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若华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晰,是因为这封遗书常常出现在父皇的书案之上,斑驳陈旧,分不清血迹与墨迹,却蕴含勃勃生机。
也正因为张子澄先生的这一席话,傅薪与前往延边城救灾的富商魏江行相识后,揭竿而起,替天行道。
魏江行不仅富甲一方,武功兵法,治世之道,样样精通,与行走江湖的宋知聿一起建立了“知行阁”。
按理说,作为君王,较之傅薪,魏江行更胜一筹,最后为何拥护傅薪为王?
这倒是没有听她父皇说起,只是每每问到此处,傅若华便听他说:“这大宸的江山,原本是信王的。”
再往后,就没说什么,只剩叹息后的沉默。
“准备好了吗?”
傅若华的思绪被宋知聿急促的声音打断,她怀中抱着一婴孩,被裹得严实,看不见模样,应是魏凌清那个挨千刀的了,且等着,总有一天她会报那一剑之仇!
恨恨的目光瞥向宋知聿身后跟着的一名男童,看身高约莫七八岁,傅若华只隐约觉得这男童身影有些熟悉。
“好了,现在便可出发。”
“快走,刺客实在太多,护卫们抵挡不了几时!”
宋知聿说得匆忙,行动却有条不紊,带着沈心怡他们挨个进入密道。
这密道修得仓促,仅有一人身形可通过的大小,众人移动的速度缓慢。
“加快脚步,这样下去迟早会被他们追上!”
宋知聿在前方开路,尽全力往密道出口冲去,无奈密道高度有余却十分狭窄,即使她身手不错也受限制,更何况手无缚鸡之力的沈心怡。
见此情形,带着护卫断后的碧荷,回头向身后望去。
像是心灵感应,护卫队伍中有一魁梧男子也看向她。
双目对视,薄雾掩眸。
碧荷稚嫩的小脸上,表情凝重又决绝,“阿兄!”
那男子听到这声呼喊,突然笑颜灿烂,露出他的大白牙,显出与其气质不符的天真来,然后便见他动了动嘴就转身往回走。
“去吧。”
碧荷知道阿兄说了这两个字,简单易懂,可她明白他们兄妹二人再也到不了一处去。
她眼看着阿兄喊着身后的护卫一同涌入刺客的人潮,他们的身体前赴后继,直到填满甬道,让刺客挪不动半寸。
“跟上!”
听着阵阵单方面的绞杀声,碧荷攥紧拳头迅速回头,带着剩下的护卫继续往出口走。
嘴里的腥甜被咬紧的牙关斩断。
这是挖密道时他们兄妹二人早就商议好的事情。
“阿兄,为什么不按以往的方式挖这密道?”
“时间紧迫,来不及布置机关,窄些可节省时间多挖几个路口,让敌人短时间内无法预判正确的出口方向,最重要的是,万一不能摆脱敌人,我们可以堵住他们的路。”
“阿兄……”
“碧荷,真到那时候,你务必安全地带主子出去,剩下的交给阿兄。”
“阿兄……我会的。”
他们说好了,保护好主子,九死不悔。
说好了的呀。
阿兄,我一定会做到!
等我。
宋知聿发觉后方的异动,但视线被遮挡没有看清楚是怎么回事,事态紧急也只能继续往前赶。
傅若华被孙嬷嬷竖抱着小跑,虽然尽可能地保持平稳,还是将她颠得七荤八素。她的小脑袋搭在孙嬷嬷肩膀上,却是看见那个叫碧荷的漂亮小姑娘停滞了一会后又追过来,脸色很是难看。
“到出口了!”
宋知聿语气有些激动,后面的人听到更是迫不及待,连忙跟上脚步一个接一个地爬出洞口。
直到碧荷和她身后的五名护卫也跟着出来后,宋知聿就看不到洞口有任何人了。
一种不好的预感直击心头。
“快放下大石,堵住洞口!”
碧荷快速冷静地下达命令。
“是!”
“等等!”
宋知聿脸上不再是之前的从容,如同苍鹰细心呵护的卵还未破壳就碎裂的不忍。
明知结果,还想等一等。
“主子,不会有人出来了。”
碧荷此话夺出,浇熄了所有人的期盼。
一阵沉默后,宋知聿才缓缓说道:“我知道了,是我对不住你们。”
“主子不要这样说,能与主子并肩作战是属下之幸,如今是我们最好的归处。”
话落,碧荷却轻轻一笑,和刚才她阿兄的笑容如出一辙,“此处已被堵死,虽然刺客短时间内不会寻到逃走的方向,但为保万无一失,碧荷请命拦截刺客。”
宋知聿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锋芒暗藏。
“我命你活着回来!”
“属下领命!”
碧荷的身影隐入黑暗,宋知聿对着剩下的几名护卫说道:“你们跟着碧荷,一起回来。”
护卫们面色纠结,但深知宋知聿的命令不能违抗,便领命追向碧荷。
碧荷他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傅若华心中越来越悲凉。
原本因为已知结局是好的,甚至从未听傅薪和沈心怡讲过这段经历,傅若华一开始只觉得此遭有惊无险,可亲身经历后,看到这场疲于奔命的救生之路上,献祭了无数忠心护主的英魂,难以纾解的情绪在心底扎根,那是前世从未有过的感觉。
最后,只剩宋知聿、沈心怡、孙嬷嬷、男童、魏凌清和傅若华。
“往前走半个时辰就是赤峰峡口,宸王他们应该已经和敌军交战了,原本以为我们转移到这儿分娩会安全些,谁知这暴君竟敢派人绕过大军来偷袭,真是阴险狡诈,我们断不能落在这帮贼子手中。”
几人坐在早已备好的马车上,宋知聿将魏凌清交给沈心怡一边赶车,一边为了缓解其他人的恐慌解释道。
众人终于有了喘息之机,才惊觉已是浑身冷汗。
随后,宋知聿从瓷瓶拿出两枚颜色不同的丹药,将褐色的丹药递给沈心怡,自己吃下了那枚红色的。
“咦?师娘,为什么你和母亲吃的丹药颜色不一样?”
短暂的休整让人放松不少,以至于孙嬷嬷旁边坐着的男童开始这不合时宜的发问。
“小子墨,师娘一会儿可能还要用武,当然要吃点猛药了。”
宋知聿抬手戳着男童的小酒窝,言语间也有丝笑意。
其他人也不自觉的轻笑着。
“子墨?傅子墨?”
原本孙嬷嬷怀中的傅若华使劲盯着沈心怡怀里的魏凌清,虽然视线仍旧模糊,也想看看这小子刚出生的模样,却听到那男童的名字,才知道他竟是自己的同胞兄长,原来他也经历了这一切。
可为什么前世兄长也从未向自己提及呢?
后面暂无追兵,一行人终于到了峡口。
不知是不是刚才服了丹药的原因,宋知聿面色恢复了些许血色,扶着其他人依次下了马车后,抽剑砍断套索,手掌用力拍向马背,马儿瞬间奔出,自由如风。
傅若华看不清宋知聿的模样,可那飒爽的英姿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海,心生向往。
赤峰峡口险而长,两峰之间架起长桥,而傅薪与赵伏的最后一战,就在此峡口,后被世人称为赤峰之战。
“过了这座长桥在走一段路就到我军一处营地,但马车是过不去了,我们得走过去。”
“知聿阿姐,王爷他们是在桥底吗?我好像听到声音了。”
“应当是他们,所以我们过桥时一定要小心,尽量伏着身子,不要出声。”
宋知聿明白,想顺利通过这桥不会太容易,虽说桥与峡底距离甚远,可一旦被敌军发现,也有可能会被弓箭手袭击,这样不但危及性命,还会让王爷他们分心。
月明星稀,更深露重。
一行人战战兢兢缓缓挪动,不知是夜晚的寒凉,还是心中紧张,傅若华感觉孙嬷嬷抱着她的手越来越紧,脚下也愈走愈笨拙,沈心怡也好不到哪里去,毕竟是刚生产完的身体,加之原本体弱,不是宋知聿给的丹药吊着一口气,她是断不能走到这里的。
距离桥中央越近,下面两军对垒的声音越重。
沈心怡的呼吸顿促,身体微微颤抖,足底逐渐僵硬,膝盖一软还是跌倒了。
与此同时,月光冷冽,照亮桥下人的面孔。
明明那么远,可沈心怡还是注意到了。
“小心!”
看到敌军首领与傅薪厮杀,沈心怡本能地喊出声。
“冷静心怡,不要出声。”
宋知聿旋即稳住沈心怡的身体,用手捂住她的嘴,轻声安慰。
孙嬷嬷和傅子墨均是惊恐万分,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此时的魏凌清倒是贴心的紧,虽然宋知聿摔倒时护住了他,但他毕竟是婴儿,受惊后哭闹是再正常不过的,他竟也是一声不吭。
难不成和我一样,从前世带着记忆出生了?
傅若华小小的脸上若有所思,她的思考总能跳脱出当下的危险之中。
待到沈心怡呼吸平稳些,宋知聿观察桥下也无异常,才缓缓看向沈心怡的脸,神色不忍但语气强硬:“是赵伏亲征,那这将是决定胜负的一场战役,成王败寇我们都要认!但是心怡,今日就算是宸王他们命丧于此,我们也不能被敌军发现,想想我们的孩子,你可明白?”
沈心怡热泪滚落,嘴角抽动着吐出几个字:“明、明白,明白的,阿姐,我错了。”
宋知聿轻轻抹掉沈心怡的眼泪,发现她双目空洞,显然吓得不轻,不知刚刚她看到了什么,现在也不是问的时机。
毕竟没有见过这般场面,不似自己见多了杀戮,宋知聿心想着是否对沈心怡太狠心,扶起她时语气不由地柔和了几分:“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后半段路程静默无声,桥上的人也不敢再向下看去。
恍惚之间,已然到达了对岸。
几人同时松了一口气,沈心怡和孙嬷嬷更是瘫坐在地上。
知道她们二人已是精疲力尽,宋知聿自己也是在强撑,随手又掏出一枚红色丹药悄悄塞入口中。
“我们稍作休息,一会儿再出发。”
“师娘,那红色的丹药怕不是饴糖做的,我看见你又偷吃了,子墨也想吃。”
这种情况下还想着吃,傅若华没想到她兄长从小就这般没心肝,真是太丢人了,幸好自己还没看到他登上皇位就死了,不然到时候还是得气死。
“怎么办呢?小子墨,最后一颗饴糖已经被师娘吃了,你还是再忍忍,等我们到了京都,你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宋知聿刚说罢,就听到一道怪异的笑声:“呵,把宸王妃交于在下,我可以让你们吃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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