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汉王的随从不小心让月杖脱了手。
思夏已经失了力,驭马费劲,就要被甩下去了。观看的人反应过来,惊恐地躲闪,宝绘和绀青倒是想往前冲,可那匹马发了疯,根本无法近身,眼瞅着那匹马已经奔出了击鞠场,直接往外头去了。
张思远不再与人争抢球,摔下月杖,双手扯住缰绳,驱马朝她赶去。
纵使思夏扔了月杖,两手拼命揪着缰绳死死往后扯,还是无济于事,半个身子都歪下来了,她怕揪不住了,还往手腕上缠了一圈,手腕被缰绳勒紧后发疼,她整个人也精神了些。
张思远紧追其后,正经的马追上左右摇摆的马不算费力,临到一片林子前,他小心地靠近思夏的马,伸过手去。
这时思夏的马不再那么狂躁了,可她正在肝颤,不敢腾出手去,生怕一松手,她整个人会被甩下去,再被马蹄子踩个腿折胳膊烂。
“快,把手给我!”
周遭并不算安静,可思夏听出了他话中有颤音。
她僵着身子,又犹豫了一瞬才把发凉的左手伸过去,之后,左臂猛地一疼,身子也腾空了一瞬,好在安安稳稳地落在张思远马上。思夏尚在慌乱之际,也不能忽略身后人沉重的呼吸声。
张思远垂眸看着那一道尚未变紫却已经凹下去的痕迹,只觉心口被扎了一刀,做了几次深呼吸,努力让声音平稳后才询问:“手腕疼得厉害吗?”
思夏怔愣地摇了摇头。
他一手攥着缰绳,一手扶稳她:“不玩了,我们回城去!”回了城他非宰了那个人不可。
思夏回了神,又摇头:“不行,还没打完。阿兄这样走了就是临阵脱逃。”
“随他们怎么说!”张思远便说边调转马头,直接向北要回长安城。
思夏揪住缰绳:“就是被勒了一下而已,没什么大事,下一场我不打就是了。”
这时,有张家的随从追出来,担忧思夏的冯素素也追了出来。
思夏还在啰里啰嗦地劝,张思远头疼地听着,终是再次调转马头,回了击鞠场。
思夏那匹马又奔跑了一段距离,停在一旁打着鼻响,被张家的随从牵回了击鞠场。
思夏回来后才知道,冯素素那队进了一球。
场上是平局,冯素素却并不高兴,击鞠时月杖脱手而出,如果不是故意便是愚蠢,她不信汉王叫上场的人是蠢人。在对方出了问题时,趁人之危进球更是丢人现眼。
冯素素靠近思夏时,明显看到了张思远面色不虞。
专门看张思远击鞠的小娘子看他们无事了才放心,随后又心有不悦地讨论起来:“才刚那个险些从马上掉下去的人是位小娘子吧。也是张郧公的婢女吗?”
“自然是了。他还没娶妻,也没妾室,即便是有妾室,恐怕不会带来这种场合。他生着病,常年吃着药,觉着婢女比男仆心细吧。”
“看上去,张郧公待她不同呢。”
“早就听说他待下人极好。”
“这也太好了,明明还有男的随从,偏是他冒险上前去。”
“若是不救,恐怕又会被人说视人命如草芥了吧。再者说,他带出来的人骑马伤了人,被人说出去,指不定又得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还是安安静静看吧!”
……
张思远根本不知道这群小娘子们的讨论,他跳下马来,又要扶着思夏下马,偏是宝绘和绀青两人已经急急奔过来,小心地将腿软的思夏搀了下来。
“娘子怎么样?”宝绘小声问。
思夏无趣地摇了摇头。
汉王的随从潦草地致了声歉,汉王却对张思远冷嘲热讽:“我一直担忧表兄从马上掉下来,看来表兄果真是好了,连打两场还有力气。——若是你的人胆子小,可以暂歇,我也不会欺人,也叫一个人下去。”
张思远眯眼看了看那个月杖脱手的汉王随从,胸腹间的一口浊气不吐不快!
冯素素也格外生气,跟用旁门左道的人一起击鞠,取胜了也是是面上无光。她说她累了,要下去。
汉王一听,内心恼火。算了,她下去便下去,反正张思远在,打赢了他让冯家小娘子看青谁更胜一筹就好。
冯素素下去,张思远也不想打了,他今日能来这里,不过是想着尽快输给冯素素,免得日后她再给思夏送吃食,托思夏唠叨这件事。
思夏受了惊,他心里难受,想陪着她,可是汉王相邀,要再打一局。他看了思夏一眼,思夏也看着他。
思夏当然是愿意让他打。若是他不打,便是不给汉王脸面,恐怕更加让汉王看他不顺眼,何况,今日来看张思远击鞠的小娘子不少,若是他不打,她一定会成为那些人的靶子。
第三局开打,张思远一点没含糊,汉王也仔细应对,双方带来的人均是高手,以致这一局打得异常激烈。
半柱香后,场面已经胶着了。场上没了冯素素,张思远也不再客气,打得汉王的两个随从开始互相使眼色,之后便慢慢驱马靠近张思远,一左一右地挥着月杖佯装配合,实则不让张思远接近球。
汉王一个人对张思远的两个随从并不吃力,赢下第三局只是时间问题。一定要让主人赢了这病秧子。
台上观看的小娘子们见到生得俊的人便心潮澎湃,她们不知汉王身份,但他相貌佳,击鞠的技术也高,便另眼相看。不过,他的人分明在使绊子,是以,那些小娘子们免不得瞪眼、跺脚或用力搅着帕子,如果不是顾及周围的外人,恐怕要破口大骂了。
张思远也不恼那两个人,由着马左右摇摆了两下,随后便要冲出那两人的包围,可是,他两三次没有成功,反而觉着被夹得更紧了。
于是,他左手不动声色地松了松缰绳,右手挥动月杖往马背上狠狠一击,那匹马便冲如洪水冲垮堤坝一样,硬是甩开了那两个人的辖制。
那二人也不是吃素的,竟然不管不顾起来,就差将马头撞上去了。如此激烈,不亚于持刀相向。下一瞬,一人的月杖就要冲着张思远的面部挥来,另一人的月杖要往他身上打。
他眯了眯眼,松开缰绳,松开月杖,仰身向后,从马上滑了下去。
到底是他有心堕马,所以滑下来之后他站得还算稳当,可为了营造是被人逼迫堕马的,他当即一倒,还顺势接了接地气,在地上打了个滚。
观看的人齐齐“啊”了一声。
思夏惊恐地看着那个堕马之人,拔腿就上前去了,冯素素也担忧,连同绀青和宝绘以及郧国公府跟来的几个随从均奔上前去。
张思远摆出了一副说死就死的样子,要不是觉着龇牙咧嘴太丑,他肯定得号丧几声疼痛,但也不敢太过招摇,只皱着眉捂着左臂。
汉王暗骂一句:弱鸡崽子。再一看冯素素那紧张的面容,更加厌恶张思远,驱马上前,装模作样地摆出担心的样子,急急询问道:“表兄没事吧?”
张思远被绀青扶起来,颇是大度地道了声“无碍”。
汉王就坡下驴:“无碍便好。若是知道表兄第三局没力气了,我便也不打了。只可惜表兄没说话,我便当表兄无事了。”好话说尽了,也得表现得大度些,转而皱着眉训斥那个驱马靠近他表兄的随从,“幸而表兄无事,否则你二人担待不起。”
随从连连称喏,又朝张思远说了几句致歉的话。
汉王轻描淡写几句话,思夏听在耳中,心中不甘,朝绀青使了个眼色。
绀青极度配合,忽然惊恐地道:“阿郎手臂是怎么了?别又忍着,若是叫赵先生知道阿郎隐而不报伤病,太后又要着急了!”她就差哭天抢地了,“赵先生提醒阿郎可以骑射击鞠,可是哪成想今日是这个结果,先就近找个医者看看吧。”
连徐郎君都吓了一跳,张思远可是太后的外孙啊,若是太后怪罪起来,汉王有人护着,倒霉的恐怕是他了,当即唤了人来,吩咐他们去叫击鞠场的医者。
冯素素道:“别是请个给马治伤的兽医。”
徐郎君擦了把冷汗道:“不是不是。击鞠免不得受伤,是以这里有一位医者。”说罢,引着张思远在一间厢房歇了,又是催医者又是叫人打水。
因近日“意外”,预备接下来击鞠的人不想留了,观看的人也不想看了,嘀嘀咕咕起来,敢对张思远的年轻男子到底是谁,待得知了是汉王,有的小娘子立马生了要当汉王妃的心思,还有人说出了汉王仗着身份欺辱张郧公的话。
日光摇落,大片大片的金黄色洒下来,铺在汉王脸上,是实打实的不悦。
那冯家小娘子恐怕不光是看上了张思远击鞠的本事,而是存了些别的心思,否则见着张思远受伤,怎会这般火急火燎?想到这里,汉王更加心堵。
张思远左臂磕在地上,虽然没破皮,但是已经青了。思夏皱着眉看着他,他却面无波澜,任由医者小心地涂了药酒。
击鞠时难免有个磕碰,又不是什么大伤,可那些个小娘子叽叽喳喳地说什么呀?
若是叫太子的人听到他欺辱张思远的话,必然会小题大做,兴许御史台的人也得说上两嘴。
汉王还真是小瞧了这病秧子的一跤了,胸脯气得一鼓一鼓的,指骨攥得“咯吱咯吱”响。
当着众人的面,他得好好表个态。将那二人提到张思远面前。
他面上尽是歉意,说出来的话却掺杂了埋怨:“表兄是知道我的,旁人说什么我便信什么,才刚表兄说无事,我便以为无事了。”
张思远面无表情地道:“臣确实无事。”
汉王又道:“从马上摔下来,又磕了手臂,若是姑母姑父还在,恐怕要心疼坏了。”看着张思远眼神动了动,惹他伤心的目的达到了,便又迅速岔开这个话题,“我的人不懂事,如今我把人带来了,随着表兄处置就好。”
汉王一番话说得倒是大方,只是,他要真有心还用张思远处置?医者都说张思远无事了,张思远还怎么处置他的人?这脸面真是做得好看。
“他们是六大王的人,六大王是赏是罚,臣不敢置喙。”张思远道,“只一点,臣真的无事。”
不说罚,也不说不罚。言下之意让汉王自己看着办!
他又把问题甩了回去。汉王听后牙根疼,即便再不舍也下令回去后好生训导那二人。
张思远不想与他过多纠缠,只道:“明日是廿一,六大王还要上朝,这便回城吧。”
汉王看了看天:“也是,今日就要天黑了,该回去了。改日我叫人送些补品给表兄。”
面上虽是这么说,内心却骂张思远是混账。之后,他黑着脸走了。
汉王走后,冯素素才不那么心堵了,墨玉催她尽快回,冯素素想要同思夏一起回城,再寻个医者给张思远看看,真没事才好。这样也不失礼。
偏是张思远说左臂虽无碍,但今日击鞠也累了,便不回城了,就在别业住下好了。
思夏心说:来的时候没说住在辋川别业呀,明日她还要上学堂呢,怎么忽然不回去了?
冯素素眼神一转,真是巧了,她家在辋川也有别业,若是张思远不回,那便在此处再请了医者看看吧。
张思远的眼神十分复杂了……
思夏:我哥给自己加戏真不容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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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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