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汉王都不知道当晚是怎么回的王府,进门之后便砸了一套青瓷茶盏。

魏长史知晓了今日之事后,开始唠叨:“六大王今日实在不该出城去击鞠。”

宫里和王府里均有击鞠场,偏偏汉王跑到城外去击鞠,知道的人会说他亲民,不知道的人恐怕得怀疑他会有大逆不道地心思。

若是简简单单击个鞠也就罢了,只是,魏适之已经猜到了汉王想将冯家小娘子收入王府的心思了。

冯家小娘子的父亲是左羽林军大将军,与南衙十六卫的大将军还不同,那可是圣人亲军的将领,是圣人的心腹。

汉王想将太子拉下储君之位再拾级而上,必然要扩大势力与太子抗衡,只是,圣人宠爱谁,金玉珠宝、美女香车如流水的赏赐都可以,但一定不会让人动他的亲军,亲军只能忠于圣人一人。

冯家这门亲事,不是位高便能结的,越高越是个闲散人才好。汉王这个身份,真是结交了圣人的亲军将领,非得让人罗织出一个谋反的罪名来。他应该懂得避嫌才是正经,。

魏长史说得委婉,汉王听明白了,明白是明白,可他还是不想放手,冯家小娘子实在是讨他喜欢。自打见过她之后,他觉着府上的男男女女都是庸脂俗粉。就这样一个让他抓心挠肝的小娘子,若说让他放弃,岂不是自虐?

再说了,圣人又不是仅有一个羽林军大将军,那右羽林军大将军的女儿不是嫁了个郡王吗?若是汉王能争取到圣人的赐婚,就不必顾及谋反不谋反的罪名了。

汉王不理冯素素这茬,只是笑着装蒜:“正常人击鞠时还有从马上掉下来的时候,何况他病着了。”

魏长史便道:“张氏的郡望虽不及清河崔氏、范阳卢氏,可终究也是望族,张驸马虽然不在了,他那些个人脉哪里是轻易能断干净的,朝中官员依旧有他提拔起来的人,任要职的也不少。何况那位还是国公,又是太后格外宠爱外孙,陪同六大王二人在人多嘴杂的击鞠场对他如此,明摆着是给六大王招惹了是非,本就该重罚。”

汉王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是哪个多嘴的人和长史说了这事?

汉王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真当他听不出好赖话?明里是在说那两个击鞠的人,暗里却是在说汉王冲动不懂事。

魏长史装作没看懂他的脸色,仍旧没有停下来:“这事若是传到太后耳中,再说出六大王因去岁冬至前太后罚贵妃禁足一事而报复人的话便不好了;除此之外,东朝的人怕是也会揪住这事不放。六大王万不可为了此时的不舍而丢了更大的好处。六大王即便是做做样子,也不能将说出口的话当做没发生一样,免得日后难以御下!”

汉王最烦这个长史了,说起话来没完没了,还专门拣他不爱听的说,张思远不过是病秧子,他贵为亲王,他生母是贵妃,受了气,还不能撒了?

汉王也不知圣人怎么就选了这么个人来给他做长史,好心是有的,只是太不识抬举了。但也不敢与他撕破脸,毕竟他说的不全无道理,万一今日这事让太后知道,再为难他生母便不好了。

于是他不得不下令重罚了那两个人。

魏长史看他听进去了,便也不再多言,躬身退了出去。临走时恨不得掐死那俩龇牙咧嘴的混账东西。

魏勇看出了汉王的心思。从前他仰仗他二叔得了体面,可如今,汉王对他另眼相看,他不需二叔也行。原本想借此离间汉王和长史,可他被魏适之叫走了。

这次没挨打,挨了一顿训。魏勇心里不服,也不知是他二叔精明还是愚蠢,天天在汉王耳根子底下唠叨他不爱听的,早晚会激怒他,还不如顺着他的心思来,他想得到冯氏女,帮着他讨来才是正经事。

这样暗自想着,又想起了另一件事,一定要尽快让他二叔致仕,这样,就没人能管他了。

魏勇想着有关他二叔的事,汉王想的是冯素素,冯素素想的却是张思远。

她此时在张思远的辋川别业与思夏闲聊。原本她今日也与家里说好了,击鞠后便在辋川的别业住下,她兄长今晚会陪着她。

临了变卦了,她想着和张思远一同回城去,实在是巧,他在辋川也有别业,且两家离得不远。冯素素求了兄长,领着一个医者去了张家别业,看过伤后说没事,她心里才好受些了,还说明了今日绝不是她请汉王来的。

张思远都说无事了,可冯素素一直在致歉,以致他深感烦心,借口累了便起身回了屋。

绀青看了看时间,看他面色不虞,以为是今日他骤然至此,怪底下的人没预备好东西,正要叫人去备时,他却示意她近前。

绀青听完,不由蹙了蹙眉:“汉王今日必是有备而来的,在击鞠场时好话说尽了也不见他有所动作,关起门来就更不会罚人了。”

“圣人宠爱汉王,选到他府上的魏长史是个端严正直之人,从前就听说过他有些刻板,今日汉王到辋川击鞠场,又出了这种事,他一定会对汉王好生规导。”张思远面罩寒霜地说,“你去做就是了。哦,隐蔽些,不要让娘子知道。”

绀青便不再多说什么,称了声“喏”后退了出去。

张思远动了动左臂,嘶——还是有些疼的。

他抬起右手,在案上敲了几下,将目光投向了外头的夜幕,忽然就露出一抹笑来,当他是泥捏的吗?

冯素素依旧不肯走,与思夏说了近一个时辰的话。临走之前,她还和思夏说:“你和他说一声,千万别生我的气。”

思夏嘴角上扬,真没想到敢上方揭瓦的冯素素还能这般没精打采,这话都说了八百遍了。这样子,是……真的对她阿兄存了爱慕心思吧。

翌日晨起,冯素素提着食盒来到张家别业时,思夏尚未起身。她一向爱懒床,昨日疲惫,现在她整个人更是不想离开被子。

张思远从不懒床,可昨日击鞠受了伤,今日起身后懒怠动,只卷了一册书看,预备再过两刻钟叫思夏起床一起吃早膳。

他院子里的仆婢设食案时,听绀青说冯素素来了。

张思远头也不抬地道:“她整日里很闲吗?”

绀青正经回:“冯小娘子提了食盒过来,定是又给娘子带了吃食,似是要同娘子一起用早膳。”

张思远满眼冷色,似是要把窗外的春光给瞪回到冬季去:“她倒是会找伴!”

绀青打岔:“阿郎此刻要传饭吗?”

张思远将书甩在案上:“不饿,不吃了!”

他生着气,思夏却开心地将冯素素迎进了屋中。昨晚上她做了个梦,梦到冯素素对她死缠烂打,说要给她当阿嫂。

思夏竟然在梦里笑醒了。

见到冯素素本人,再想到昨晚上那个梦,再看冯素素本人,她想笑。

冯素素不由自主地脸红了,为了掩饰尴尬,她语气很冲:“你笑什么笑?”

思夏又开始胡说:“没什么,就是想说你起得早。”

“我阿兄早早去衙署了,留下话要我也早回去。这会儿来看看你,一会儿就走。”

思夏阴阳怪气地反问:“真是来看我的?你看我什么呢?”

冯素素的桃花眼猛地睁大,像两朵骤开的桃花:“看你眼睛比我眼睛大,行吗?”

思夏再也忍不住,笑道:“行!”

冯素素接过侍女墨玉手中的双层黑漆食盒,边取食边道:“从前给你送的吃食是家中厨子做的,今日带了别业厨子做的杏仁酪,也不知喝不喝你的胃口,你尝尝。”

居然是两碗杏仁酪。思夏不怀好意地道:“好像我很能吃!”

冯素素:“……”

难道不是?

“你吃过了?一人一碗吧!”

“我……吃过了。”冯素素冥思苦想后说,“你吃不了的话、你吃不了的话可以给别人啊。”

“那可不行。”思夏立马将那两碗杏仁酪护住,“你特意给我带来的,我怎么舍得给别人?”

冯素素:“……”

你果然很能吃。

而后思夏就要笑趴在案上了。冯素素脾气确实不好,起身要走,思夏赶紧拉住她,“别气别气,我可不敢独享,给我阿兄送一碗,行吗?”

行吗?吗?吗?吗?

冯素素耳畔有了回音,她一扭身,背着思夏嘟嘟囔囔:“你爱给谁给谁,反正是你的了。”

思夏略略思索,笑呵呵道:“以后我还有机会吃到你家厨子做的佳肴吗?”

也不知冯素素是喜她给了自己再登门的机会还是嫌她打秋风,一脸要笑却又羞赧的表情,最后成了木然。她郑重其事地道:“不跟你说了,我要走了,否则我阿娘会着急的。”

思夏起身相送,冯素素又一步三回头地道:“改日我再给你送吃食,一言为定。”

从辋川别业回到郧国公府,张思远整个人像是抽了骨头一样,软塌塌的没精神。赵医正过来看诊后说是累到了,如果不是说张思远睡着,赵医正恐怕会直接劈头盖脸地说些不注意保养会死得快的话了。

他对思夏不会甩冷脸,但说话依旧不客气:“让他骑射击鞠是为了强身健体,这么拼死拼活是要损筋伤骨吗?娘子该劝着些。”

思夏丧着脸解释:“是我非要拉着他玩的。”在辋川击鞠场,确实是她不让走非得让他打完的,摔了手臂不说,还失了力气。

“这几日要静养。”赵医正无奈地道,“赵某开了补气血的方子,还请娘子一定要盯着郧公喝下。”

思夏可不敢得罪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哎哎”个不停。

张思远总是昏昏沉沉的,吃了药就睡,睡醒了就吃药吃饭,等他有精神了,左臂上的淤青也变成了土黄色。

他昏睡这几日,冯素素天天都来郧国公府。她打着和思夏续朋友之情的幌子,行打扰张思远休息之实。

但她一次也没见着张思远的面。思夏反而捞到了很多吃食,左羽林军大将军府上的吃食如此美味。

不过,她除了吃之外,也不算轻松,这几日郧国公府又收到了匿名礼物。

这些礼品都是匿名者所送,礼品上只寥寥几个字,随便捏几个来看,是什么“满目星辰尽,此月印|心间。”“最喜郎家玉树生,唯愿此身入张庭。”

思夏看着,还捏了杏干塞进嘴里,忽而“哎呦”一声,还挤着眼,捂着右腮:“这也太酸了。李翁快尝尝,是不是酸?”

李增笑她小孩子心性:“娘子既然说酸,便是酸了。”

思夏看着堆叠如山的礼品,狠狠嚼着杏干,之后说道“登记、入库。改日再找个好天气,给城南的乞儿分了。”

李增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毕竟他想不出更好的处理方法了。

“收礼”的人此时正歪在罗汉床上吃着樱桃,却是只吃了几颗。

绀青蹙眉,她已经尝过了,是甜的才敢端到他跟前,劝道:“头几茬的樱桃口感很甜,阿郎再吃些吧。”看他闭了目,便止了声。

片刻后,他陷入了困倦,便睡去了。绀青叹了口气,正要将那一碟樱桃端下去,却见思夏挑帘进来了,边苦着脸低声道:“娘子,阿郎还是没胃口,连最爱吃的樱桃也没吃几颗。”

思夏想了想:“你去看看厨房备着冰没有,若是有,将樱桃湃起来,若是没有,就做些酪。”

绀青稍后便端着两只白玉碗进来了,白玉碗的内壁被红樱桃一衬,泛出些红光来,樱桃剔去核与晶莹的冰块游在白色乳酪中,如雪中红梅。

她们一动,张思远便醒了,只觉口干舌燥,便要水喝。

思夏先捧了半盏水喂他喝下,之后才将那碗用冰湃起来的樱桃端过来,并不是直接递给他,而是贼兮兮地问:“前段时间我风寒时,阿兄可是答应过我,待我好了要让厨房给我做酥山吃,现如今初夏都到了,我也没等到阿兄的酥山。如今天热了,阿兄没胃口吃东西,吃些凉的东西应该会好些。”

张思远撇头看见案上还有一碗,抬手捏住她的脸:“你若是嘴馋想吃冷的东西,何必打着我的名头。”

思夏舀起一口喂他吃下,边喂边道:“别冤枉人,是厨房做得多了,我担心阿兄一下吃两碗不大好,这才要给阿兄分忧的。”

“怎么学堂先生考问课业时没见你嘴皮子这么利索?”

“没有啊,我不会还是会直截了当地说不会的。”

“怕是大多时候都会直截了当地说不会吧。”

思夏舀起湃在乳酪中的樱桃送到他嘴边,笑道:“都说食不言,寝不语,阿兄先吃了这东西再训我不迟!”

思夏连着喂了他小半碗樱桃酪,中饭又劝他吃了半碗饭并一碟菜才放了心。

用完了饭,思夏回晴芳院歇晌,张思远则没了睡意,他这几日一直是这样,困了便睡,有些不分昼夜了。

绀青再回来时,张思远正卷着一册书看,她便止了步。随即,张思远抬眸:“有什么话便说。”

绀青上前,如实禀道:“才刚田庄上传来消息,阿郎交代的事办成了。”

张思远淡淡地“嗯”了一声。

“阿郎所料不错,只是说了几句话,那二位便吓到去见鬼了。”

张思远将手中的书掷在案上,依旧没好脸色:“既然他闲着没事做,我给他找些事做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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