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夏却很是没底气。冯素素说的开眼,应该是思夏的丢人现眼。
虽说她的击鞠是被纯安长公主和张思远先后教导的,可对张思远来说,她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儿。
从前击鞠时,看张思远的表情便能辨别出她能让他多失望。在思夏看来,只要他不废话,她便觉着不算太差,但凡张思远开口说话,便是看不下去了。
人家击鞠是为了娱乐,就差摩拳擦掌了,偏是思夏击鞠却像个等着挨手板的学生。
今日在辋川之下,这么多人看着,张思远非得让她一起击鞠。若是丢了人……丢人是必然的了,争取不给张思远拖后腿就好。
“我是……”思夏道,“滥竽充数。”
张思远恐她拒绝,赶紧离开。
冯素素却嘻嘻一笑:“思夏,我是该说你傻呢,还是该说你老实呢?那个人就要贴他身上了,你也不管管?”
思夏却笑:“幸亏有冯小娘子出手相助,多谢多谢!”
还真得感谢冯素素,不然思夏就得给张思远解围。然而她似乎也没什么好办法,她做不到不管不顾给人家脸上泼一盏茶,更不会张口骂人。
冯素素不大好意思了:“我知道他的为人,温柔老实,否则怎会被那个妓|女堵到无路可退?”
“温柔老实吗?”思夏道,“不是你说他不让着你的时候了?”
冯素素颇是神气地道:“今日若是你们输了,可不要哭哦。”
思夏满不在乎:“输给你,我没什么可丢人的。”
“这可是你说的。”
冯素素与思夏说笑之际,那被冯素素泼了一脸水的人行至魏勇跟前,福了一礼:“魏郎君恕罪,妾无能。”
魏勇被他二叔揍了一顿板子,在床上趴了半个月,原本他是不想出门的,可是转念一想,六大王让他去平康坊找几个人,不照做的话,他恐怕难有出头之日,这辈子都得在他二叔那里唯唯诺诺。
左右勾引人的事做得隐蔽,便做了。可惜,没成功。
他小心翼翼地朝身旁的车子看了一眼。
车内的汉王早就看见了,他那表兄岂是随便一个人就能拿下的,不过是想当着冯家小娘子的面让个人过去恶心他一下,倒是那冯家小娘子敢做事,更得他的心了。
他扣窗,魏勇便识趣地催促那个人尽快离开。
那人福了一礼,转身离去,至一棵树下回眸,看着那辆车子,再想想魏勇攀附的人,对车中人了然。
才刚这位魏郎君专门给她指了指台上坐着的如玉郎君,要让她在冯家小娘子出现时才上前去,还嘱咐她多用些本事,但又说要注意分寸。
她只是平康坊里的艺妓,富贵人寻她办点事,那是给她脸面,她依言而做,可惜没说两句话却接了一碗水。
虽是接了一碗水,可收获还是不小的。京中的小娘子都知道那人是张思远,她们这种人怎会不知?不光如此,她还知道了汉王和张思远不和,汉王对冯家小娘子有意,而冯家小娘子对张思远有意。
富贵人的关系乱,她可不想惹是非,经魏勇允许,她一拉眼皮,大步离去。
她走后得有一刻钟,汉王才从车上下来。
一旁的魏勇赶紧拱火:“六大王,上巳节那日,您在曲江池畔遇见张郧公,他说他不知道冯家小娘子是谁,言语之中对冯家小娘子也多有维护,如今您再看看,这分明是很熟的样子。此人言语不实,居心不良。”
汉王负手而立,感受着暮春的日光,像是在感受着佳人送来的吻。他并不气恼,又不是一日两日才知道张思远的行为做派,为这生气不值当。
不过,他在意的是冯素素。冯素素想在击鞠上赢了张思远,大约是觉着张思远不差,若是再让她看到更强的,便会转了心思吧。
“这击鞠场是何人的地界?”汉王问。
白齐赶紧上前回话:“是兵部侍郎家的二郎君自去岁买下的。”
“兵部侍郎是中书令提拔的吧?”
白齐立马道:“正是。”
“他家郎君今日来了吗?”
白齐作难:“这个奴便不知了。”转而又道,“若是六大王要见,奴去寻他。”
“不必。”汉王道,“去将孤的月杖取来。”
“喏。”
“等等。”汉王又补了一句,“再将孤多备的那根取来。外头的东西虽然精细,到底不能与宫里的相比,事后给冯小娘子送去。”
魏勇又开始拍马屁了:“那可是圣人赐下的,六大王都还没用过。冯小娘子若是得了,必得念着六大王的好了。”
汉王这会儿还没打算让冯素素念他的好,只要不排斥他即可,凭她那副样子,若是这般做小伏低,汉王便是看错了她。
汉王今日出门,若说不是为了炫耀,那必然是假的。既然冯家小娘子看得起张思远的技艺,那么,他便让她看看,什么叫天外有天。
他这受圣宠的亲王想要个女人并不难,不过冯家与别家不同,冯素素也同那些个家里头要往他府上塞的小娘子不同,他就是想与她多少几句话。
若再让张思远当众出个丑,解一解心头之恨,他今日便是不白来。
台上,张思远将月杖递给思夏,思夏一副坦然赴死的状态接了过来。
行吧,反正没几个人认识她,即便现在认识,转头她把眉毛洗掉,换回女装还是一条正经人。
这时一场击鞠已结束,要开始新的一场。她随便在漫天神佛中捡了几个,又在心里挨个求了一遍保佑她。之后,便往场上去了。
按理说,击鞠时分两队,每队十人,但是今日并不需要那么多人,冯素素带了她兄长给选的两个人,一共三人。可张思远这队带上了两个随从,外加思夏,有四个人。
原是张思远想让自己的人暂歇,偏是冯素素说不必。
虽然冯素素的兄长给选的这两个人比较厉害,但她对这两人的技艺也仅仅停留在听说上,具体如何,她没见过,是以三对四的局面让她不敢保准。
她想将墨玉叫上来,却在此时,有人说同她打一场。
正是汉王。
兵部侍郎家的郎君姓徐,也算得上是贵胄子弟,可他根本没见过汉王这尊大佛,是汉王的近侍白齐将汉王的金鱼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觉得眼睛要被晃瞎了。
国朝三品以上的官员佩金鱼袋,眼前这个年轻郎君能用得起此物,想也不用想是何人,再一听那捏着金鱼袋的人称他为“六大王”,当即打了个觳觫,赶着去行礼。
用不着汉王跟他废话,白齐已经说明白了,徐郎君想到中书令和汉王站在一起,而他父亲是宰相提拔起来的人,便知今日得把心吊到嗓子眼伺候着这位身份尊贵的亲王!
因着汉王到来,徐郎君把击鞠场里仆婢都叫上了,打起十二分精神办事,免得让汉王怪罪。
汉王是专门冲冯素素来的,徐郎君也不敢耽搁,亲自引着汉王前往。汉王笑对冯素素:“小娘子想赢几场?”
冯素素眉心直跳,看向徐郎君,对方却在一旁低头装死。冯素素握紧手中月杖,恨不得一杆子朝他头上打去,她好不容易约了张思远出来击鞠,汉王跑来强行加入不说,还放这种大话是几个意思?
冯素素心里再不高兴也没表现出来,一向有什么说什么的她觉着汉王这厮着实令人讨厌。若非张思远在,她恐怕早就扔下月杖,跳马离去了。她不想和他撕破脸,只道:“虽是赛场,可是,在场之人不过是只图一乐。”
汉王喜道:“不错。”
张思远没想到汉王能来。从前他击鞠时,汉王还是个只能坐在马背上被内侍牵着马的少年郎,后来是圣人亲自教导他击鞠。再之后,但凡宫廷里办击鞠赛,汉王必定会上场,他同另外三个皇子打吐蕃十人毫不费力。
宫城里有几处击鞠场,汉王得圣人宠,汉王府比别的亲王府邸大些,也有击鞠场,他不在那些地方击鞠,偏偏跑来此处,除了和自己不对付外,恐怕也有冯素素的原因。
原本张思远正发愁怎么让自己输得不那么明显,这下好了,有了冯素素新带的两人,再加上汉王,他输起来应该容易多了。
只是,他开始后悔让思夏上来了。击鞠不像是读书绘画那样安全,他担心思夏会出事。想让她下去再叫个人上来,偏是她不肯了,还振振有词:“汉王来了,临时换人不大好,阿兄若是嫌我打得不好,换个技艺佳的人上来,知道的人会让人猜测汉王更胜一筹,不知道恐怕会让人说阿兄轻视素素。”
张思远被这话气乐了:“我竟不知,你变得这么乖了。”
“阿兄若是怕输了,我打几杆便说身体不适,那时阿兄再换人不迟。”
“你胡乱想什么,我是怕你出事。”
“阿兄让我一起击鞠便不怕我出事了?”
张思远气结,到底是他出尔反尔,抓紧时间说:“才刚那冯小娘子也说过了,为图一乐,你也不必用力,好好的就是了。可懂?”
“明白。”
场上一球抛出,两队便开始了争抢。
思夏在张思远眼里是差,可真正水平与冯素素不相上下,虽说击鞠时全是穿的圆领缺胯袍,与男子无异,可力量上终究不敌男子。数十杖后,思夏明显感觉失了力气。
月杖追着球而去,马背上的人迅疾如飞。也不知是冯素素兄长选的那两人顾及汉王的存在发挥失常,还是张思远那队人配合得当,总之,第一球是张思远挥进球门的。
台上那些专门看张思远的小娘子高兴得要蹦起来。
冯素素看了一眼那些个瘦鸡崽子似的女子,当下来了气,却是强忍着怒火装出一副有礼的样子冲汉王道:“六大王若是累了,请去歇息吧。”有你在,我的人都藏着掖着了,你赶紧走吧。
汉王却道:“我看累的是那两人吧。”又一指那两人,令道,“你二人去歇息。”
冯素素:“……”
四个人都打不过,两个人便能打得过了?
冯素素带来的那两个人也的确倒霉,没发挥出真实水平来,还被汉王强行吩咐下了场。
冯素素气急,又想挥杆朝汉王头上去。
这时,锯于马上的汉王拍了拍手,白齐便躬身捧着一根月杖至冯素素跟前。
冯素素是她父亲的掌上明珠,平日里要什么有什么,她爱击鞠,她父兄便寻了长安城里最好的工匠给她制月杖,然而,还是头次见到做工更加精致的物件,杆上鎏了一层金,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虽然喜爱,可那毕竟是汉王的东西,于是她果断拒绝:“此乃六大王珍爱之物,妾不敢夺爱。”
汉王道:“可借小娘子用一日。”
他都这样说了,冯素素不便再推辞,道了声谢后接过月杖。
汉王并不过分托大,让冯素素的两个人下去,替换上了自己的两个人。
在张思远的印象里,汉王不可能这么差,上一场他基本没用力,又是让冯家的仆从下场,又是让冯素素换月杖,又是换自己的随从,这便是要认真了。
若是张思远也表现出要赢他的意思,汉王必定会更加卖力,这样,他输给冯素素的几率又大了几成。
汉王和冯素素还在讲着什么的时候,张思远同思夏说,累了就别逞强,顺其自然即可。
思夏“嗯”了一声。就她这种从来没讨到过张思远一句夸赞的人,即便是想逞强也不行啊!
这次汉王毫不客气,张思远也不想刚上来就放水,与他认认真真打了一场,观看之人终于大饱眼福。
虽说汉王和冯素素一队,却还是存了吊着冯素素的心思。他是击鞠的好手,一边防着张思远,一边讨好冯素素,是以并不轻松。
张思远那边既要装作防着汉王,又要照看思夏,也不轻松。
冯家是武将世家,冯素素打小跟着兄长习武,体力比思夏好的不是一点半点儿。其实思夏打完第一局便累了,中间休息了一盏茶的时间,整个人不如第一场,此时已经有些吃力了。
张思远说不要逞强,她听了,接下来便有些懈怠,等着香燃尽了,结束了第二局紧着休息。
只这样一个走神,争抢激烈的人中有月杖脱手而出,恰恰打在思夏的马身上,马儿骤然吃力,似是受了惊,狂躁地奔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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