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如玉起床后，先去给父亲母亲和祖母请安，请安的时候，爹虽然没说什么，但明显是有什么不一样了，徐如玉的心更沉了一些。

午后，据说邀请王姨妈过来品点心，如玉估计就是商量如蕙从那边退亲的事儿。

她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大清早时候就遣桃红过去江家给江彬捎一封信，让他见一面，江彬同意了。

午后，她直接带了桃红，从角门出去了。如果是大家闺秀徐如蕙，或许还得想什么借口，不过她平常就经常出去寄卖刺绣什么的，大家对于她这个破落户出去也不怎么管。

酒楼的一个包间，封闭的环境，倒也适合说清事情。

江彬不一会儿就到了，短短时间，再见已经不复当时的温柔心意。

“你已经知道了，”望着几日没见，面容依旧清丽动人的玉妹妹，江彬心里很复杂，信他刚刚也看了。

如玉看着他进来，那一系列不自在的动作，她心里最后一丝疑云也消散了。

他在愧疚，为负了她。

心在此刻，才终于一寸一寸板结成冰，可又因为早有准备，所以不至于太失态……

有落落大方，清朗的声音响起：“嗯，我就是想听你当面说清楚。”相比于江彬的局促拘束，徐如玉仰着脸，字字如坠金玉。

“……事情就是这样，即使我们结亲了，在一块儿也不会过得开心……看看京中那些人，门当户对的亲事才会恒久稳定……娘家夫家势均力敌，更好过日子……如蕙，他舅舅跟随当今太子，以后仕途远大……”

断断续续，掩掩盖盖，隐隐晦晦，但是如玉懂了他的意思。

结账的时候，如玉拿出银子，江彬执意自己掏出了银子，如玉嘴角微掀，似乎是一个像夜风般极清冷的笑。

她望着江彬的面容，很奇异的，之前看这张面容是那样的心动，那种如怀揣一只小鹿的、内心疯狂跳动的感觉是那样鲜活。可此刻，她竟然从心底油然升起一抹嫌弃的、看不起的感觉。

甚至懒得和他争辩，便由他付了酒钱，转身而出。

江彬长久地望着她的背影，一直望着，她没再回头，毫不留恋。

当晚，徐老爷就把如玉叫到书房。

“爹，我想嫁给姨表哥。”

一句话说得徐老爷当场呆住。

他刚刚说了换如蕙嫁给江彬，本以为女儿当场难以接受、痛彻心扉，絮絮说着，不嫁给江彬，爹也一定给你找门好亲事，不会让你去冲喜……

结果，女儿意料之外的冷静，很快接受了……

还说主动去嫁给……

“玉儿，你可能一时接受不了，头脑不清楚，江彬突然改变主意也确实可恨，你先回去休息一下，等爹……”

“爹，我想得很清楚。嫁给姨哥未为不好，当初姨哥家返京，京中有多少权贵之女争相聘请媒人想与之结亲，姨哥家家风谦和，姨哥又一表人才，人中龙凤，比起表哥来说，不知道强多少，而且姨妈也待我极和善，女儿嫁过去断不会受委屈。

我知道爹爹担心姨哥的身体，但是女儿已经想清楚了，即使以后守寡，他家也有伯爵的爵位，女儿依旧可以锦衣玉食地过完下半身，女儿愿意嫁给姨哥，还请父亲成全。”

说罢跪下深深叩头，长跪不起。

“你这孩子，还是这么倔，起来我们细细说。”徐老爷搀扶起她。

“父亲不答应，女儿就不起。”说罢又深深地磕下去。

她终于接受了，江彬离她远去的现实，而更在眼前的威胁，则是越混越有权势的赖家舅舅。

赖度之前因为偷鸡摸狗，被赖府逐了出去。爹娘相继去世后，又好吃懒做，没有个正经营生，本也可以靠着姐姐接济有口饭吃。谁知姐姐也被如玉告发下毒的事儿，被官府处绞刑死了。

所以他抱着发财的念想一狠心就当了太监。但他却把这一切都归到如玉身上，如果不是她！他姐姐不会死！他也可以照样好吃懒做有银子使。

所以赖度一直视徐如玉是眼中钉肉中刺。

而且他现在干的也是不光彩的走狗营生，杀人如草芥，如玉已经有很多恐怖的听闻了，必须想法子保全自己的性命。

晋王这边天然和太子这边对立，姨哥是晋王这边的，她嫁给姨哥后便可暂时保身，再图谋以后。

但这些事也不能和父亲聊起，从很早她就明白，告诉父亲，他本帮不上什么忙，还徒让他担忧。

“好吧，我和你姨母这边商量一下，也得问问人家的想法。”

母亲知道后，又叫着如玉过来劝说半天，但如玉已经铁了心，只要她认为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次日，徐夫人遣丫鬟邀请王姨妈过来，然后把如玉也叫过来。

“来，过来，外面冷了吧，踩着这个脚炉。”徐夫人慈爱地看着她，很快把她叫到一个下面安置了脚炉的座椅上。

徐夫人无子，一直把如玉视为亲生。

叙些寒温过后，姨母道：“你母亲和我也说了，现在，仁哥儿也病得越来越重，你们也都看到了，哎，让你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小姐嫁过去，说不定一个万一，那，那我不是害了你吗，哎，所以姨妈宁肯从外面买个侍妾也好，就不想耽误你了。”说着，不禁暗拭眼角的泪。

如玉见状，马上跪了下来：“姨妈千万别这么说，从前我小娘就告诉我，我生的八字硬，遇难呈祥，逢凶化吉，姨哥这样难得的天纵奇才一定会好起来的。

姨妈可是听到我与姑家表哥的闲言才介意？婚姻之命全凭父母，我与表哥只是清清白白的表兄妹情义，从未有丝毫逾矩，请姨妈明察。”

说完，深深叩了头，眼泪也顺流而下，呜咽哭着。

“哎，这孩子，姨妈岂是那种闲言碎语之人，”王姨妈连忙扶起如玉，一张小脸已经是哭得小花猫一般，惹人怜爱。

“哎，罢了，那我回去商议一下，也问问他们的想法。哎，孩子，你也不要急。”王姨妈握着她的手，用手帕给她擦拭着泪痕。

又絮絮说了些其他安慰的话，王姨妈才离开。

王姨妈回到了王府，先去儿子病榻前，说了那边的情形：“我们原来本是定的就是如玉，你二姨母自小把她养在身边，人品相貌都是好的，你在徐老太爷葬礼上也见过，后面说是要和江家那边的表哥结亲，我们才退而其次，选了如蕙，谁知，那江家竟临头了又换了如蕙，还不是觉着那赖家的舅舅现在官场上风生水起，要贴傍上人家，只是可怜如玉这孩子。

要说我们要了如玉也好，但我这妹子也经常和我说你二姨父这几年办了许多糊涂事儿了，丧礼上内宅被盗，老太太屋里的集藏都被盗空了，平日里，你姨夫也不理家事，竟闹了好多亏空，那江家若不是看在赖家舅舅的份上，想也是知道娘家底细，不愿结亲的，所以，我觉着这门亲事倒是不结也罢，结了就同是揽了一兜子糊涂，不若外面买个身家清白的良妾，倒是方便。

你也放心，是他们反复换亲在先，我们拒了也在理，没有亏欠。”

而躺在病榻的王仁，虚掩被褥，咳嗽了两声，坐起身来。

脑海里不禁回想起丧礼那日见到的那人，当时他扫过她一眼后，又猛返回去又看几眼。

之前他刚回到京城时，见过这姨妹一面。所以丧礼那日才认得出来。

当初冲喜时，说她许了江家表哥时，他心底还婉叹一声，谁知现在又兜兜转转，回到原先。

那日飞雪环绕，她俏丽雪清，杏眼桃腮，让他不禁多瞅了几眼。看到旁边的江家公子，才收回眼线。

说感情多深谈不上，话都没说过一句，不过是面相上稍看的过眼而已。

“儿子觉得冲喜要紧，换亲就换亲，况且姨妹本身品貌没有问题，其他都在其次。外面买的妾又岂知底细，到时生了别的事反倒不好。”清俊的男人，尽管病弱，却给出了自己的决定。

老夫人听了儿子这话，不禁看他几眼，只儿子素来冷清端肃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来。心里不禁喃喃，该不是看上那孩子长得好吧，毕竟如玉那孩子，冰雪一样的人儿，男儿哪有不爱的，哪管后面那许多事儿。

不过素来儿子主意大，自小家里也听惯了他的决定，便也同意了。自马上去把这好消息说与徐夫人。

如玉听说了，这时心里方落下一块石头。当时她看姨妈的神态，不敢报以大的希望，况且他们反复换亲，不占情理，一般人家拒了也理所应当。

这几日，天天踌躇赖家舅舅的报复，没想到，王姨妈回家商议后竟然同意了。

而且王姨妈的行动很快，毕竟姨哥病歪歪的身子也确实等不得，不到三天就备礼下了定，送来泥金庚帖合议婚期，初步定了婚期为5天后的吉日。因为在祖父居丧期间，所以两家决定婚礼一切从简，仿照宫廷办喜事，不用多大的阵势与爆竹，只用12对花灯引领新人叩拜礼成就好。

结婚当晚，不入洞房，新娘新郎仍回各自家中，只是新娘子每日按新妇礼去婆母那里请安，待25个月居丧期满再行洞房之礼。

双方都没有异议。

而徐如蕙此刻正围着银鼠皮的卧兔儿，在镶嵌明瓦的小轩窗磕着瓜子用着点心。

洁白的皮毛愈发衬得她那一张脸愈发丰润圆满，又白又胖。手里拿着一柄靶儿镜，一双小眼睛滴溜溜打量着镜中人儿。

“春花，你说我是戴灰鼠的卧兔儿好看，还是这个银鼠的好看？”

春花殷勤地笑着：“灰鼠的颜色大气，更显贵气，银鼠的衬得小姐的脸儿就和外面的雪似得白，白得还晃眼呢！都好看！”

“哼，就你个巧嘴会说话。”徐如蕙听了夸奖的话自然是受用的。

夏荷过来清理吃完的瓜子皮：“春花说得是这个理，咱们姑娘打扮一下，更是光彩照人呢，要不然江家表哥也不会改娶咱们小姐。”

“是啊，这几天二小姐那边不知道多憋屈呢，人家江家看不上她，只能求着嫁给一个病秧子冲喜去了。呵呵呵。”

徐如蕙嘴角也带着笑，眼睛里一抹轻蔑的，恨极了的神情：“哼，凭她也配嫁给表哥，一个什么都没有，只会瞪着两个眼睛刺绣的蠢货。”

“是啊，小姐以后嫁到江家，江家可是一等的皇商，库房里的银子数都数不清，赖家舅舅也步步高升，我们这些当丫头的跟着都比她体面。”春花道。

“哎哟，哪能和我们比呢，人家那时候天天忙着守寡念经呢。哈哈哈哈。”夏荷接话道。

“哈哈哈。”众人围着熏笼，嬉笑着。

这时候，外面的二等丫鬟秋月进来道：“刚刚听说，王姨妈那边来人了，说是已经找人择了吉日，再过五日便是婚期。仿照宫廷之礼，一切从简，只用12对宫灯引领拜了天地，然后各自回家，二小姐仍在咱府里住着，等居丧过后再圆房。”

“这么快？”徐如蕙坐了起来，“也是，那病秧子可等不了太久。”

“也是便宜她了，就王家这门第，就是一嫁过去就守寡也是赚到了，毕竟伯爵是有爵位的，比江家这等单纯富商之家好的不是一点儿。如果不是我听了舅舅的话，那王家将来可能失势，甚至受牵连，这门好亲事我才不会让出去。”

下面丫鬟又连安慰着：“还是咱们姑娘高瞻远瞩，不过彬大爷以后跟上咱家舅舅，就是封个侯爵也不是事儿啊。”

徐如蕙听着这话，心里也更加受用，只是心里还在合计刚刚的事儿。

如果她和徐如玉同一天举办亲事，让她眼睁睁看着她和江表哥完成大礼，这种比对，这种撕心裂肺的感觉……想着，徐如蕙不禁嘴角勾起弧度。

她和徐如玉从小便是仇敌，纵在嫡母、父亲的劝和下，偶尔扮演一下姐妹情深，可彼此都心知肚明恨不得对方去死。而眼看着舅舅越来越高升，拿她那条小命，弄个意外死亡轻而易举，这人又死活求着嫁入了江家。又多了一层保护伞，还真不能轻视她。

而她徐如蕙之前也一直爱慕表哥，这回终于老天成全，可不圆房？那万一表哥哪天后悔了，又回去找她，怎么办。

不如——

徐如蕙迅速换了衣服，理了妆容，径直来到老爷屋里。

“给母亲，父亲，姨妈请安。”徐如蕙已经理好了一副娇弱可怜的姿态。

只是吃得较胖，脸大眼睛小，和如玉一比较起来，简直不能比。

姨母也实在对她可怜不起来，勉强对她扯个笑。

“怎么了？”徐老爷发问。

“女儿听说二妹妹定了5天后就是婚期，想着，不若我与妹妹在那一日一同出嫁，可好？一来可显示我们姐妹情深，二来家里的各处花销也可节省些，三来我们本来也是一同为祖父服丧，若我三年后再办喜事，女儿的年龄也稍大了些。不如双喜临门，让我们一同出嫁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