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人带到这里的难道不是你吗,孽影?”白无瑕迎上他的目光。
名唤孽影的男人冷哼一声,拉着尖锐的嗓音道:“老头子叫你在这静思彻悟,不是叫你来跟人聊天。你看,我对你多好,已经亲自动手将那些打扰你的人都杀了。”
夜漓天听到这眉头一挑,心中对禁卫被杀的真相已然明白了**分。
就听孽影接着道:“你不愿意造下杀业,那些人却是因你而死,这些都是你的罪过。”
白无瑕没有反驳,眸中却露出了一抹悲悯之色。
“怎么?感动得说不出话了?”孽影冷冷一笑,用余光瞥了一眼夜漓天,“这几个也不用你费心,让我替你一起解决了,怎样?”
铁衣的目光逡巡在两人之间,听得满头都是雾水,“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还不明白吗?”夜漓天冲孽影抬了抬下巴,“装神弄鬼,布阵杀人,背后的始作俑者恐怕就是这位了。”
他语音一顿,又抬眼看向白无瑕,“只是不知道前辈为何要替人顶罪?”
白无瑕眼睫微垂,沉默半晌,才怅然地叹了口气:“他是我的影子,他做的事和我做的有什么区别?过去种下的恶根,今日自受其果,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没错,谁敢打扰他静思,我便来一个杀一个!”孽影不耐烦地眯起眼,目光从夜漓天等人身上一一扫过,“你们是自闯阎王府,只有死路一条了!”
他手腕一振,一朵金光化成的莲花倏地从掌中飞出,有如一道闪电,高速旋转着向铁衣攻来。
“小心!”
夜漓天认出那是与金钟护身诀并称佛门七诀的拂花手,当即大喝一身,左手微扬,暗发一股内劲,想要卸去那金莲旋转的力道。
哪知金莲撞上那股内劲之后,非但没有停下来,反而借势一转,划了个干净利落的弧线,疾向着另一侧的护卫飞去。
那护卫没有防备,眼见金莲调转方向而来,情急之下举剑一挡。
要是寻常招式倒也能被这一剑档开,但那金莲里蕴藏了强大的劲力,二者相击,锵然一响,长剑应声而断,金莲旋转着有如利刃刀锋的花瓣,瞬间划过了禁卫的脖颈。
“赤鬼!”铁衣刚叫出声,赤鬼一颗大好头颅已骨碌碌滚落在地,鲜血喷涌,霎时染红了脚下的白雪。
“别着急,你们很快就能和他作伴了!”孽影的笑意漫上嘴角,却在一瞬之后戛然而止。
他只见眼前红光一闪,一道剑光当头劈来,他甚至没看清对方如何出招,下意识地倒身一闪,堪堪退到了那棵参天大树之后。
电光火石间,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剑气与巨树悍然相撞,震得积雪崩落,大地都抖了几抖。
“血剑,好小子,有两下子!”
孽影从树后现身,看了看胸前染血的衣衫,他虽然第一时间避开了这一剑,还是被剑气扫中,留下了一道细长的伤口。
夜漓天架起剑势,冷厉一笑:“好说,对付你足够了。”
“哦?那我可要认真起来了。”他眼中凶光一闪,周身气劲转瞬凝聚于掌中,化成两朵巨大的金莲,高速旋转着向夜漓天攻来。
“住手!”白无瑕倏然拔地而起,真元鼓动,袍袖一甩如充了气的灵蛇,迎着金莲击去。
“好你个白无瑕,竟敢胳膊肘往外拐!”孽影一声怒叱,翻身出掌迎上白无瑕的攻势。
夜漓天趁机出招,血剑再现,剑气化为一道长虹,疾射向孽影。
这三人皆是佛魔两界不世出的高手,一交上手,刹那间便是天摇地动,风云变色,隆隆战声动大地,闪闪杀气贯长空。
佛光与魔气纵横交错,片刻之间,三人已恶斗了三十余合,孽影以一敌二,逐渐露了败象。
“要报仇就追过来,追得到我,本爷爷就站着让你们一人一剑,砍个爽快,哈哈哈!”他眼见大势已去,不再恋战,冲破二人的围攻,整个人化作一道白光,向东逃去。
夜漓天还要再追,却被白无瑕一把拦了下来,“我和他同为一体,你想报仇,冲我来也是一样。”
夜漓天脸色一肃:“冤有头,债有主,夜漓天不是是非不分之人。”
白无瑕一顿,脸色忽然沉了下来:“你不能杀他。”
“为什么?”夜漓天不解。
他沉默片刻,忽然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有我的道理。”
夜漓天见他神色戚戚,似是有难言之隐,便不再追问,话锋一转,问道:“前辈说不能离开此地,难道也是因为他?”
“不错,他虽与我共为一体,但是善恶双分,他是我邪念的化身,骄傲、狡黠、嗜血就是他的颜色,他依附我而生,不能离开我三里,只要我留在这里,他便不能离开此地,祸害人间。”
听到这,夜漓天总算明白了白无瑕所说的“被黑暗束缚”是什么意思了,想来当初流放他之人对他施了个善恶分离的法术,在白无瑕牵制孽影的同时,他自身的善念也变成了一道枷锁,将他永远困在了这里。
真是好高明的手段!他心中冷冷一笑。
“难道就没有让影子消失的方法?”一旁,铁衣忍不住开口。
白无瑕摇了摇头:“有明则有暗,有光就有影,阳光、月光、烛光,只要有一丝光线存在,暗影便会滋生。”
夜漓天垂了眼,若有所思地看着脚下那团模糊的黑色,过了好一会儿,不知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望着白无瑕道:“我要是能让影子消失,前辈是不是就能助我收复魔界?”
白无瑕一怔,漆黑的眼眸深处似乎也燃起了一丝亮光:“我在这苦思了一百年,也没有想出答案,你若真能做到……我可以答应你。”
夜漓天看着他眸中那一点星光,唇角微扬:“有前辈这句话就够了。”
※※※
十天以后,黑色的马车出现在了南下的山道上。
山路平缓,两名禁卫驾着车急速奔行,两侧起伏的青山犹如抖开的玉带,连绵着向后退去。
此时,人间正是三月,万物复苏,应是风光正好,车内却挂起了厚重的毛毡,将那点春光挡了个严严实实,一内一外好似两个世界。
铁衣端坐在柔软的貂皮做垫上,对面是夜漓天和白无瑕。
离开极北之地后,为避人耳目,他们隐藏身份,轻装从简,五人同乘一辆马车,为了防止孽影再次出现,甚至将车窗和车门封了个密不透光。
眼下车内虽是昏暗一片,但对面那两位的气息,还是让铁衣不由自主地局促起来。
他将身板直了直,就在这时,只听见驾车的禁卫隔着门板道:“少主,已经进入旬州境内了!”
“往南走,去句阳。”夜漓天的声音在黑暗中响了起来,懒懒的。
外头的禁卫应了一声,将马鞭抽得啪啪作响。
这两人一路上极少开口,铁衣憋了一肚子疑问,此刻终于忍不住问道:“少主,咱们不是要消除白先生的影子吗?去句阳干什么?”
他先前将白无瑕误认成凶手,心中本就有些歉意,又得知白无瑕是鬼母所指示之人,不免连称呼都尊敬了许多。
过了片刻,只听夜漓天的声音不紧不慢地道:“要想消除影子,得先找到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二十年前的老朋友。”他沉吟一瞬,模糊道。
“此人能消除白先生的恶影?”
“不错。”
“没想到世间还有这等隐士高人。”一直沉默的白无瑕也开了口。
夜漓天却是一笑:“前辈误会了,他不过是个普通人。”
“哦?”白无瑕的语调有些震惊,“此话怎讲?”
“此事还得从二十年前说起。”
夜漓天吸了口气,一边回忆一边缓缓说道:“那次我来人间办事,偶然遇见一对夫妻,他二人被一伙杀手追杀,一路逃亡到了一处狭道,那丈夫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为了给妻子争取逃跑的时间,竟然用自己的身体堵住了道口,他身中数刀,却丝毫也不动摇,只那么一站,便是渊渟岳峙,虽千万人不可往……”
“好一个有情有义的汉子!”铁衣听得入神,忍不住感慨出声。
夜漓天也不介意,继续说道:“你们可知道那伙杀手为什么对他们穷追不舍?”
白无瑕轻叹道:“世间的爱恨情仇,争名夺利,无非源自贪嗔痴三个字。”
“前辈说得不错,那伙人杀了他全家十四口,只是为了一盏灯。”
“一盏灯?”铁衣讶然。
“没错,那盏灯名叫梦影灯,据说点燃此灯,可将人的影子吸入其中,永远无法离开。”
他话音一转,接着道:“梦影灯是那位丈夫家传的宝物,他家祖辈瞧这灯有些邪性,从未使用过,但不知怎么还是走漏了风声,引得不少有心人前来争抢,终是家破人亡。”
白无瑕听他说罢,黯然叹道:“象以齿焚身,人怀璧其罪,从古至今皆是如此。”
铁衣想了想,纳闷道:“少主,你说这灯带着邪性,难道影子被吸走会有什么坏处?”
夜漓天道:“我听那位丈夫所说,那些被夺去了影子的人会变得像抽离了灵魄的躯壳一般,思维逐渐迟缓甚至停滞,到最后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只能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过往的生活。”
“那白先生……”
“孽影虽然是我的影子,却早已化做实体独立了出来,我想应该不会有影响。”白无瑕道。
“那就好。”铁衣点点头,又转向夜漓天:“少主,那对夫妻后来怎么样了?”
白无瑕淡淡一笑:“你家少主能带着我来找人,想必那对夫妇一定是平安无事了。”
夜漓天也笑道:“不错,我将他二人救下之后,一路护送他们来到旬州,途中经过句阳,他们见此地位置偏僻,民风淳朴,便隐姓埋名定居在了这里。”
没想到一别已是二十年,这二十年中他杀过不少人,也救了不少人,这对夫妻就像是匆匆一瞥的过客,在他生命里一闪而逝,要不是白无瑕提起影子的事,他也不会想起这件事来,如今旧事重提,倒像是隔了沧海桑田那么久远。
夜漓天靠在车壁上,静静闭上眼。
马蹄笃笃,踏过春草,溅起花香,新的旅程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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