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张思远有两个姑姑,可两个姑姑一个嫁到了范阳卢家,一个嫁道了博陵崔家,是以能喊他表兄的便是宫里那群比他年岁小的皇子或是公主了。

这一声“表兄”是个女音。

思夏回眸望去,见一位头戴帷帽,衣饰鲜丽的之人,身后还跟着六个随从,个个生得俊俏。

那人抬手揭开帷帽的面纱,露出一张鹅蛋脸,一双圆眼闪烁着光,颊上有两个梨涡,莞尔一笑,让人如沐春风,正是今上长女晋阳公主。

晋阳公主生母早逝,她便养在太后宫里。从前张思远常去太后宫里问安,与这表妹还算熟。

晋阳公主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好巧啊,真的是表兄,我还怕认错了人。走近了才敢叫。”

绀青最初是宫女,后来被拨到长公主府当差,见过几个皇子公主的面。思夏的衣袖被绀青拉了拉,她忙随着她弯身向揭帷帽之人行了个叉手礼。

晋阳公主有意无意地扫了思夏一眼,面如银盘,明眸善睐,虽着男装,却难掩窈窕之姿,那双手更是白皙修长,被日光一照,似玉一样闪着些光。

才刚她已经看到了,她表兄抬手为这婢女撩发丝,连他的近侍都没这待遇,恐怕这人是她表兄的宠婢。也是,容颜俏丽的人谁不爱呢?

张思远疑道:“公主今日独自出宫的?”

晋阳公主抬手指指芙蓉园,露出小梨涡:“是我求着太后放我出来看看的,二兄和三兄在芙蓉园泛舟,六郎沿着曲江池踏春,我听着还算有意思,也出来了。只是我和六郎喜好不同,他又走得快,我们便分开了。”

张思远道:“宫外不比宫内,这里虽离着芙蓉园近,到底是鱼龙混杂之地,公主还是尽早回去吧。”

“不碍事,左右有人跟着。”晋阳公主看着张思远只带了三个随从,也没约友人,便道,“表兄不是也只跟着几个人嘛。”随后转了转眼珠,“不如,我和表兄结伴而行?”

张思远看了思夏一眼,明明是求救的神情,思夏却看出了“你们离远些”的意思,赶紧一弯身,迅速道:“既然阿郎要与公主同游,婢子们便告退了。”

张思远:“……”

混账!

若是六皇子也在芙蓉园里闲坐,张思远同晋阳公主走几步也行,可才刚她说了,六皇子也在这附近,这万一走着走着撞个正脸,六皇子必定会因为前段时间他生母被太后禁足一事而趁机找茬。

倒不是张思远怕六皇子,而是他自幼便与那六皇子不和。幼时的张思远是个千人宠万人爱的小祖宗,在宫里横行霸道,偏是很多皇子公主还喜欢同他玩。

与张思远一辈的皇子公主,除了太子和二皇子恒王比张思远年长,其余的都得喊他一声表兄。张思远在宫外见到的新鲜事物多,进宫来就能带给他们好多好玩的,那群皇子公主就爱粘着他,再说了,张思远得太后和圣人宠,与表兄走得近了,大概也能讨到圣人和太后的喜爱。

小孩子嘛,捧着捧着就容易飘起来,飘起来的主要行为举止就是看着别人在他面前耍威风就浑身不舒服。

那时仗着圣人宠爱得六皇子汉王喜欢欺负不受宠的妃子诞下的兄弟姊妹,还敢骂张思远。打那之后,不是被张思远拴根绳绊倒就是被张思远逗着爬假山滑下来,总之,但凡张思远进宫,汉王就得挂点彩。

刘贵妃多有怨言,可她一次也没亲眼看到过是张思远动的手,偏是去圣人面前哭诉,圣人只是责罚了跟着汉王的随从。

后来汉王听刘贵妃唠叨过几句张思远的不是,越发气不过,非要把张思远给治服了。

张思远又不傻,若是被父亲母亲看到他撸袖子揍皇子,非挨罚不可,于是激怒他,再往圣人跟前引,结果圣人看到了汉王往张思远身上浇水的场面,刘贵妃非常没脸地给纯安长公主张驸马赔不是。

纯安长公主深受太后和圣人宠信,张驸马又是朝中重臣,刘贵妃的母家出身田舍郎,家中的人没一个是高官,她不敢轻易去得罪张家,只嘱咐汉王别再轻易招惹张思远。以致十来年,张思远都与汉王做面子工程,见面笑一笑,转身后冷着脸。

尤其是当朝中书令倒向汉王,明里暗里做了那么多见不得人的勾当,张思远就更不想看到汉王那张脸了。

他当机立断推辞了晋阳公主:“公主好雅致,只是还请公主恕罪,我走了近一个时辰,有些累了。”

晋阳公主连忙关切地问:“前头听皇后说起表兄的病,已经好多了,现如今还是时常疲惫吗?”

张思远斩钉截铁道:“是。”

晋阳人不傻,听得出来她表兄不愿意,心中微有落寞,却也不再坚持,便道:“既如此,表兄请回吧。”

这时,只听“噗通”一声,紧接着有人大喊“救命”。竟是有人落了水,落水的人还不会凫水,喊了两声之后便听那人似是被水呛了嗓子。

上巳节有用春水洗垢驱病去疾的旧俗,是以,这日戏水者众多,看来是有人不小心掉水里了。

周围的人看见了,或是呆呆地看着,或是有好奇心凑前头去看热闹,或是有人从树上折个枝杈奔至沿边提供什么帮助,或是有根本没听到喊救命声的人不知发生了何事生怕错过了什么也蹬蹬蹬往水边跑的。

一时闲庭信步踏春的人乱了套,思夏和张思远被几个飞奔至沿边的人撞的东倒西歪。思夏更倒霉,还被人踩到了左脚,那些人奔跑过急,这一脚下去,疼得她龇牙咧嘴,就要倒下去了。

将倒未倒之际,她被身旁的人一把拉住,顺势一带,装进了怀里。张思远一臂圈住她,小心地护着,一臂扶着她慢慢朝一旁的桃树下挪。

行人速度快,偶尔有碰上桃花枝子的,这一碰,枝上的花朵便簌簌而下,再一碰,便又有花瓣缤纷飘落。

晋阳公主被几个随从护住了,待周身无碍了,她拉下侍从的手臂,又挑起帷帽的纱帘去寻张思远,看到桃树下二人时,不由蹙了蹙眉——他带了三个婢女,却独独护着一个,他一定很爱惜她的吧。

也不知怎么了,她心里酸溜溜的。

这时绀青和宝绘也从反向的人群中挣脱出来,却见晋阳公主目不转睛地盯着桃树下的二人。

周遭的拥挤与踩踏离去,思夏嗅到了张思远身上幽淡的沉水香气,紧张的心微微平复,刚要抱怨两句,反应过来这是在外头,遂轻轻推开了他的维护,左脚微微放空,将全身的重力都集中在右脚上,垂头整了整衣衫。

张思远犹是不放心地看着她的脚面,干净的鞋上有半个带土的脚印,心中登时架起了火炉,烤得他噌噌冒汗。今日这种场合,让他找谁说理去?这一脚算是白踩了!

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发涩:“疼不疼?”

要弯身看看,却被绀青的声音打断了。

“阿郎——”

她快步走上去,“阿郎叫我们好找,公主也在担心阿郎呢。”边说着,眼神不住地往晋阳公主那侧瞥。

思夏闷着头,小心地后退了一步。宝绘也凑上前去,扶住了思夏,低低道:“我扶娘子上车吧。”

那晋阳公主在旁边,思夏若像在郧国公府一样随意走了,恐怕晋阳公主会以为郧国公府御下不严,所以,她看向了张思远。

张思远心里记挂着思夏的脚,想着尽快送她到车上去,遂令绀青与晋阳公主告罪一声。

晋阳公主越走越近,他们说话,她都能听到,张思远要走,却不与她亲口说。他是从什么时候不与她多言的?是这几年姑父和姑母离世让他转了性子吗?她默默算了算,好像从十年前开始,他便不爱与她多言了。

今日再看这情形,才知乌飞兔走,他们都长大了,再不似幼时那样亲近了。晋阳公主丧着脸放下帷帽上的白纱,扁扁嘴巴,自觉扫兴,就要拧身离去。

偏是她要这么走了才是没有风度。这么一想,心里更加不痛快。

晋阳公主虽是圣人长女,但一直没得到过圣人的关怀。养在太后宫里时,这位表兄时常给她带些新奇的玩意儿,后来姑父姑母先后离世,她数年没有见过她表兄了,还是很想念他的。

随着年岁渐长,他表兄进宫的次数也少了。今日好巧,在曲江池畔碰上了,碰上之后才发觉,她表兄不光是与她生分了,还明摆着是不愿理她。她能高兴才怪!

毕竟是国朝的公主,又受太后教导多年,明白什么叫谦卑有礼,也不是个死乞白赖非得倒贴的人,可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才刚是闹哄哄一团乱,她表兄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只管操心那个小婢女,那必定是他的宠婢,她不便说什么,可她与他到底是连着血亲的人,事后也不过问她一句“有没有事”吗?

她自问,没有得罪他吧?

晋阳公主控制好面部表情,走上前去,大方地问:“表兄可有伤到哪里?”

“不曾伤到。”张思远顿了顿,才问,“公主呢?”

“这不是好好站在表兄面前。”

张思远看了看池畔积聚的一堵人墙,劝道:“公主还是尽快回去吧,以免出什么意外。”

晋阳公主听他这话心里也算舒坦,点了个头,却不肯走,又问思夏:“我看这位小娘子伤了脚,正好身边通医理之人,可以给她看看。”

思夏扶着宝绘的手紧了紧,转瞬又松了,浑身的力气集在右脚上,弯身行了个礼,正要开口拒绝,耳畔传来张思远的声音:“劳公主关怀,只是,不必了。”

晋阳公主弄了个没脸,却依旧没褪去笑容,只是扭身走了。

她前脚刚走,张思远抬手拉下思夏手腕:“别拘着了。我们也回去。”

思夏慢吞吞抬头,看着晋阳公主离去的身影,抿了抿唇。张思远先是拒绝和公主同游,又在公主面前维护她这个“婢女”,岂非是打了公主的脸?她刚刚听到晋阳公主离去时,身上的环佩之声叫嚣得刺耳,一定是气恼的吧。

她已经被几个小娘子误会了,偏是张思远还同幼时那样对她亲近,着实让她不舒服,忙用手去掰他的手:“我自己走就是了。”

张思远笑着颔首:“也好,你小心些。”

晋阳公主借口镯子忽然找不到了,趁着随从们闷头寻找时扭头看到了这一幕,心中更加不是滋味,咬着牙大步离去,全不理身后侍从提醒她慢些走。

这时曲江池畔传来指责声,思夏原本不想多事,不料听到池边的人声耳熟,这便回了头,再仔细听,已是一脸急切:“阿兄,我似乎听到素素的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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