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金玉良缘

忘忧园中忽有微风穿堂而过,垂柳枝条摇曳摆动,无声隔开了烛玉潮与闻子基之间的距离。烛玉潮的脸色也因枝叶吹拂而变得忽明忽暗——眼前形式并不明朗。

大皇子是谁?为何她从未听说过婚约一事?楼符清知晓此事吗?

“女儿家改了心思也是常事,爹爹不懂。”烛玉潮轻轻扯着闻子基的衣袖,摇晃着他的胳膊。

烛玉潮早知此行不顺,心中并没有过多波澜。

她虽在火灾后为修复肌肤曾在闻府居住过三个月左右,但闻子基知闻棠因火灾而伤痛,便什么也不敢对烛玉潮提及,连侍奉烛玉潮的婢女侍卫都挑选的十分仔细,大多是自千秋寺请来的医者。

闻子基却不像烛玉潮所料松口,而是义正言辞劝解道:“何事爹爹都可以纵容你,唯独此事不可。”

他压低了声音:“棠儿,大殿下是众望所归的东宫储君,你只能做皇后!”

烛玉潮一时愣了神,连身旁的走近的脚步声都忽略了。

“伯父,”楼符清在此时插了话,“符清有话与伯父单独解释,还请您给我一个机会。”

楼符清神情恳切,语气认真,烛玉潮从未见过能装得如此气定神闲之人。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当真怀疑起了楼符清与闻棠的私情。

而闻子基面对楼符清的请求,只是冷哼一声,背着手走入厅堂之中。楼符清紧随其后,在与烛玉潮擦肩而过时,对她微微颔首。

烛玉潮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闻子基与楼符清立于厅堂,而烛玉潮站在门外正大光明地偷听。

楼符清开门见山:“如今大皇子的势力并不稳妥,储君之位更是摇摇欲坠。伯父不该将闻棠托付给这样的人。”

“六殿下说这话,难道不怕被有心之人利用了去?”闻子基侧目而视。

楼符清真诚道:“我相信伯父的为人。”

见闻子基微微松懈了神情,楼符清轻笑了一声,随即低声道:“如今帝后离心,即便皇兄谋略过人,以他那张与中宫八分相似的面容,便足以让父皇厌弃。”

此言一出,门外的烛玉潮不免蹙眉。她无声开口,咀嚼着这四个陌生的字眼:“帝后离心?”

闻子基与烛玉潮有着同样的疑问:“皇后温婉大方,与陛下多年感情和睦,膝下又有二子,怎会离心?”

“蕊荷毕竟远离前朝,自然不知,”楼符清顿了顿,“皇后表面风光无限,实际六宫之权早被架空。此事不假,伯父若对此感兴趣,大可遣人去查。”

“即便如此,大皇子依旧是中宫嫡出。而你……”

闻子基摇了摇头。

“伯父身处园林,消息当真闭塞,”楼符清淡淡道,“父皇上月将诸皇子遣至四大派云游历练,有一皇子消失在了雪魂峰。”

当朝陛下所定下的规矩,皇子之中凡有及冠之人必须前去四大派之一进行历练,以历练结果作为评判储君之位的标准。

而皇帝派遣最多的地方便是剑山亭与蕊荷宫,前者兴于实践,后者学识浓厚。倘若被派去千秋寺那般安静清闲之地,便算是与太子之位无缘了。

而六皇子却被派去了雪魂峰。

“……雪魂峰黑市盛行,凶险诡谲,”闻子基倒吸一口冷气,“你竟能从雪魂逃离,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蕊荷?”

“符清不才,曾在雪魂峰结交过几位友人。”

前半段恭谨,后半段张扬。

闻子基苍老浑浊的双眸中,头一回出现了名为动摇的情绪。

楼符清添柴加火:“况且我那皇兄实在可恨!他早已自毁婚约,伯父却一直被他蒙在鼓中。”

“毁约?”闻子基难以置信,“什么?怎么可能?”

“棠儿当时与大皇子似乎并非圣旨赐婚吧?如此便也算不得数。皇兄幼年时曾与我执棋,输了便悔棋,如今胆子竟是愈发大了……”楼符清恨铁不成钢般摇了摇头,“至于他悔婚的缘故,那是因为闻氏前段时间‘贩售私盐’影响过大,就连皇城中人都已知晓。此事关乎自身名誉,皇兄自然介意。”

闻子基危险地眯了眯眼:“那大皇子意欲何为?”

“皇兄似乎是属意于蕊荷刺史之女,魏灵萱。”

烛玉潮小腿一软,险些没站稳。

楼符清察觉到门外的声响,快速地收了尾:“皇兄如此背信弃义实在令我不齿,符清相信伯父另有苦衷。待我回到皇城,定会即刻向父皇请求赐婚。三聘六礼、明媒正娶,令爱配得上中宫之位。”

楼符清这话彻底击破了闻子基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只听闻子基沉着脸对门外扬声道:

“棠儿,进来!”

烛玉潮闭了闭眼,随即神态恢复如常,推门快步而入,气势汹汹道:“爹爹,那大皇子负了棠儿,可绝非善茬!”

闻子基双眉皱起,眼中愁云密布,并未第一时间应答自家女儿的话。

他在想什么?

烛玉潮偏过头去,恰好对上了楼符清沉稳的一双眼。他对烛玉潮轻轻地摇了摇头,烛玉潮眼瞳微动,屋内顿时陷入一片静默。

该置放的筹码都已就位,言多必失。

不知过了多久,烛玉潮才听见闻子基缓缓开口:“爹爹这次允了你,可不许棠儿再变卦了。”

烛玉潮嘴角扬起一抹弧度,正欲开口,却瞥见身后一道阴冷的身影,随即不动声色地挽上楼符清的胳膊,对闻子基撒娇道:“自然如此。我与六殿下是金玉良缘,爹爹难道不觉着吗?”

“啪、啪、啪。”

烛玉潮身后响起了清脆的掌声,低沉且阴鸷的男声传来:“好一对鸾凤分飞的带病鸳鸯!”

“哥哥,别说这么扫兴的话。”烛玉潮转过身去,看向那张与闻棠长相有七分像的高挑男人。

闻子基方经皇子悔婚一事,心情不佳。他眼皮也没抬起:“闻桐,消停些。”

闻桐和闻棠这对同胞兄妹脾性相似地令人后怕。他二人生性漠然,只对自己的利益与目标绽放笑颜。

当初烛玉潮在闻府修复皮肉,每每面对闻桐,她都不免心惊胆颤。

闻子基是十足的女儿奴,闻桐一年之中有半月在家便算稀奇。而烛玉潮将闻棠的脾性学了九成像,甚至伪造出火灾后暴戾娇纵的模样来掩盖她对闻氏家事的陌生。

可她偏偏在康复那日露了破绽。

不久前的闺房之中,烛玉潮浑身被纱布包裹,唯有耳口幸免于难。

身旁服侍的婢女小心翼翼地为烛玉潮解下身上层层包裹的纱布,她干裂的双唇轻启,哑声道:“镜……”

烛玉潮的双眼还难以示物,只迷迷糊糊瞧见捧着铜镜的手伸在自己身前,她抬头想要看清那人的脸,却被长袖遮住了眼。

长袖一闪而过,露出其后数人。

侍从们端着色香各异的吃食,呈一字排开立于烛玉潮床前。烛玉潮病痛期间只吃流食,本就忍得十分辛苦,现下更是被香得眼红。

她循着气味摸上了那盘辛辣嫩滑的麻婆豆腐,却在拿起银筷时被人轻打手背:

“错了,棠儿该吃这道诗礼银杏。”

烛玉潮右手一顿,勉强看清了那人另一只手所拿的物件:

是铜镜。

“啪——”

巨大的声响令烛玉潮自记忆中惊醒,她回神看向楼符清:

他脚下杯盏碎裂,衣摆上尽是茶水。面对这满目狼藉,楼符清竟出了神。

闻子基不怒自威:“桐儿放肆了!”

闻桐:“我在外经商多年,不常听闻六皇子的名号,不过你那‘摔杯为号’的愚钝兄长,倒是远近闻名。”

却不想楼符清轻飘飘地开口:“他与我何干?”

闻桐刚要应答,烛玉潮便抢先一步,关切地看向闻桐:“哥哥,你怎地连杯子都拿不住?怕是得了颤症,哥哥若有闲时,需得早去千秋寺找医师瞧瞧才好!”

“你……”

闻桐又要开口,闻子基却再次打断了他:“你对胞妹咄咄逼人在前,对当朝皇子不敬在后!闻桐,你怕不是被外头的事物迷了眼,早将规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闻桐!去吧!”

闻桐气得额角抽动,却只得拂袖而去:“儿子告退!”

待闻桐的身影于葱郁中消失,烛玉潮才暂时松了一口气:“爹爹……”

“棠儿,你此行归来也累了,便叫侍女服侍沐浴,早些歇息罢,”闻子基话毕,看向楼符清,“犬子愚蠢,是我管束不周。六殿下见笑了。”

楼符清对闻子基微微颔首:“闻桐精通商贾之道,常于市井周转,言语锐利了些也是常事……”

楼符清忽然话锋一转:“只不过大公子竟对内廷秘闻如此了解?想是结识了些品行不端的友人,恐要引火烧身。”

闻子基眉心微动:“是该说教。六殿下有如此非凡的见识与气度,当真是海水不可斗量。”

此话一出,求娶之事便彻底尘埃落定。

烛玉潮向闻子基行了礼,离开厅堂,穿过亭台楼阁,回到闺房之中。她刚踏过门槛,闻棠曾经的贴身婢女安兰便知情识趣地迎了上来:

“小姐舟车劳顿,安兰已备下热水,还请小姐沐浴。”

安兰那水汪汪的双眸十分可爱,就那般期盼地望着烛玉潮。烛玉潮原本沉重的心情也因此得到缓解,她抬手抚上安兰的胳膊,跟着对方走入闺房后热气氤氲的浴室。

安兰仔细将烛玉潮的衣物搭上衣桁,而后拿起两块皂角,询问道:“小姐今日想用梅花还是桃花?”

然而,安兰久久没有得到应答,她疑惑地转过身去:

浴盆之中,被雾气所包裹的烛玉潮眼眸微阖,双颊通红,竟几近晕厥!

楼符清:皇兄如此背信弃义实在令我不齿!伯父,我跟那大猪蹄子不一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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