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公子,你我本可以不必如此。”晏希将凌乱的衣裳重新穿好,并将鬓间的几缕碎发重新拾掇干净,下了床。
此时的晏希,早已不是方才众人跟前那个柔弱可欺的女子。
“你有抛绣球择婿的权利,我亦有和我心爱的女子在一起的权利。你又何须苦苦相逼?”楼栩的双眼赤红,质问道。
“楼公子,哎。”晏希叹了一口气,事情发展至此,却也并非她所愿,“只能怪命运弄人,你该知道,我本不是属意于你。”
“好一句本不是,你将我逼至如此境地,是一句‘本不是’就可以开脱的吗?”家法的重伤之下,楼栩已然气若游丝。
“事已至此,楼公子就不要再心存幻想了。如今这婚事,已不仅是你我二人之事。除非,你可以置整个楼家上下的生死于不顾。姑母替我求下的旨意,不日便会抵达楼家。我劝公子这几日,还是不要再横生枝节了吧。”晏希径直走到楼栩跟前,劝说道。
楼栩半晌没有说话。
其中的利害关系他又怎会不知。
只是他不甘,他不甘自己的命运就这样被人摆弄于股掌之中。
“滚出去!”楼栩的态度不容拒绝。
晏希深知楼栩心有怨念,并未心怀怨怼,遂了楼栩的意,出门去了。
门外,接亭和京晁早已恭候她多时。
“小姐,楼公子他……”想是也听见了楼栩的怒吼,京晁有些担忧地问道。
接亭则识相地在一旁摇头提醒,只可惜京晁并未领会接亭的好意。
门户被楼栩重重摔上的一瞬间,晏希微微一怔:“小晁,你也觉得是我错了么?”
晏希抬头望向艳阳满天,她的心中却满是愁云。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竟要以牺牲别人的幸福作为代价。
这样的她,与当年的晏雄,又有何异?
京晁还未回答,便又被晏希打断了。
“走吧。回去梳妆打扮一番,贵人还在十字河畔等我。”晏希说罢,大步朝前迈去。
从楼府到晏家别院的路程,是前所未有的漫长。
江东城人来人往,喧闹非常,可晏希却全无观赏的兴致。
她僵直着身子,静静坐在车厢之中。只有一张一合的眼睛,透露着些许的生气。
京晁坐在她的一旁,虽是替晏希担心,却是一声大气也不敢出。
直至回到别院,梳洗完毕,晏希也始终没有多说一句话。
仿佛她要说的话,在楼家那会儿就已经说完了。
世事逼人,总有人要做恶人,为何不能是她?
一番拾掇后,再出门时,已是夜色时分。
十字河畔,正是笙歌夜舞,热闹非凡。
晏希寻了一河畔边的茶楼,付钱找了一包间,静坐等候。
窗外的景色,正是小桥流水人家,颇有几分江南的意蕴。
晏希看得久了,竟也有些入迷。手中之事既已了却,是该带着楼栩回江南去了。
京晁看着从楼府回来后就一言不发的晏希,心中十分担忧,正欲开口说话之际,便被门外的动静打断了。
“去看看。”晏希放下手中的茶盏,轻声吩咐道。
“是。”京晁闻言,立马走到前头去,拨开了包间的门帘,上了几处台阶后,打开门将晏希所等之人迎了进来。
那二人头上都带着幂篱,叫人看不清楚样貌。
“侄女恭迎姑母圣驾。”那二人一进屋,晏希便立马跪了下来。
此时,那二人也正巧将头上的幂篱取下。一前一后站着的,正是当朝太后及她身边的亲信丽娘。
“希儿,快快起来。你我姑侄二人多年未见,不必拘泥于这些。”太后立马上前两步,将晏希扶了起来。
晏希微微一笑,将太后请入坐席,并与她相对而坐。
“丽娘,我与希儿说些体己话,你到外头去等我吧。”太后吩咐了一句。
“是。”丽娘立马退了出去。
晏希也使了个眼色,京晁便同丽娘一同离开了此处。
“希儿,多年未见,你可是清瘦了不少,越发窈窕动人了。”太后意欲伸手握住晏希的手。
晏希却是假意沏茶,将手迅速地抽离躲开了。
太后对这一生分的举动,却是心知肚明:“当年的事,你还是责怪姑母。”
“希儿不敢,姑母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万尊之躯,侄女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对姑母有所不敬。”晏希闻言,立马将手收了回去,垂下头来,作认罪状。
“没想到有朝一日,你我二人竟会变得如此生分。”太后只余一声叹息,“我仍记得你幼时,随你父亲到皇城中来,一口一个姑母的,叫得分外亲热。”
“那都是幼时不懂事,不知礼数,多得姑母不计较。”茶已沏好,晏希顺手推至太后面前。
“也罢也罢,只能怪造化弄人。”太后的眼中似含着热泪。
“当年一事,千错万错都是那个人错,与他人无尤。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还请姑母不要放在心上。”
“你也要这样想才好!”太后喝了一口茶,更是一声长叹,“此事对你的伤害,才是最为不可估量,你也要原谅自己才好。”
晏希胸口一紧,挤出一个灿烂笑容来:“姑母不必担心,我这个人,什么事都不会往心里去,过的好着呢。”
太后闻言,却也只是不住地摇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有些事,旁人是劝不住的。
若晏希真的放下了,也不至于多年来对太后不闻不问。
太后明白,晏希并不埋怨任何人,她真正怨恨的人,其实是她自己。
毕竟当年,是她亲手……
想到此处,太后对这个侄女的疼惜便又多了几分。她的这个侄女,为了晏家的存亡,实在是牺牲太多了……
“姑母,今日一事多亏姑母相帮。侄女在此,以茶代酒,敬谢姑母相助之恩。”正当太后神思游离之际,晏希开口致谢。
太后回过神来,举杯一饮:“我看那楼家的男儿,即便被兄长家法伺候,却也是忍住疼痛一声不吭,可是一匹真正难降的烈马。你此次用计将他拿下,只怕日后他要记恨于你。”
“无妨。”晏希却是满面清风,满不在意。
“怎会无妨?婚嫁之事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姑母不愿你嫁给一个不能善待于你之人。”太后一把将晏希的手握住。
“即便现在对我好,也不能代表以后能一直对我好。与其将期望置于他人身上,倒不如挑选一个我自己认为最为合适的。至少日后想起来,不会后悔。”晏希目光坚定,心中似乎很有成算。
太后闻言,并未反驳:“希儿,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是好事。”
“即便再有主见,也得靠姑母成全才是。今日若非姑母相帮,仅凭侄女一人,即便是闹破了天,楼家也有法子将此事压下。”晏希又敬了一杯。
“你是你父亲唯一的女儿,我又怎会置你于不顾。”
提起晏希的父亲,二人均是一怔。
那就像是一根拔不掉的刺,永远立在晏希和太后的心尖。
晏希显然并不愿提起晏雄,并未顺着接话,而是借机转移话题:“只是我今日离开之时,见那楼公子心中似还有不愿。侄女恐怕此事,还有变数。”
“你大可放心,我今日已与楼家翁谈妥一应事项。皇帝那边,我自会向他说明。圣旨不日便会抵达楼家。”太后早已将一切准备妥当。
“那便多谢姑母了!”晏希再次道谢。
二人又在船上寒暄了一番。
可太后毕竟年纪大了,身子骨经不起折腾。没多时,便在丽娘的提醒之下,准备打道回府。
晏希和京晁,则将二人送了出去,看着二人登上回楼府的马车。
送走二人之后,本也打算即刻回府的晏希,眼角的余光却偏巧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只见一个清蓝色的女子身姿孤零零地出现在小河边。
可谓是光风霁月,天人之姿。
晏希不知怎么的,就被吸引了过去。脚步像是不受控制一般,一步步地朝着女子迈步而进。
“楼姑娘。”晏希轻轻拍了拍楼浅的肩膀。
楼浅回过头来,神色很是诧异:“你是?”
近看之下,更是人间绝色。
晏希不由得深吸一口气,笑道:“你还不认识我吧,我是江南晏家的,我叫晏希。”
晏希自报姓名后,楼浅的脸却顿时冷了下来。只因着自幼便耳濡目染的家教,而使她并未过于失礼。
楼浅点了点头,意欲离开,显然并不愿与晏希过多纠缠。
“今日楼府发生的事,你已经知道了?”
看来这世上,果然没有不透风的墙。
“晏小姐在说什么,我不知道。”楼浅的声音冷冷的,全然不似面对楼栩时的温声细语。
“楼小姐!”晏希将执意离去的楼浅叫住,“今日之事实在抱歉,我有我的苦衷。”
“你真正该道歉的人不是我。”楼浅闻声顿住,回过头来。
“我知道,楼公子喜欢你……”晏希补充道。
楼浅闻言,神色略有诧异,似乎并不知晓此事。但很快,这丝讶异之色便被她压了下去:“他喜欢谁是他的事,与我无关。你喜欢他亦是。喜欢谁,去追求便是,不必特地前来告知我,更不必对我感到抱歉。只是晏小姐使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逼人就范,实在为人不齿。”
“你都知道了?”晏希嘴上一边问着,心中却又一边盘算着这消息究竟是从何处走漏的。
“今日兵荒马乱的,晏小姐恐怕未曾察觉我也在楼家作客吧。放心,我不是爱管闲事之人,此事我绝不会透露出去。只是你该知道,樟哥哥和嫂嫂都是绝顶聪明的人,你那点计俩,他们绝不会看不出来。”楼浅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晏希望着楼浅离去的背影,琢磨着她方才所说的一番话。
心中不免感叹,此人心志坚定,睿智聪慧,倒是个难得的奇女子。若是能与之深交,倒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可惜今日在楼家发生的一切,恐怕已经让楼浅认定晏希是个心肠歹毒的小人了。
“小姐……你怎么跑这来了,可叫我一顿好找。”京晁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没什么,我就是过来看看这河里的鱼好不好吃。”晏希随口瞎编了一句。
可那笨头笨脑地京晁,竟还真的探出脑袋朝着河里观望。
晏希见状,无奈地敲了敲京晁的头:“走,回家!”
“小姐,我说了,不要随便敲我的头,真的会变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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