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若为赝品

周朝皇宫,明德堂。

这里是大周皇子公主们念书学习的书院,朱门画栋,藏书如海。如今也是周朝皇宫沦陷后极少数未曾遭到破坏的地方。

只是院外守卫的不再是大周的侍卫,而是一身黑甲的齐国士兵,将这座巨大而恢宏的书院围得如铁桶一般。

而此刻的正堂内烛光摇曳,明明晃晃。白发苍苍的老人一把瘦骨,手执书卷,正端坐上位处。他神色淡然,全然没有身处敌营沦为阶下囚的狼狈之色。

江老,江悯河。大周三朝元老,顶尖的文坛大家,被誉为天下学子之师。

吱呀——

大门毫无征兆地从外面被推开,旋即涌进的夜风将堂内的烛光吓得惊惶闪烁。此时外面响起细微的跪伏声,似是在喊“千岁”。

有人走了进来,脚步轻缓,直至三步之远时停下。老者正坐堂上,垂眸阅文,不曾给予半分余光。直到听见一句——

“见过江老先生。”

闻言,江老终于抬头。他定定睨着眼前俯身行礼的年轻人,眼底有些诧异。听外面人喊他千岁时,江悯河就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只是不曾想过世人口中青面獠牙的薛贼,实际上看起来却似位翩翩贵公子。

然北齐奸宦祸国,又乱大周,身为周人的江悯河自然对薛烬生没有什么好脸色,他冷哼一声,

“老夫并非你师,何须行弟子礼?”

薛烬生唇角轻勾,悠悠开口道:“奴才启蒙时念的是江老之诗文,求学时学的也是您的著作,大抵也算半个弟子。”

江老讽笑:“哦?老夫可不记得自己何时教过弟子挟天子以令诸侯,杀万民以铺权路。”

只是薛烬生并不把这句嘲讽放在心上,他随意用扇子敲了敲掌心,笑道:“所以说奴才只能算先生半个弟子呢。”

他走到江悯河面前坐下,去寻旁边放在匣子里的剪刀。

“不过我用来铺青云之路的可不是万民骨血,而是齐国的权贵臣子,还有你们周朝边境的守军。哦对了,那位声名赫赫的魏将军,你们的主将。他是我亲手砍的脑袋。”

过长的蜡芯被挑出来剪短。

咔哒。

男人微暗的面容顿时亮了许多。

“现在嘛,已经是个漂亮夜壶了呢。”

薛烬生的语气慢悠悠的,像是随口在说什么不值得一提的事情。江悯河是个是个极为传统的文人,自然天性良善,一听如此残忍之事面色几乎倏然惨白,紧接着便是怒极,猛地将手上的书本砸过来。

“你......你这阉贼!”

啪!

薛烬生轻而易举抓住了对方的腕骨。江悯河很老了,他如今已然年过七十,骨头外似乎就只剩下一层皱皱干干的皮。而如今的薛烬生才二十六,正是生命最热烈的时候。

“先生何故如此恼恨?”

一身绯衣的宦人笑着,过分妖冶的面容在摇曳的烛光下像极了话本里的精怪。

“我记得您膝下唯有两子,长子从文,因周帝而死谏朝堂,次子习武,因魏天运冤死于军中。如今周帝逃亡途中生死未卜,魏天运被我砍了脑袋。”

他松开江悯河的手腕,坐姿懒散如同学堂内最不学好的调皮弟子。薛烬生撑着侧脸望他,悠悠道,

“大仇得报,先生明明该高兴快意的,不是吗?”

江悯河闭上眼,眉头颤抖,似乎是努力在隐忍什么,最终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个人生死于国家社稷,不过......滴水之与江河。”

薛烬生定定看了他几秒,忽然笑了:“原来在您心中二位公子的生死只是区区滴水。”

终是话不投机,他起身随意拱手,用一种讥讽的语气道,

“先生大义,受教了。”

薛烬生没再看江悯河此刻是何等难看的脸色,只是抬步自顾自朝外走去。走到一半,他似乎又想起什么,忽然顿住,随口问,

“对了,我听说先生是离开皇宫之后又特地折回,可是落了什么东西?”

江悯河瞳孔一震,片刻之后才回道,

“不过是老夫年迈,腿脚不好,跑不动。”

“跑不动?”

薛烬生不置可否地笑笑,不再追问。他闲步走出大门,背对江悯河随意摆摆手,

“今日天色已晚,您早些歇息。”

嗒——

门关上了。

“干爹?”

赵守恩在外面等着,见薛烬生一出来就立刻跟了上去服侍他坐上了轿辇,又双手奉来一方润湿的帕子。薛烬生接过,漫不经心细细擦着手指。

“老头身边的人,问出什么了吗?”

赵守恩立刻有些骄傲地仰头:“干爹放心,儿子刚用上刑没多久就把嘴巴撬开了,只是那老头保密得紧,他们只知道老头子回来好像是......要找什么人。”

“找人?”

薛烬生眉梢一挑,江悯河连两个儿子的生死都能忍,还能在乎谁?他想了许久却没有个结果,于是随手把用完的帕子丢给赵守恩,吩咐道,

“这几日把人看好了,我留他还有用。”

赵守恩接住帕子,笑眯眯地应着:“放心吧干爹,儿子定当挑几个伶俐的好生伺候着。”

薛烬生有一搭没一搭用扇子拍着手心,默了片刻又补了一句,

“江悯河腿脚不好,送个夜壶去给他用。”

“啊?”

赵守恩愣了一下,但还是点头,

“是,奴才这就命人就送去。”

说罢他扭头跟身边的小太监吩咐几句,后者立刻低头连连应下,扭头快步去办事了。

丑时三刻,赵守恩引着薛烬生回了宣政殿。

这里原是大周皇帝处理政务之所,并设有寝卧。但如今此处已然成了他国宦官的休憩之地,可谓奇耻大辱。

虽然周朝皇宫早在半月前就被齐军攻破占领,但那是只是先锋部队,薛烬生坐镇后方,前几日都在部署追踪逃亡的周帝,一直很忙,直到今日才过来。于是在此之前皇宫内的一切琐事都是赵守恩在处理。

当然,包括将周帝的宣政殿重新清扫布置之后给薛烬生住这件事。

他脊背曲着,伺候着薛烬生洗漱。

“干爹一路舟车劳顿,如今天色已晚,儿子伺候您先歇息,若是有不妥之处,明日......”

赵守恩的话还没说完,便见男人随手丢来了一本小册。

“干爹?”

“周帝如今已过长江南下,说是迁都宁阳,也罢,让他苟延残喘些日子。”

薛烬生神色平静,淡淡的语气却极尽嘲讽:

“这是名单,下个月陛下亲临,在此之前务必把京都给我收拾干净。”

“是,奴才定然处理得干干净净。”

赵守恩瞬间跪下,额头叩地,唯见一张缓缓咧开的嘴和森森的牙。

“一个不留。”

薛烬生一边擦掉脸上的粉,一边问了几句皇宫内的情况,赵守恩一一作答妥贴。湿润的帕子擦掉了他脸上薄薄一层粉,露出原本的皮肤。薛烬生肤色偏白,擦掉粉之后也没有太多的色差,但原本过分惨白的脸色总算多了几分人气。

他的五官生得极为立体,眉骨高,鼻梁直且挺,狭长的丹凤眼风.流而多情,只是不知是否由于身体的残缺,又多了几分阴柔之色。

薛烬生忽然问道:“那丫头呢?”

丫头?

赵守恩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口中的小丫头指的谁。

“干爹可是说那昭宁公主?儿子已经寻了两位太医前去为公主诊治了。”

两位?

薛烬生唇角微勾。赵守恩算不得聪明,但办事倒是谨慎妥贴。

之前接触的时候他就察觉到那位公主殿下似乎在发热,不过找太医去诊治可不是因为薛烬生挂念对方的身体,而是周朝皇后爱女如命,怎么可能把唯一的嫡亲女儿留在注定被敌军攻破的皇宫里。

所以第一眼,薛烬生就在怀疑那位公主殿下的身份。

赵守恩见薛烬生半天不答,他似是悟了什么,小心问,

“干爹是在怀疑她的身份?”

赵守恩能跟在薛烬生身边这么久,自然不是没脑子的。他当然也有所怀疑,只是还没来得及。

“儿子本打算查清她的身份,料理干净之后再给干爹送来,只是......”

只是薛烬生来得比他预计得要早太多了,赵守恩还没来得及处理妥当就让薛烬生正面撞见了他还未准备好的礼物。

“儿子现在就去细查!”

见赵守恩准备恶狼一般地冲出去,薛烬生抬手叫住他。

“不必。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区区一个公主而已,无论真假都不足为惧。”

薛烬生手里捏着帕子,垂眸盯着盆里的凉水,此刻漾动的水波里似乎倒映出了那张过分昳丽清艳的脸。倒也不怪赵守恩一眼就把那女子当做公主,容色倾国,气质出尘,这样品相的冒牌货怕是真的昭宁来了也会被比下去。

有时候极端的美貌也会是杀人刀。只是不知道这把刀是谁故意留在这里的,又是为谁准备的。

他微微眯起眼,忽然将将帕子丢入盆中。

哗啦。

盆中水花四溅。

薛烬生垂着眸,静静看着里面的幻象破碎湮散,轻飘飘开口道,

“不过若是赝品,就杀了吧,不必带来见我。”

赵守恩怔住,但终是低头应下。

“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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