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集的喧嚣在林恒耳中化作了模糊的杂音,世界仿佛被罩在一个巨大的玻璃钟罩里,所有的声音和色彩都隔着一层,变得不真实。唯有那个消失在人群中的、平凡的背影,如同烧红的烙铁,在他视网膜上留下了灼热的印记。
好消息,他找到了她。
坏消息,不是他记忆中那个鲜活、带着点野性难驯的莉安,而是一个……陌生的、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在另一种生活里的存在。她看他那一眼,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像看一个挡路的石头。这比仇恨、比愤怒更让他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
“上尉?”身后士兵疑惑的呼唤将他从短暂的僵直中惊醒。
林恒猛地回神,下颌线绷紧,灰蓝色的眼瞳里所有翻腾的情绪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惯常的、深不见底的冰冷。
“没事。”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继续前进。”
他催动马匹,队伍重新移动。但他的目光,却像最精准的探针,死死锁定了莉安消失的方向——那家挂着陈旧木招牌的酒馆。
接下来的补给和休整,林恒表现得异常沉默。他拒绝了镇长安排的休息处,只站在酒馆对面的巷口阴影里,倚着墙壁,像一个蛰伏的幽灵。他需要确认,需要更多信息。
他看到那位普通的“酒馆女侍”站在酒馆内,动作熟练地和门口的熟客点头打招呼。他看到她在酒馆里忙碌穿梭,端酒、擦桌子,脸上带着腼腆而温顺的笑容。那笑容刺痛了他的眼睛——他从未在莉安脸上见过这种近乎卑微的、迎合式的笑容。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年轻男人。
一个穿着沾满颜料外套、头发微卷的年轻画家,带着画板走进了酒馆。“酒馆女侍”看到他,眼睛明显亮了一下,那种光芒,虽然短暂,却带着一种真实的、轻盈的喜悦。她快步走过去,低声和他说了些什么,画家笑着递给她一张小画,她接过来,小心地收进围裙口袋,手指在上面轻轻摩挲了一下。
林恒握着墙砖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一股陌生的、酸涩而暴戾的情绪,像毒藤一样缠绕上他的心脏。他认得那种眼神,那是莉安看到新奇有趣事物时的眼神,是曾经……偶尔落在他身上,带着探究和依赖的眼神。现在,这眼神给了别人。
她过得很好。真的很好。好到……几乎忘记了他是谁。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
军队的队伍在小镇停留了一夜。林恒以“侦查周边地形”为由,没有与大队一起驻扎在镇外,而是独自留在了镇上。
夜幕降临,酒馆的喧嚣逐渐散去。莉安送走了最后一位醉醺醺的客人,帮着老板娘收拾好桌椅,拖着疲惫却带着一丝满足的脚步,走向酒馆后身——她临时的家。卡姆兰故事里沾染的轻盈心情让她嘴角上扬,晚风拂过她平凡的脸颊,带着市集散场后的寂寥。拐进了通往酒馆后巷的狭窄街道,她习惯性地抬头,望向阁楼那个小小的、属于她的窗口。
阁楼的楼梯又窄又陡,发出吱呀的声响。她走到一半,刚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动作却猛地顿住了。
阁楼门口狭窄的平台上,阴影里,站着一个人。
月光被屋檐遮挡,只有远处街灯的一点微光勾勒出那人挺拔而冷硬的轮廓。他换下了白日里那身显眼的军队制服外套,只穿着简单的深色便装,没有任何上尉标志性的特征,但莉安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是白天街上那个……让她有一瞬间熟悉感的军官。
心脏莫名地漏跳了一拍,不是因为恐惧或重逢的激动,而是一种……被打扰的不悦和隐约的警惕。她现在不是莉安,她只是一个普通的酒馆女侍,不应该和军队的大人物有任何瓜葛。
她的目光骤然凝固。
阴影里,那个挺拔冷硬的身影倚墙而立。即使光线昏暗,即使距离尚远,那个轮廓——如同刻入她骨髓般的熟悉轮廓——像一道惊雷,猝然劈开了她努力维持的平静。
林恒。
他不是应该已经随队伍离开了吗?为什么会在这里?在她的阁楼门口?
大脑甚至来不及思考原因,一股源于本能、源于那夜冰冷话语和粗暴钳制的恐惧与抗拒,如同冰水混合着火焰,瞬间席卷了她全身。那些被她刻意遗忘、压抑的自虐般反复“观看”的记忆碎片,在这一刻如同海啸般轰然爆发,带着几乎令她窒息的压迫感。
不能见他。
不能被他抓住。
不能……再经历一次那种被彻底否定、被视作“恶心怪物”的审判。
她绝不会再让他,扰乱她好不容易重建的、平静的生活。
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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