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白日是极热闹的。
太阳刚从宫墙后面探出头来,京城的街道就活起来了。这街道,如一条长长的绸带,被岁月的风轻轻吹拂,上面绣满了生活的图案。
街边的早点铺子,热气腾腾的,像是从锅里冒出来的云朵。卖豆浆的伙计,手里拿着一把大勺,舀起豆浆,那豆浆在勺子里晃晃悠悠,这些刚从梦里醒来的液体,还带着一丝惺忪的睡意。
油条在油锅里翻滚,发出“滋滋”的声音,和清晨打着招呼。一口咬下去,油条的酥脆和豆浆的温润,在嘴里交织。
茶馆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好比老戏台上的幕布被缓缓拉开。茶馆里,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等待着一场盛大的演出。茶客们陆续进来,有的拿着一本旧书,有的和老友打着招呼。
伙计端上茶,那茶水在杯子里晃荡,茶叶沉沉浮浮,点缀着被风吹皱的“湖面”。茶馆里弥漫着淡淡的茶香,还有人们低低的交谈声,这声音里夹杂着清晨奔波的风,带着一丝慵懒和闲适。
街上的行人,像是被阳光串起来的珍珠,一颗颗在街道上移动,此时的亓花落也是他们其中的一员。
在周围人发现异样前,她拖着疲惫的身子站起来,遮住脸鬼鬼祟祟地躲到角落里,靠着墙角蹲下。
胡乱用手抹了一下脸,看着满手的鲜红,亓花落颇有些哭笑不得。她一边掐了一个净身诀,一边感受了一下真气亏空的身体,心中暗想自己上次这么拼命也是在安良村,不过是五年前,真是一段不小的孽缘啊。
清理干净身上的血渍后,亓花落重振旗鼓。由于里世界的限制,自己不会离尸体的主人太远,她便屏息凝神,感应了一下大致的方位,向着这模糊的方向走去。
想要在不知是哪个年代的世界里找人,着实不太方便。这次的表里阵画到末尾时,真气不足的亓花落并未探查到当前的年份,如今只好打听打听。
过于引人注目的询问现在是何年,必然会因为可能引起时空动荡而被里世界屏蔽。不过,亓花落很快就找到了一个探听消息的好去处——茶馆。
茶馆的门面不大,推开门,吱呀一声,像是在欢迎每一个走进来的人。里面光线柔和,屋顶的木梁上挂着几盏旧式的纸灯,灯光透过薄薄的纸面,洒下一片暖黄。
墙壁是斑驳的灰色,添了几分古朴的味道。靠墙摆着几张老旧的木桌,桌面被打磨得光滑,上面还留着茶水渍的印记,那是过往时光的见证。
几把木椅随意地摆放着,有的椅子腿上还缠着几圈布条,那是老板用来加固的。这些桌椅,虽不规整,却透着一股烟火气。
茶馆的一角,摆着一个大大的茶炉,炉火正旺,水壶在上面滋滋地冒着热气。壶嘴喷出的水汽在空中散开,给这小小的茶馆罩上了一层薄雾。
老板,一位大娘正忙着添柴烧水,她穿着一件素色的衣裳,头发用一根布条随意地扎着,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她一边忙碌,一边和来往的人打着招呼,声音里透着热情。
最显眼的位置上,是几位老茶客。面前摆着几只青花瓷茶杯,杯中茶叶沉浮,茶香袅袅。他们的青布长衫有些洗的发白,可比起他们发白的头发来说,还是差的远了。
一群热闹的生意人。他们围坐在一张八仙桌旁,桌上摆满了茶壶、茶杯和几碟瓜子。这些人大多是城里的小商贩,有卖布的、卖药的、卖杂货的。
有的在商量着进货的渠道,有的在讨论着价格的涨跌,还有的在抱怨着生意的难做。声音嘈杂,却透着一股热乎劲儿。他们说话时,手舞足蹈,脸上带着几分精明,几分焦虑,偶尔讲个笑话,一群人便忘我的笑起来。
茶馆的另一角,坐着几位老工匠。他们是城里的木匠、铁匠、石匠,手上布满了老茧,脸上却带着质朴的笑容。他们不怎么谈生意,只是聊着手艺上的事,说话时,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沧桑。
馆里还有一群年轻人,大多是城里的学徒、伙计。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桌上摆着几本书,但心思却不在书上,而是聊着城里的新鲜事。
“目标群体找到了,他们口中必然有些有用的信息。”亓花落心里暗想,偷偷绕到了离这群年轻人近些的地方,找了张单人的小桌子坐下。
她的五感在与沧州神交易后十分灵敏,这些小伙子们的话,自然是听的一清二楚。
“听说了吗,京城最近可是出了一个采花大盗啊。”其中一人一脸神秘的开口,顺手拿桌上的书本挡在嘴边,做出悄悄话模样。
“别提了,要不是你哥我消息灵,这事早被世家贵族们压下去了,谁还能知道?”另一人得意的挑高了眉毛,故作深沉的抿了一口茶。
拖长了语调,又一人作势要离席:“哎呦喂,你们二位,可劲儿卖关子吧,这事儿还讲不讲了——”
茶杯被猛然放下,那人赶忙去拽他的胳膊:“诶——你别走啊,讲讲讲,这就讲!”
嘉元五年,京城屡有女子失踪之事。闻之者云,此等事早已有之,初皆为农妇,是以无人问津。然至今年,竟有世家小姐亦遭此厄运。
贼人专挑庶出且容貌出众之女子,多为内斗激烈、重名节之官宦之家。初时,家人以为嫡庶相争,故未报官。及至察觉人已失踪,贼人早已遁去。
更有甚者,贼人竟伪造落红,伪作出女子失完璧之身之假象,虽寻回诸女,亦难出嫁,徒费财帛,劳心劳力,终无所获。世家权衡利弊,遂决意不再寻人,甘受此哑巴亏。
更有甚者不欲有不检点之家族女子,致损毁名节。且其人本不受重视,非但不报官,还隐瞒其事,禁止外传。
“这贼人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听完此事,已经有人义愤填膺,拍桌而起,“也太不是东西了!”
亓花落在一旁也蹙起了眉头,这种事,多半是有预谋的团伙作案,而这团伙这样做的目的八成是谋财。可他们绑架不要赎金,专挑不受宠的庶女和贫苦家里的农妇,又是为了什么?
想到这,一层冷汗爬上了亓花落的后背,她不禁一个机灵,压下心头的念头,快步离开了茶馆。
一方面,她要赶快确认这位与祁小梅母亲死期相同的人,她是否就是祁小梅的母亲。另一方面,她要去证明自己刚刚的猜想。
夕阳如一枚熟透的柿子,慢慢沉入亭台楼阁的怀抱,天边的云彩被染成淡淡的胭脂色,渐渐地,夜色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星星开始在天幕上闪烁,京城也沉入了温柔的梦乡。
终于,亓花落锁定了一家还算气派的建筑,比起安良村的地主宅邸,它要更加威严与厚重,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官宦之家。
靠近这栋建筑时,亓花落的身体慢慢变成了透明的灵体,这是里世界为了防止有人改变过去而形成的保护机制,越靠近死者生前之物,身体越会透明,直至变为灵体。
灵体,别人看不见、摸不着、听不到,可以自由移动不受障碍物的限制,是一个非常好的“观看过去”的形态。
亓花落的灵体穿墙而过,在这大府邸里搜寻,不知哪个是目标人物,运用探查也只是圈定在这栋宅邸的范围之内。她有些苦恼,只能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探索过去。
幸运的是,经过一间厢房时,里面一位正点灯刺绣的女子吸引了亓花落的注意力。
灯光在她的发梢跳跃,映出柔和的光晕,手中的绣针轻盈穿梭,仿佛连时光都随着她的动作变得细腻而温柔。
她坐在窗前,微弱的灯光映照出她的侧脸。纤细的眉目如远山含翠,鼻梁挺直,唇角微微上扬,似含着一丝浅浅的笑意。这张脸,与祁小梅的母亲一模一样。
她的皮肤此时还是足不出户养成的白皙,而不是常年劳作晒成的黑黄。她的肌肤吹弹可破,身子丰盈饱满,哪能看出半点皱纹尽显,吃不饱却干重活的瘦削沧桑。
下一秒,随着灯光的跳跃,一抹轻而细密的药粉被风裹挟着从窗缝进入。这位毫无防备的赵小姐先是感到有些许不适,她放下手中的刺绣,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却一下摔倒在床上。
窗户被撬开,一位身形纤细的黑衣人潜入,此时的赵小姐已经毫无还手之力,她费劲力气只能抬起一根手指,她拼命张开嘴想发出声音,却也只能发出“喝……喝”的含糊不清的气流声。
随后她被麻绳粗暴的捆住手脚,粗砺的绳结硌红了她洁白纤细的手腕,这与那双有力的粗糙结茧的大手大相径庭。
她慢慢被拖出窗户,架上了马车。亓花落连忙跟上,黑衣人掀开车帘,里面横七竖八躺着的,是数个昏迷不醒的女子。
是了,亓花落在内心肯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这是拐卖。
将这些女子拐走,“好”的卖给癖好独特的有钱商贾,“次”的则留给稀缺女人的村中富农。“真是恶心的勾当。”亓花落内心暗骂,可随即令人更加胆寒的消息毫无阻拦的传入了耳中。
其中一个黑衣人踌躇着开口:“你说,咱们这一票干的这么大,咱们那雇主要是不给咱该有的报酬可咋办啊”
另一个人大方的摆了摆手,有些不屑的轻嗤一声:“我在他那儿干了不知道多少回了,我们老爷的诚信那还用说?每次干完都能抵掉不知道多少地租。”
说罢,他还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张字据,展开给他的同伙瞧。
亓花落也凑上前去,只见白纸黑字的落款处,赫然写着三个大字:
骆坤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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