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众人守在江东城门外,恭送太后圣驾。
南楼家,依然是一家老小衣冠齐楚的出门远迎。楼清原站在前头,他的长子楼樟和长媳方琴则并排稍稍立于其后。
唯独楼栩一人独自站在一大家子的最后方,低垂着头,兴致不高。
圣旨早已于昨日抵达楼家,两家联姻一事已成了板上钉钉之事,再无转圜的余地。
“希儿,你过来。”已经登上圣驾的太后,临走时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把晏希叫了过去。
与楼清原并排站着的晏希侧头偷摸着瞧了一眼,只见楼家一家老小神色各异,面色都不大好看。
她不敢多做耽搁,赶忙走到太后跟前:“姑母,可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希儿?”
太后压低了音量:“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江南去?”
“侄女想着,既然姑母今日就离开楼家,我不妨与您择在同一日离开。届时城中没有姑母替侄女做主,以免夜长梦多。”晏希将自己心中的小算盘和盘托出。
“你能这么谨慎,是好事。”太后很是赞许晏希的做法,并将一双玉手伸出车辇外。
晏希顺着太后的意,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太后即刻将晏希的手回握。
那温润久违的亲切之感,令晏希还有些不大习惯。
然而,在楼家人面前,多些表露姑侄二人之间的亲昵,于晏希实在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成家之后,就是大人了,切莫再耍小孩子脾性,莫要让姑母担心。”太后一边说着,一眶热泪就要往下掉。
晏希的心中泛起一阵酸楚。
想想家中那几个难缠的叔伯,在世的长辈里还顾念着她的,恐怕就只有太后了。
“是,侄女知道了。”晏希难得的乖顺起来。
“这是我慈宁宫的令牌,手执此物可以自由出入我慈宁宫的大门。希儿,日后你若是受了委屈,大可以到姑母这里来诉苦。姑母定然不会委屈了你。”太后突然提高了声量。
这番话,既是说给晏希听的,却又更是说给楼家人听的。
晏希道谢后,将令牌接过。
她倒未必真的会三天两头的跑到皇城去。只是这枚令牌,无形之中便对楼家人形成了一种压迫之感。
无论如何,他们是不敢再小瞧晏希了。
“恭送太后!”众人一同行了大礼,目送太后离去。
骏马奔驰,尘土飞扬,一场风波也算告一段落。
“咳咳……咳咳咳……”太后走后没多久,楼清原那副孱弱的身子骨便再也支撑不住,猛烈地咳嗽起来。
原本他就年事已高,这几日为了楼栩闹出的糊涂账更是茶不思饭不想,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
楼樟与方琴连忙双双上前一步,将楼清原扶住,各自空出一只手来替楼清原顺背。
急咳之下,楼清原此时恐怕是连句清晰的话也说不上来了。
楼栩自知自己是罪魁祸首,心中虽然担忧,却不敢上前,生怕再惹得楼清原怒火攻心,反而加重病情。
晏希看着这一家子,心中也有些愧疚。
楼清原此番病重,多少与她脱不了干系。
“晏小姐,家父身子不适,我让家妻先送他回府可好?”楼樟将老父交予妻子,自己上前询问道。
晏希点了点头,目送楼清原与方琴一同离去。
看那楼清原一副病恹恹的模样,没个十天半月的恐怕也是恢复不过来。
这也算是晏希一手埋下的祸事。
“小晁,我记得江南有一位妙手神医治疗咳疾颇有章法,你回去后向他讨个药方来,送到楼家去。”晏希对京晁吩咐道。
那楼栩一听,却像顷刻间被人点燃了火引子似的,骂道:“惺惺作态。”
看他那副不齿的模样,似乎已经在心中朝着晏希吐了一百次唾沫星子了。
晏希并未搭理他,装作没有听见。
“还敢胡闹!”楼樟一记瞪视射向楼栩,楼栩立马别过头去,噤了声。
楼樟向来是个沉稳之人,不似楼栩那般喜怒皆形于色,所以也令晏希始终摸不准楼樟对二人婚事的看法。
“晏小姐,那日之事究竟如何,想必只有你心中一清二楚。你不必与我辩驳,既然太后已然做了论断,那我楼家上上下下便只相信太后的论断。”楼樟走上前来,细声同晏希说道。
“既然如此,那楼公子此番言语又是何意?”晏希疑惑地看着楼樟。
“家弟行事轻浮,不善隐藏,容易将人开罪,此事也算给他一个教训。成亲之后,尔等就是一家人,荣辱与共。我看得出来晏小姐是个极为聪慧之人,盼望家弟再犯糊涂时,能在一旁多加提点。”楼栩倒是个称职的兄长,临走时还不忘让晏希照拂楼栩。
毕竟一旦去了江南,楼栩可就是孤身在外,举目无亲了。
“楼公子放心,我必不会亏待于他。”晏希瞥了楼栩一眼。
可楼栩并未望向这处,而是不耐烦地朝上翻了个白眼。
楼樟得到晏希的一句承诺后,也算稍稍放下心来,转而步向楼栩。
兄弟二人间的体己话,晏希并不感兴趣,不经意地走远了两步。
此时晏家的马车也恰好赶来了,她便站在马车边上静静等候。
不多时,便只见一脸不情愿的楼栩也气鼓鼓地登上了马车。
二人同处一处,却是无话可说,气氛很是尴尬。
楼栩将脸别向一处,始终不愿看她。
晏希倒也乐得个清净:“骆叔,咱们赶紧启程吧,争取天黑前能到骆阳镇落个脚。”
“是。”车夫骆叔应了一句后,便策起马来。
楼栩掀起马车的车帘,自顾自地看向远方,仍旧是一言不发。
晏希便也由得他去,自顾自地闭目养神。
事已至此,说与不说,也没有什么分别。横竖这门亲事已经定了下来,这楼栩于她也不过就是个摆设。
只要无伤大雅,楼栩想做什么,让他去做便是。
“停车,停车!”
不知过了多久,楼栩骤然用力地拍打着车窗,逼迫车夫停下来。
可车夫骆叔未得到晏希的命令,自然是不敢停下。
眼见马车越行越远,楼栩的情绪便是越发激动:“我让你停下,听见没有?”
京晁见状,立马将晏希摇醒。
晏希感觉到手部被人牵动,这才幽幽地睁开眼,疑惑道:“方才还好好的,这突然的是怎么了?”
“停车,立马停车!”楼栩的双眼因急怒而赤红。
晏希虽不知究竟发生何事,但亦猜想此事非同小可,二话不说,便喊道:“骆叔,你先停下。”
马车应声而停,楼栩即刻便从车厢内飞奔出去。
京晁见状,大惊失色:“小姐,姑爷这是又想跑吗?得赶紧派人去追呀!”
晏希却是很坐得住:“他家人的性命都在他的身上,他怎么敢跑?若他要跑,不必等到今日。”
楼栩骤然间如此激动,一定是因为他看到了什么能牵动他心绪的东西。
“要是真的好奇,打开车帘看看不就知道了。”晏希不以为意地继续闭目养神。
这是她难得的还可以安闲自若的时光。一旦回到江南,等候着她的,恐怕又是无数场腥风血雨了。
她只能争分夺秒的,守住这片刻的宁静。
旁的事,无非也就那样,猜也能猜到。
“小姐,是北楼家的大小姐在外面。”京晁果然禁不住诱惑,掀开了车帘。她圆乎乎的脑袋,巴不得要钻到车窗外边去。
“嗯。”晏希嗯了一声,没再多说。
“小姐,你怎还跟没事人一样?日后楼公子可就是咱家姑爷了,你怎能生生看着他和其他女子纠缠不清。”京晁鼓起嘴问道。
“凡事也要讲究个先来后到不是。横竖是我拆散了这对良缘,让他们好好道别又有何妨。”晏希嘴上虽在动,眼睛却始终未曾睁开。
似乎她都窗外的一切,真的全然不感兴趣。
“小姐!”京晁自知拗不过晏希,娇嗔一句后,又将脑袋探出窗外。
“话说回来,这楼小姐长得可真是漂亮啊。我要是个男的,我也动心。”京晁没心没肺地来了一句。
“你要是个男的,我铁定为你说亲去。”晏希被京晁这番虎头虎脑的话给逗笑了,连忙打趣道。
“不过要我说呀,楼公子这心性,恐怕与楼小姐不太匹配呢。楼小姐这般清风明月之人,还是适合成熟稳重一些的。”京晁看着窗外的一对璧人,突然就开始自顾自地分析起来。
“你个小丫头,懂什么了!”晏希趁京晁不注意,又朝着她的脑袋敲了一下,趁机捉弄她。
但京晁心系车窗外的风月之事,无暇回过头来,只是闷哼了一声。
“呀,楼公子像是给楼小姐送了个定情信物。”京晁突然惊呼一声,目光却盯得更紧。
晏希闻言,也用眼角瞥了一眼车窗那处被京晁掀起的空当。
透过此处向外看,恰好可以看见一男一女,一白一蓝,两个身影正站在马车外不远处。
白的是楼栩,蓝的是楼浅。
楼栩此时正从怀里掏出一个晶莹的玉佩,递给楼浅。
晏希心知有愧于二人,倏地收回视线,不敢再看,并伸出一只手将京晁掀开车帘的手轻轻打掉:“不许偷看!”
京晁虽然仍旧憋不住好奇,但毕竟是自家小姐的命令,她亦只好遵从,便只好坐立不安地在车厢内坐着。
马车外,好半晌也没有半点动静传来。
“小姐,真的不去外面看看?万一楼公子跟楼小姐私奔了怎么办?”京晁担忧地看向晏希。
晏希见状,也觉得有些古怪,正欲派京晁出外看看时,楼栩却已经迈着步上了马车。
楼栩的脸色很是阴沉,低垂着眼,默默坐下。
他的头始终别向晏希所坐之处的反向,似乎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愿意看见她。
晏希与京晁心知他心情必然不好,双双不曾搅扰。
“骆叔,启程吧。”晏希缓缓开口道。
“是。”
骆叔应了一声,马车便继续朝着它应该前进的方向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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