珩抓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像冰一样,让他心疼不已。他紧紧握着她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给她力量:“我知道你不甘心,我知道舞蹈对你有多重要。可你现在的状态不对劲,我们去医院看看吧,做个全面检查,好不好?只有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才能解决问题,才能继续跳舞啊。”
苏晚犹豫了一下。她害怕去医院,害怕听到不好的结果,可身体越来越糟的状况,让她不得不面对现实。她看着陆知珩坚定的眼神,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她也害怕了,害怕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会毁掉她多年的努力和对未来的憧憬。
去医院检查的那天,天空下着小雨,灰蒙蒙的,像极了他们的心情。陆知珩推着自行车,苏晚坐在后座上,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腰。雨水打湿了他们的衣服,带来一阵凉意,可两人都没心思在意。一路沉默,只有自行车轮碾过湿漉漉路面的声音,和偶尔传来的雨滴落在伞上的声响。
检查过程很漫长,每一项检查都像在煎熬。苏晚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双手放在膝盖上,指尖微微颤抖。陆知珩一直陪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时不时轻声安慰她几句,可他自己的手心,也全是冷汗。
等待结果的那几天,苏晚几乎夜夜失眠。她不敢闭上眼睛,一闭上眼睛,就会想到最坏的结果,想到自己再也不能跳舞,想到梦想破碎的样子。陆知珩每天都会给她打电话,给她讲学校里的趣事,讲习题册上的难题,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可苏晚能听出他声音里的紧张。
检查结果出来的那天,雨还在下。医生拿着化验单,表情严肃,语气平静却残忍:“初步诊断是肌萎缩侧索硬化症,也就是俗称的渐冻症。目前没有根治的方法,病情会逐渐发展,从四肢开始,慢慢影响到躯干、呼吸和吞咽功能。”
“渐冻症……”苏晚反复念着这三个字,大脑一片空白,像是被人用重锤狠狠砸了一下。她是舞蹈家,她的身体是她的武器,是她的梦想载体,是她生命的全部意义。可现在,有人告诉她,她的身体会慢慢失去知觉,会变得无法动弹,会像一尊雕塑一样,被困在自己的躯壳里,连呼吸都要依靠机器。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陆知珩紧紧握着她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青筋凸起。他强忍着泪水,一遍遍地对苏晚说:“没关系,苏晚,没关系。我们会找最好的医生,会去全世界最好的医院,一定会找到治疗的方法。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爱你,我都会陪着你,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他的声音很坚定,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的恐慌已经快要将他吞噬。他不怕苏晚无法跳舞,不怕她需要人照顾,不怕未来的日子有多艰难。他怕的是,他留不住她,怕她会在无尽的痛苦中慢慢凋零,怕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向绝望,却无能为力。
苏晚靠在他的肩膀上,眼泪无声地滑落,浸湿了他的衬衫。她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不甘、痛苦、绝望,都化作泪水,无声地流淌。她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与此同时,顾星辞也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顾星辞的画室在他家的阁楼里,不大,却被他收拾得很温馨。墙上贴满了他的画作,有梧桐巷的风景,有夕阳下的老梧桐,有朋友们的笑脸,还有无数**漾的侧脸。画板放在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亮了画纸上的色彩。
那天,他像往常一样坐在画室里,准备画一幅林漾的肖像。他想把林漾笑起来的样子画下来,画她丹凤眼弯成月牙的模样,画她嘴角的梨涡,画她眼里的星光。他拿起画笔,蘸上颜料,可当笔尖落在画纸上时,却突然僵住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下笔。
大脑一片空白,那些曾经烂熟于心的绘画技巧,那些曾经信手拈来的线条和色彩,那些曾经刻在骨子里的光影明暗,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想勾勒林漾的眉眼,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他想调出林漾头发的柔软色泽,却怎么也配不出来;他想画出林漾笑容里的温柔,却只能在画纸上画出僵硬的线条。
他慌了。
扔掉手里的画笔,重新拿起一支,蘸上颜料,再次尝试。可结果还是一样。笔尖在画纸上胡乱涂抹,画出的东西歪歪扭扭,毫无美感可言,甚至连最基本的比例都不对。那不是他的画,他的画不是这样的。
顾星辞的心脏狂跳起来,像是要跳出胸腔。他站起来,在画室里焦躁地踱步,目光扫过墙上那些曾经的作品——那些获奖的画作,那些被老师称赞的作品,和眼前画纸上的东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怎么会这样?
画画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是他表达情感的唯一方式。他内向,不擅长说话,所有的情绪都藏在画里。开心的时候,他会画色彩明亮的风景;难过的时候,他会画阴雨绵绵的小巷;想林漾的时候,他会画她的侧脸,一笔一划,都是他说不出口的喜欢。可现在,他竟然忘记了怎么画画。就像一个战士,突然失去了自己的武器;就像一个歌手,突然失去了自己的声音;就像一个舞者,突然失去了自己的双腿。
顾星辞的身体开始发抖,指尖冰凉。他扑到画架前,抓起画笔疯狂地在画纸上涂抹,颜料溅得满身都是,可画出来的依旧是毫无章法的色块和线条。他嘶吼着,把画架推倒在地,画板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颜料和画纸散落一地。
他瘫坐在地上,双手插进微卷的黑发里,指节泛白。画室里弥漫着颜料的刺鼻气味,混合着他粗重的喘息,显得格外压抑。窗外的蝉鸣依旧聒噪,可此刻听在他耳里,却像是无数根针,扎得他心神不宁。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是压力太大导致的暂时性失忆?还是身体出了什么隐秘的问题?他不敢深想,只能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只是太累了,休息一下就好。
可休息并没有用。接下来的几天,顾星辞把自己关在画室里,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他尝试了无数次,从素描到水彩,从静物到人像,可每次落笔都是一样的结果——僵硬、混乱、毫无灵魂。那些曾经刻在骨子里的绘画技巧,像是被人彻底从他的脑海里抹去了,只留下一片空白。
他开始失眠,食欲不振。原本清瘦却健康的身形,在短短几天内迅速消瘦下去,眼窝深陷,颧骨突出,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微卷的黑发乱糟糟地贴在额前,遮住了他曾经温柔明亮的眼睛,只剩下无尽的空洞和绝望。
他不再和任何人联系,包括林漾。曾经,他最期待的就是在巷口看到林漾的身影,听到她清亮的歌声。可现在,他连见她的勇气都没有。他怕自己憔悴不堪的样子会吓到她,更怕她看到自己如今的狼狈——一个连画画都不会了的废物。
林漾是第一个察觉到顾星辞不对劲的人。
以前的顾星辞,虽然安静内敛,可每次见面,他的眼神都会下意识地追随着她,带着温柔的光。可最近几次,她在巷口等了很久,都没看到他的身影。去他家门口敲门,也只有他父母疲惫的回应,说他一直在房间里,不肯出来。
有一次,林漾特意绕到他家阁楼的窗户下,想看看他是不是在画画。透过窗户的缝隙,她看到顾星辞瘫坐在地上,周围散落着满地的废纸和颜料,他的脸上、衣服上都沾满了色彩,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
林漾的心猛地一揪。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顾星辞,那个温柔体贴、笔下生花的少年,此刻竟变得如此颓废绝望。
“星辞,你开门好不好?”林漾趴在窗户上,声音带着担忧,“我知道你遇到困难了,跟我说说,也许我能帮你呢?”
房间里没有任何回应。
林漾又说了很久,说巷口的栀子花开了,说江驰的训练有了新进展,说苏晚的艺考准备得很顺利,说他们都很想他。可无论她怎么说,房间里依旧一片死寂。
最后,林漾只能无奈地离开,把带来的水果和零食放在门口,轻声说:“星辞,我把东西放在门口了,你记得吃。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是朋友,永远都会在你身边。”
顾星辞靠在门后,听着林漾的声音渐渐远去,眼泪无声地滑落。他知道林漾是好意,知道朋友们都在关心他,可他真的无法面对他们,无法面对那个一事无成的自己。
与此同时,江驰和林漾的生活也被无形的压力笼罩着。
江驰的集训越来越紧张,每天都要进行高强度的训练。训练馆里的地板被汗水浸湿,他的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可他从来都不叫苦,不叫累,因为他心里有梦想,有要守护的人。
每次训练结束,不管多累,他都会第一时间给林漾打电话,听听她的声音,跟她说说训练的情况。林漾会在电话里叮嘱他注意安全,好好休息,给他唱自己新练的歌。听到她的声音,江驰所有的疲惫都会烟消云散,觉得一切都值得。
林漾则在准备一场重要的演唱会,这是她出道以来的第一场个人演唱会,主办方寄予了很高的期望,粉丝们也翘首以盼。她每天都要进行高强度的排练,练到嗓子沙哑,练到筋疲力尽。可她不敢松懈,她想给粉丝们呈现最好的舞台,想让江驰为她骄傲。
可与此同时,她还要担心苏晚和顾星辞的状况。每次想到苏晚那双失去光彩的桃花眼,想到顾星辞憔悴不堪的样子,她就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她会抽时间去看望苏晚,给她唱歌,陪她说话,可苏晚的状态越来越差,让她无能为力。她也会经常去顾星辞家门口,希望能看到他出来,能和他说说话,可每次都只能失望而归。
“漾漾,别给自己太大压力。”那天晚上,江驰从训练馆回来,累得直接倒在沙发上,林漾坐在他身边,轻轻给他揉着肩膀。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一下,眼神温柔地看着她,“苏晚和星辞的事情,我们尽力就好,别让自己太累了。”
林漾点点头,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我就是担心他们,”林漾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苏晚那么喜欢跳舞,现在却变成这样,星辞也是,画画对他来说那么重要,他现在肯定很难受。”
“我知道,我们都担心他们。”江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可我们能做的,就是陪着他们,支持他们。剩下的,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林漾抬起头,看着江驰的眼睛,丹凤眼里满是依赖:“阿驰,有你在真好。”
江驰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傻瓜,我会一直陪着你。等我打完全球赛,我们就去旅行,去大理,去看洱海,去听风的声音,把所有不开心的事情都忘掉。”
“好啊。”林漾笑着点头,眼里充满了期待,“我们还要去看日出,去吃当地的特色小吃,去逛遍那里的大街小巷。”
“都听你的。”江驰紧紧抱住她,“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去哪里都好。”
林漾靠在他的怀里,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她以为,等江驰打完比赛,等苏晚的病好起来,等顾星辞重新拿起画笔,一切都会回到正轨,他们都会拥有美好的未来。
可她不知道,命运的暴风雨,已经在不远处等着他们,即将将他们所有的希望,都撕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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