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主子!”
略带焦急的呼唤声在季楠思的耳边响起。
“主子……您快醒醒!”
季楠思恍惚中拧起眉心,却怎么也睁不开眼。
“不行,怕是要去请大夫了。”含巧一边嘟囔着,一边转身往屋外走去。
季楠思终于睁开眼,脑中一片浑噩,挣扎着坐起身,心脏狂跳不止。
含巧一只脚已经跨出房门,听到动静去而复返。
“主子!”她捏着手巾去擦季楠思额上渗出来的冷汗,“您没事吧?”
季楠思的呼吸尚且还有些急促,转头看向床边这个长相亲和的小丫头,茫然地呢喃,“含……巧?”
她有两名贴身婢女,凝霜、含巧。
可……这两人不是已经在国公府遭难的时候被灭口了吗?
“你……”季楠思疑惑地上下打量起含巧。
“您有何吩咐?”含巧隐约觉得主子不太对劲。
季楠思不答,只默默凝着她。
“含巧,主子还没醒吗?”又一道声音从屋外传来。
季楠思投去视线,是凝霜。
转眸间,她惊觉周围的环境居然是自己以前在国公府的闺房,想到某种荒唐的可能性,翻身下床,赤着脚奔了出去。
“主子!”含巧和凝霜大惊失色。
季楠思顺着回廊一路飞奔,很快来到前庭的正厅外。她颤着步子缓缓朝厅门走去,忐忑地往里看去……
两道清泪划过面颊,她泪眼朦胧地看着正在厅内饮茶的两人,不可置信地喃喃,“父亲……母亲……”
“思思?”国公夫人诧异地起身迎了过来,“你怎么了?怎么这副样子?”
季楠思再也没忍住,一把抱住母亲,埋首在她的肩头,痛哭出声。
护国公蹙起不怒自威的眉峰,提步伫立在一旁不吱声。
女儿从来不曾这般失态过,国公夫人吓坏了,心疼地拍着她的后背,忍不住跟着一起落泪,“思思乖,思思不哭,母亲在呢。”
追在季楠思后边的凝霜和含巧相视了一眼,没再贸然上前,默默退到了厅外。
母女俩终于平复好情绪,季楠思站直身子,眸光在父亲和母亲间来回流转,“女儿方才着了梦魇,让你们担心了。”
国公夫人轻轻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绣帕细细擦拭着季楠思眼角残存的泪花。
护国公直勾勾地看着女儿,语重心长道:“思思,今日之事既然你不愿意过多解释,为父也就不再多问。”
他家闺女怎么会平白无故着了这么严重的梦魇?定然是受了某些刺激。
“但你要铭记一点,有为父在,任何委屈你都不需要自己受着。”
季楠思垂首掩饰眼角再次泛起的泪意,轻声答道:“女儿明白。”
*
季楠思回房后端坐于外间的桌案前,垂眸作沉思状,不时提笔在一本书册上写写画画。
时间转眼来到第二天下午,期间她除了用膳小睡外,几乎都没离开过桌案。
含巧替她研着墨,百无聊赖,问起主子在写什么。
“话本子。”季楠思如实答道。
含巧来了兴致,问起话本子的内容,不听还好,这才刚听了个开头就已经郁闷得不行!
这话本子里的贵族小姐怎就那般凄惨?不仅大婚之夜家中遭难,还被新婚夫君赶出家门……
含巧顿住动作,追问道:“所以那位贵族小姐后来怎样了?”
“后来……”季楠思的眸光黯了几分,“当天晚上,她的新婚夫君派人来接她,说是替她向陛下讨到了大赦恩典。”
含巧一听,淤积在心头的郁气终于有所舒缓,“恩典?那位贵族小姐的家人不会被斩首了?”
季楠思冷然扯了扯嘴角,“她当时也是这么认为,结果到了东宫之后就被软禁,连家人的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嘶……”含巧倒吸一口凉气,“哎呀主子!这故事太憋屈了,我还是不听了!”
季楠思失笑地瞥去一眼,“一开始说要听的也是你。”
含巧瘪嘴道:“我也没想到您这个故事这么气人呀!”
季楠思淡笑着继续落笔,“茶水有些凉了。”
“奴婢这就去添点滚水!”含巧提起茶壶一溜烟出了门。
季楠思放下笔,默默回顾已经写下的内容……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上面的一切并不是什么单纯的话本子,全都是她的切身经历。
昨日午睡后,她意识到自己重生回了十七岁,回到了还没和皇甫临渊定婚的时候。
大婚那晚,她原本被苏淮卿带回了侯府,东宫的内监却在深夜找来。
她随内监再入东宫,见到皇甫临渊后才知道,他向圣上讨来的那个所谓的大赦恩典,居然是……
允许她、留在东宫……做妾。
她不愿意,皇甫临渊便强硬地将她软禁。
不仅如此,他还在第二日亲自监斩了她的父母、兄长,国公府上下所有侍从全被波及灭口,无一幸免。
季楠思的指尖轻颤,视线落在‘和亲’二字上。后来她阴差阳错被皇甫临渊请旨为西丹的和亲公主,由他亲自护送前往东桑和亲。
临行前,皇甫临渊顾自承诺将来一定会让她风风光光地回到西丹,彼时的季楠思只觉得他所说的一切是何其可笑……
她最终嫁入了东桑的世家之首,谢家。
季楠思看出了谢家嫡子早有心上人,也就是那位东桑的四公主。
她顺势与谢家嫡子摊牌,与其成为名义上的夫妻,一边探寻父亲通敌叛国的真相。
后来她终于查到构陷她父亲的元凶出自东宫,却在与皇甫临渊对峙时,死在了他暗部的箭下。
季楠思依稀记得自己死后化成了一缕幽魂,旁观着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皇甫临渊悲怆地将她抱在怀里,霸道地将她的尸首带回西丹,固执地将她的牌位立为了太子妃。
……
季楠思端坐于桌案前,垂眸凝视着书册上的内容,眸中幽光烁烁。
细碎的脚步声勾回了她的神思。
凝霜停在门边垂首请示,“主子。”
季楠思将书册收好,“进来吧。”
凝霜步入屋内,身后跟着四名婢女,每人手中分别呈着套衣裳。
“这是?”季楠思问。
凝霜念想起主子昨日的反常,解释道:“三日前您接了东宫的帖子,太子殿下要在城郊设踏青宴。这四套是刚刚赶制出来的新衣裳,您看……明日赴宴要选哪一套?”
季楠思瞳孔微颤,转眼间淬上寒霜。
是了,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在这个踏青宴上还发生了一场事故,大举促成了她和皇甫临渊的婚事。
“主子?”凝霜敏锐地察觉到主子情绪上的波动,担忧道,“可有何不妥?”
季楠思看向那四名婢女示意,“你们几个先退下。”
待四人走远,凝霜问道:“主子有何吩咐?”
“你派人向东宫送张帖子,就说我身子不适,明日无法赴宴。”
“您的身子当真不适?还是请大夫看看吧?”
季楠思摆摆手,“无妨,派人去送帖子吧。”
“奴婢这就去办。”
*
翌日清晨,季楠思被一阵嘈杂声吵醒。国公府向来清净,这样喧闹的早晨显得极为反常。
“主子,您醒了吗?”门外传来了凝霜的询问。
“进来吧。”
凝霜轻轻推开门,领着身后端着洗漱用具的婢女们行礼。
季楠思示意她们上前,接过凝霜拧干的面巾,“外边这是怎么了?”
还不待凝霜回答,含巧疾步进屋,面上挂着喜色,“主子主子,太子殿下来了,您还是快些梳妆吧!”
季楠思的动作一顿。
皇甫临渊来了?这么一大清早?
含巧笑眯眯道:“看来殿下是听闻主子身子不适,特意过来看您了!”
季楠思微抿起唇,攥紧手里的面巾。
凝霜看出了端倪,问道:“不若我去转告殿下,就说您这会儿不方便见客?”
季楠思垂下眼睫。
她重生回来的这个时间节点,丹阳满城甚至是西丹境内都流传着太子殿下和国公小姐之间的美谈。她和皇甫临渊在众人眼中俨然是乐见其成的一对。
她虽有意避免今日与皇甫临渊碰面,倒没想过他会如此步步紧逼,一大清早找来府上。
有些事……大抵是由不得她的。既如此,那姑且先随机应变。
季楠思心中做好了计较,淡淡道:“梳妆吧。”
……
一盏茶后,季楠思顺着回廊缓缓移步至正厅外,驻足听起里边的谈话。
正厅内,季梁招呼着皇甫临渊饮茶,“殿下不若先行回宫?待小女的身子恢复好了……”
“季老。”皇甫临渊扫去一眼,将茶盏重重按在桌上,“你似乎不欢迎孤?”
季梁也不再客气,“殿下一大清早贸然登门,张口便要见小女,怕是不合礼数吧?”
“楠思是孤将来的太子妃,她病了,孤前来探望……”皇甫临渊的眸中凌厉一闪,“合情,也合礼。”
季梁冷哼一声,“殿下这话说得未免太过武断!小女将来未必能攀得上您这门亲事!”
皇甫临渊眯了眯眼,语气发沉,“季老!”
“父亲,女儿来了。”
这道突如其来的声音引得季梁和皇甫临渊双双投去视线,只见季楠思正俏生生地立在厅外。
皇甫临渊的眉眼舒展开来,季梁则是面露担忧。
季楠思垂眸掩饰眼底迅速凝结起来的凛冽,俯身行礼,“太子殿下,您来了。”
她再抬头时,皇甫临渊已经站在了跟前。
“孤听闻你病了,来看看。”
听起来像是一句关怀的话,那张冷峻的脸上却流露出几丝不满。
这一刻,那些前程往事悉数浮现,季楠思忍着心底的战栗,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不要慌,不要怕。
既然上天给了重来一次的机会,这一次必然不会再走向那般悲惨的结局!
*
丹阳城郊有座山名唤慈溪,山顶有座慈溪庙,平日里香客众多。
趁着今日休沐,东宫发起踏青宴,场地选在慈溪山脚的河畔,清晨便有禁卫在四周清场,阻拦寻常香客靠近。
慈溪河畔附近的茶棚中,两名年轻女郎早些时候被禁卫拦下,遂找来此处歇脚,闲聊起来。
“听说今日这踏青宴是太子殿下专门为了国公小姐而设,真是令人艳羡!”
“谁说不是呢!当年国公小姐回丹阳时,殿下在接风宴上对她一见倾心,念念不忘至今,也不知这段良缘何时能修成正果?”
“你呀!还是先想想你自己的良缘在哪吧?”
“就你多嘴!”
两人一阵嬉笑,小打小闹。
其中一名女郎不经意瞥向隔壁桌,颊边迅速飘上绯红,激动地示意同伴也看过去。
男子身着月白云锦衫,墨发半束半披,随意散于背后。他生了一副极好的皮囊,凤眸修长疏朗,鼻梁高挺,薄唇微抿。
男子此时正把玩着手里的茶杯,凝视着水面出神。
旁座的侍从轻咳了两声,“主子?”
苏淮卿睫羽微动,回过神来,“你先随我爹娘进城,我晚点再去寻你们。”
青帆方才也听到了隔壁桌的对话,面上一喜,“您可是要去见季小姐?”
苏淮卿没答话,算是默认了。
青帆会意,起身作揖,“我会安顿好老爷和夫人,您放心去和季小姐叙旧。”
言毕,他抬步准备往茶棚旁的木屋里去,老爷和夫人正在里边用膳。
苏淮卿瞥向他,“在我爹娘面前别乱说话。”
青帆笑着应下,揶揄道:“我还以为您当真不在意季小姐和太子殿下之间的传闻……”
苏淮卿的眼底几不可察地闪了闪。
“聒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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