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泣声时有时无,弱的时候会被水流潺潺声遮住,便什么也听不见了,他们加快脚步,小心地往里走,走到一片翠流欲滴之处,豁然开朗,野花绚烂,瀑布汇入溪水,让人既愿久立四望,呼吸清新的空气,又想俯身坐下低吟歌赋。这种境界,让人不觉得此谷风潇雨晦,更不觉有什么凶险,反而让人心情舒畅,只觉万物慈悲,生活明朗,能拂去蒙土的前尘。
当他们走过一树树缀满小花的藤树,抬头便看到两棵古树之间吊着一个女子,她衣衫不整,发丝凌乱,有气无力地垂着头,似乎只剩下半条命,她的身体下方是一口巨大的方鼎,鼎中水气氤氲,不知施展了什么法术,炙烤着上方的女子,又像有人不断吸食她的真气。
太钟手结灵力,想要放三戒下来,被鼎前方的结界挡了回去,他试了几次,都未成功,旭尧也试了几次,都没有破开,最后,他二人将灵力融合才破了结界。
三戒似感觉有人近前,费力地抬头看了看他们,嗓音嘶哑地喊道,“别过来!这是吸食咒术!”
太钟用灵力想将那鼎粉碎,那鼎中不知是何物,竟想要将他的灵力无情吸纳进去,他赶紧助手,这才没被吸住。
“玉儿,你坚持住!”太钟说,“浸月,我知道是你,快出来现身吧,你到底想做什么?我们来了!”
旭尧也骂道,“你想干什么?出来!你快出来!放我妹妹下来!”
“这么多年,一个中了魇镇的人,竟没有极深的怨恨,到底是怎样做到的?”
浸月戴着白色面纱,从树上飞下,百年未见,隔着面纱,也看出她眼神枯槁,皮肤褶皱,好似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谁会想到,百年前两个如花少女,一个婚前失踪,另一个也消失不见。百年后再见,却是这般模样,一个身中魇镇,不男不女,夜夜承受着痛苦;另一个却受着禁咒的反噬之苦,熬到今日,已是穷途末路,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谁也好不到哪去。
太钟冷冷地看着,浑身尤其难受,哽咽道,“浸月,你怎么,怎么……”
“我变成这样了,是吗?”
“你为什么变成这样?”
“我跟你认识比浮玉早,可为什么你的眼中只有她,却没有我?我还救过你的命,你连多看我一眼都不肯。”浸月阴恻恻地说,“还魔女说的对,男人一个个都看脸,女人的漂亮就是对男人致命的吸引,我没有浮玉的俊美容颜,但我对你的爱,绝不比她少,就因为我容貌不够端庄、清丽,所以她掳走了你的心,浮玉的确是个容易令男人动心的女人,她不光抢走了你,还抢走了跟我从小一起长大的赤丹,他原本喜欢我的,见了她一面后,对她动了心,还让我帮他追浮玉,难道,我在你们眼中就这么不堪吗?”
“我没有嫌弃过你的容貌,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嫌弃你,让我爱上谁,也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一切都是缘分,何必强求?”
“太钟,你是不会嫌弃我的容貌,因为你根本不曾爱我,我长得什么样,对你来说毫无意义,你不在意,我可在意,你是我生命中的一束光,你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特别令人温暖,我每次看到你的笑,心中都会有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是你的微笑治愈了我。你还记得吗?你第一次来桃花凹,我被一群小孩追着欺负,是你打跑他们,把你好吃的牛肉干分给我,给我讲故事,带我一起看流星许愿,你捏着我的脸蛋,说笑一下会很可爱,从那以后,我开始练习笑容,果真,交了许多朋友,我14岁的时候去找你,看到你跟一个女子在一起,心都碎了,我故意制造和那个女孩结交的机会,和那个女孩从很为金兰姐妹,这样也更利于接近你,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你会不住地给她夹菜,看她的眼神都含着深情,我实在忍不了,我故意纵火,想看看你会先救她还是我,你跳进火海,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她,明明我离你很近,你却不先救我,她的衣服只是着了一点火,你什么都不顾,扑灭她衣服上的火,抱起她往外面跑,过了很久,你的随从才把我救出去,我恨你,也更恨她。”
“所以,你给她下了咒?让她生不如死?拆散我们的婚姻?”太钟的声音冷成了冰。
浸月讥笑,“不,那时候,我虽然恨,还没想要给她下咒,你知道鬼方氏研习的是阴阳术和傀儡术,咒术和蛊术才是巫族的独门绝技,我哪儿能会呢?我只是恨,还没想要她死!毕竟,她对我不错!”
旭尧追问,“她的魇镇到底是不是你下的?”
“是!这一切都是你逼的!”
“我?”
“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你早就发现我对太钟的心意,怕我破坏你妹妹和太钟的婚事,你仿造太钟书信,把我骗到许愿庙,害我失了清白,所以,我跟海魔女做了交易,我从太钟那弄来有浮玉血的帕子,她给我一道符咒,我便按照她的方法把魇镇下给了她,只可惜,这魇镇里的邪灵太过狠毒,只有被咒者的怨恨让邪灵吸纳,施咒者不会遭邪灵反噬,我没想到,浮玉身中魇镇,却没什么怨恨,邪灵吸纳不到足够的怨恨,只能吸纳我的精气,所以我成了这个样子,我已经油尽灯枯,只想快些解脱,但我不能这么放了她,哈哈哈哈……”浸月发出一阵阴恻恻的狂笑,令人毛骨悚然。
旭尧仔细回想一番道,“你说的不对,我从未仿造太钟的书信,骗你去太庙,只怕你被人利用了,我的确很讨厌你,怕你拆散我妹妹的好姻缘,但看在鬼王份上,也不至于做出那些出格的事!”
浸月惊讶地看着旭尧,在他坚毅的脸上徘徊,似要找出撒谎的破绽,流星朗月的眉目,波澜不惊的眼神,不像说了什么假话,她忽然意识到什么,又是一阵自嘲的笑声,“是不是你,也无所谓了,反正,我突然改变主意,不想让她那么快死去,死对她来说是种解脱,我偏要她活着,好好地饱受魇镇的痛苦,她身上的每一分痛,都是我曾经受过的每一分痛。”
浸月将一个圆锥形的法器丢进鼎中,一声爆破,腾起浓浓白烟,鼎消失了,三戒从树上摔下,地上是草坪土坯,掉下来也好像掉在绵软的地毯上,一点也不觉得疼,只是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整个人好似掏空一般。
两个男人赶忙上前查看,给她输送一些灵力,这才保下性命。
浸月哂笑,趁机吟诵一段禁咒,三戒痛的在地上翻滚,额头落下大颗汗珠,胸口处好似有石块呼之欲出,却被什么东西封住,只能一次又一次在胸口乱撞,每次撞击心口处仿佛被刀剁成碎末。
太钟和旭尧没办法,只得将自己的灵力再渡给她一些,可她仍痛的催心剖肝,哭天撼地,太钟瞅了瞅一边吟唱禁咒的浸月,只得挥手发出一道闪电冲击波,将她击倒在地,吟唱停止了,三戒汗毛倒竖,冷汗涔涔,久久不能回神。
浸月倚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着太钟,凄苦地冷笑道,“你竟然伤我?哈哈,反正,我今日也逃不过邪灵的反噬,只要我死了,邪灵会立即反噬她,哈哈哈哈……”
“你为什么这么恨我?”三戒缓缓问道,“难道我对你不够好吗?你在我家住的时候,但凡我有的新衣,都少不了你一件,但凡我吃的美味,都有你一份,但凡你喜欢的东西,我都会尽力满足你,你为什么不知足?”
“你喜欢的人也会分我吗?”浸月质问,“我多次暗示你,我喜欢太钟,难道你不知情吗?我暗示你,我喜欢有权势的男人,像太钟那样的,你无动于衷,耻笑我,我暗示你,我喜欢穿玄衣,身上有沉香味的男人,你笑我花痴,你有倾听我的心声吗?你不但没有,还让我当你们的油灯,在我面前卿卿我我,大秀恩爱!我凭什么不能得到这样好的男人,我救过他的命,若不是你,他钟情的人便是我,是你用了什么狐媚术,把他的心和魂都勾走了?”
三戒听后讥笑,“是吗?这么好的男人,我凭什么让给你呀?我给你的还不够多吗?让你毫无底线不知满足地索要,这是我的错,我什么都愿意给你,让你觉得我连男人也可以拱手相让,可你作为我的金兰姐妹,你又给了我什么?得不到便想毁灭我?给我下禁咒?害我灵根被夺舍?神籍被削除?你破坏两族联姻,挑起战争?让我来背负世人骂名?这就是你给我的?我的好妹妹?我现在才明白,人一旦有了贪嗔痴,就会堕入地狱,也拉别人堕入地狱。你想死?我岂能便宜你,你也应该尝尝你带给我的所有痛苦!”
三戒两眼发红,怨恨陡增,体内的红线顺着血管攀向脖颈,一团黑魆魆的云雾笼罩在她心口,逐渐向外扩展,那是邪灵的力量,她的手指发出咯嘣嘣的响声,浑身上下充满了无穷的力量,指甲疯狂长出,变作绿油油的藤曼绕向浸月,不过是眨眼功夫,那蔓藤已将浸月包围的水泄不通,太钟想阻断邪灵的力量,被反噬过去,旭尧亦未能成功,他喊不醒妹妹,注入的灵力被邪灵无情吸纳,丝毫不起作用。
三戒眼睛变得猩红,将裹成蚕蛹的浸月高高举起,将她的怨恨、血液通过藤曼吸食,“你的怨恨来自你扭曲的心灵,想要获得强大的力量,只有吸食更多的怨恨,才能结怨为气,释放巨大的力量,你去死吧!”
三戒双手交叉于前胸,无穷尽地将浸月吸食,邪灵依附三戒助长,藤曼青翠欲滴,浸月成了干枯的蚕尸,风一吹,化作无数点点星光,如群蜂一般钻进三戒体内。
三戒转了转头,感到身体中充斥着一股强大的力量,这股力量让她很不舒服,又无法抗拒,隐约被一团东西笼罩,让她头脑迷蒙,身体空虚,总觉得像没吃饱饭的乞丐,需要汲取更多的灵力填满身体。
她太渴望填满身体,太渴望得到力量,双眼变得血红,瞳孔中映出两个人影,她只得将双手分别挥向太钟和旭尧,她的手不再是手,而是快速伸展攀援的绿色藤曼,紧紧缠住旭尧的身体,太钟反应极快,手挥利刃斩断藤曼,大喊道,“浮玉,醒醒,醒醒,你不要被怨恨蒙蔽了双眼,你看清楚,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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